李景恪知道自己吓到他无辜的弟弟了,曾经这无辜令人憎恨。但长大了的池灿身姿挺拔,有着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蓬勃,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李景恪,睫毛沾成一簇一簇,很慢地眨动。他对扬起的手并不会反射性产生害怕和躲避,而是缓慢试探着凑近,展露明明隐晦却分外**的神态,在每次李景恪要摸他之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景恪觉得这就是勾引,不像引诱的、纯洁的勾引。李景恪从来不是太有分寸的人,对池灿的分寸实在有限,因此如今无法憎恨了,也难以拒绝。他把池灿按在门背后,摸了摸池灿的脸颊,很快将那眼泪擦干净了,然后让池灿抬手虚虚碰着自己的手臂。池灿跟他讨要了一个拥抱。李景恪帮池灿提起裤子重新穿好,手掌贴在后腰的位置,分开一些的时候,池灿还没有从方才的耻意与桎梏中缓过神来。他能感觉到李景恪生气了,扬起的手也许是要打他,扯下裤子也许是要拿他发泄,但如他心中莫名笃定的那样,没有什么也许。可看见李景恪仍然没什么人情味的表情,池灿隐隐的亢奋跟着消散,沮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早点洗了澡,去睡吧。”李景恪声音疲惫地说。片刻之后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快一周没有住人的小小空间里有股陌生的气息。池灿腿脚僵直,靠门站在原地只是望着。李景恪在屋子里走动,打开了玻璃窗透风,又拎起池灿之前买回来急急扔地上的东西,几下放进冰箱和柜子里,动作很快。目光追随过去看得一晃一晃,池灿逐渐皱起眉头,定定凝视在李景恪的手背上。李景恪拉开椅子坐下,刚偏过头,池灿立即知道听话了,走去拿了换洗衣服,却没有往厕所里去,而是在杂物柜前停留了一会儿,背身站着让人看不清在做什么。“池灿。”李景恪开口叫了他的名字。池灿转身直直走过去,二话不说坐到李景恪旁边,模样乍一看变得倔强无畏了,把从抽屉里翻出来的那半瓶碘伏放在了桌上。“哥,你手上是不是受伤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碰李景恪垂放在一旁的手臂,感觉李景恪没有动作,才进一步握住然后开始检查起来。李景恪右手手背有几处不明显的擦伤,是刮到墙壁时留下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池灿拉着李景恪的这只手看完,大致猜到刚才他不在的时间里,李景恪提前回来碰上池振茂,一定发生了很多很多不愉快的事。他瞥向李景恪的另一只手,搜寻半天没发现什么,又执着地想检查更多,伸手便往李景恪身前探去。李景恪对痛觉早已脱敏麻木,多年后再见到池振茂,挨打的角色同样已经转换,此刻他只有指关节上那几处不痛不痒的擦伤,无规律手法导致的腰腹作痛和胸腔里弥漫血味仿佛是上辈子的事。然而池灿神情忧伤而较真,往他身上摸来的时候,他忽然往后退了退,一把攥住了池灿的手。“没事。”李景恪说道。他后退的幅度微不可察,搭在池灿腿上的右手也动了动,又说:“不管这里了吗?”池灿的手很快被松开,他愣住两秒,似乎没有相信李景恪说的话,但只好放弃,握着李景恪的手低头处理那点小伤时依然紧抿着唇,不熟练地拿着棉签涂涂抹抹。“真的没有别的地方……”池灿犹豫着还是问了。李景恪感觉到了一点破皮处传来的刺痛,手里却拨了拨池灿同样堆放在腿间的换洗衣服,说“没有”。“怕我骗人?”池灿稍稍绷紧了腰腹和腿,抓住李景恪的胳膊不让动了,棉签也歪歪掉落被他放在了桌边。“你还在生气吗,”池灿低声坦白道,“其实我收到短信和电话了……如果早告诉你,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李景恪沉默片刻,笑了一声,毫不意外地问池灿:“所以骗人的是你?”“我——”池灿根本按不住李景恪,腿上又被不轻不重摸了一把,尾脊椎发麻,“哥,我没理,把手机都关机了。”“你可以打电话回去,”李景恪淡淡地说,“也许现在还不晚,他能回来接你。”池灿霎时抬起头,看见李景恪正深深注视着他,嘴边的笑意还没完全消失,但池灿不由自主般也想往后躲一躲,不是躲李景恪,而是躲那些他不能完全清楚、却能感受到的痛苦。他好像明白李景恪后退确实不是在骗他了,没事是真的没事,但看不见伤口的地方又怎么能知道是否愈合,痛楚和血腥的气味仍然在记忆神经里汩汩流淌。可池灿咬紧牙齿,不愿意再后退躲避。李景恪会打人的手粗糙而温暖,池灿有一瞬间闪过荒唐的念头,想离那样的痛苦更近一点,才好知道怎么融化驱散掉它。可惜池灿没有时光穿梭机,现在十八岁的他回不到过去再替李景恪做任何事。但好在还有现在,现在池灿可以告诉李景恪他很爱哥哥,就像李景恪打跑别人一样,他永远会在家里乖乖等李景恪回来,他们相爱的记忆会重重打倒所有张牙舞爪的曾经。