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开开心心要奖励的一件事被彻底搞砸,池灿呆坐在椅子上,可悔过的感觉很少,只是心里钝钝发闷,连他之前撒娇喊疼的身体上的感觉也没有了。他脑子里不剩下什么,时间怎么流逝的也无知觉,再抬眼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李景恪在外面抽烟。平常每天一根根往外递给别人,烟盒里就剩下两根,抽起来格外快,李景恪叼着快燃尽的烟低头再拿的时候摸了个空,额角青筋暴起,仿佛是戒断反应后烟瘾在疯狂作祟。这可能叫各自冷静冷静,但效果甚微。玻璃窗户外那道黑色的身影忽然离开了视线,池灿牙齿咬紧了些,寂静中煎熬无比,他甚至愿意就按李景恪所说那样哪里也不用去,做哥哥的狗没什么不好,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池灿知道李景恪说的全是反话,李景恪在发火生气,在他们如此亲密、前一晚还接吻**听心跳的时候,那些指责也是池灿第一次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李景恪一生气离开,这间屋子里所有的温存气息就会**然无存,像个冰冷的空壳。池灿眼睛发酸,钝痛蔓延,不知道李景恪会不会也和他有同样的感觉,还是因为先有了这种感觉,所以才跟他生气。而李景恪总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表情令池灿觉得只有自己如此。他想自己和李景恪之间是不是真的差得太远,他真的是只笨头笨脑天真得没救的傻瓜,做不出十全十美的决定,其他全是画蛇添足。门在这时打开了,李景恪出现在门口,进来后嘭地关上门,站着看了池灿一会儿,开口问:“想好了吗?”他冷笑了笑,接着说,“还是应该说你从刚考完的时候就想好了,又是考砸又是万一没发挥好,池灿,你是真聪明啊。”池灿紧闭着嘴唇,被刺痛后不知道该不该服软,于是说:“我会听你的话。”“我让你少胡来,你想了半个月,照样能拿六百分去读风城学院,”李景恪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对池灿从来的讨好卖乖不再买账,拔高声音问池灿,“你听的哪门子话?”“哥,你想让我留下来吗……”池灿抽噎两声却哽着嗓子压下来,抬手擦眼睛,奋力不眨眼地看向李景恪,“还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随便去哪都没所谓,去北京也可以,让池振茂接我回去你也无所谓?”李景恪的脸色陡然变得更差,眼神也很可怕,狭长漆黑的眼里散发着凛冽危险的光。池灿嘴唇微抖,下意识靠紧后背的椅子然后挺直脊背。“这就是你填北京的学校的目的,”李景恪说,“为了问这个。”“池灿,你希望我怎么有所谓。”他伸手撑在桌上,慢慢俯身靠近过去。池灿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会怕,但李景恪等同于回答无所谓的答案还是令他受伤,也崩溃愤怒。“你不在乎,不想让我留下来,”池灿忍不住眨眼,眼