池灿躲避不及李景恪的痛苦,很快服软,双手牢牢环住李景恪,纠缠过去的时候一被托住腰,就顺势坐下,挤在怀里。“还洗澡吗?”李景恪垂眼问。“洗的,”池灿不确定地想了想,低声说,“但哥你的手刚上了药。”李景恪平静地看向他。“我可以帮忙……”池灿心直口快地说,“哥需要我的时候,叫我一声,我就来了。不会跟别人走的。”“需要你的时候就叫你,”李景恪像是在打击他天真的诺言,“你以为自己真的是永远随叫随到,被养在家里的看门小狗?”空间狭窄,椅子在地上刮动两下,李景恪手臂使力登时把他抱了起来,那两件团在一起的换洗衣服夹在中间。“可是我真的会永远在这里啊,哥哥。”池灿对李景恪说道。李景恪停顿片刻,低头对上池灿发亮的眼睛,一只手绕到前面捏住池灿下巴吻下去的时候,池灿害怕掉下去,更紧地搂住李景恪,把这个安慰的吻接得缓慢缠绵。池灿不知道自己半天在车上、半天四处跑来跑去的样子还好不好看,也不想李景恪觉得他所说的不值得信、幼稚非常,他没有缠着李景恪接吻太久,到了厕所镜子前只是埋下头,遮住了发红的眼角。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听过他们许愿的佛祖也会看见这一切。他们站在狭窄的充满水雾的地方,四面都是瓷砖,李景恪涂过药的那只手在池灿摆弄下撑在洗漱台边,接受了池灿的帮忙。他最终扣住池灿肩膀,将池灿反手按在瓷砖上。花洒里的水哗啦四溅,池灿颤抖地闭上了眼。他想,都这么狼狈和生过气了,尽管李景恪不说,但谁会和只是自己弟弟的人接吻**,谁会和不喜欢的人做这些事吗。这也全都是他们相爱的记忆,池灿很想让李景恪明白。池振茂想和池灿见面的意图彻底落空,他时隔多年回风城招摇一趟,时间本就很紧,这下脸上突然带了伤,更是谁也不想见了,没两天就启程坐飞机要回北京。远在北京的家里还有妻子和女儿,他本也不可能带走池灿。只是他儿子就这一个,也有打过抚养费来,竟然见一面都如此困难,不免对当初让李景恪拿钱又领人的带走了池灿而后悔切齿。池振茂确信李景恪从一开始就预谋要报复他,走前也打消了去签解除收养协议的念头。既然已经拖了这么多年,继续拖着便是。池灿迁回风城后,和李景恪的户口一起都还落在村里池家的户口上,李景恪没有个人房产,一直没有独立落户,纵使十数年回去的次数寥寥可数,照样要面对现实,面对不可磨灭的证明与印记。池振茂听说了池灿在风城一中刚考完高考,成绩优秀,比起他大哥那没用的小儿子出息多了。他的儿子和他血浓于水,会和他一般出人头地,而李景恪那样有人生没人教的地痞流氓,就算现在控制着刚成年的池灿,早晚也会尝到被报复的滋味。眨眼间六月下旬,总算到了高考出分这天。池灿不爱学习糊弄了目前为止的小半辈子,最后才努力两年,出分前一晚竟然焦虑得有些失眠,半夜抓着李景恪的手摸在胸口,终于把李景恪吵醒了。李景恪问他半夜不睡觉想干什么,池灿怕说太多高考成绩的事引来麻烦和嫌弃,就用气声说:“你听见我的心跳了么。”“听不见你就是小命呜呼了。”李景恪翻身说道。池灿迷糊中脑子不好,鬼使神差顺着就把话问出口:“我要是死了,哥会难过吗?”“池灿,”李景恪睁开眼陈述道,“你不是想干什么,你是欠干。”池灿喉咙紧绷羞涩起来,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最后在李景恪的教育和鞭挞下到底睡着过去。第二天上午李景恪已经去上班了,他肿着眼睛窝在被子里查的成绩。池灿口中说过的“可能没发挥好”和“考砸了”如今变成百分百未发生,屏幕上跳出622的总分数,他也变得有些二地盯了半天,揉揉眼睛又盯回去。昨晚睡前浑身黏糊糊出汗,下午池灿出门前洗了个澡,背着书包按通知去往学校。老师让每人把当初发的那两大本填志愿的工具书带来了,然后对如何网络填写志愿进行说明指导。在相对没那么发达的地方,上学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尤其是想上好学,拥有好的教育资源,故而为避免浪费分数和滑档惨剧的发生,学校负责地做了很多准备和努力。高考分数已出,有人得意也有人失意,每个人都有心中梦寐以求的院校,也有结合实际最优先最想去的地方。池灿身上酸痛疲惫未退,坐在座位前看着眼前这张模拟填报志愿的意向单,看见分数那一瞬的高兴没那么多了。他困扰中又好像已经简单地做好了决定。班主任老师拿着池灿意向单的时候还在不断满意地表扬着,但很快皱了皱眉,看着第二目标院校不解地问:“为什么是这么填的?”“这样不行的,”她单独再次解释道,“池灿,无论你对第一志愿有多想去,有多么大的把握,第二志愿也很重要,如果滑档下来,第二志愿能录就一定会录的。”池灿点头,很慢地说:“我知道了。”“傻小子,”老师揉了把他的脑袋,“你这么高的分数,这张表上就不应该出现这个,怎么能填去风城学院啊,还不舍得挪窝了?”池灿远远注视着表格上“风城学院”那几个字,接回意向单,下座位后把纸张折叠放进了书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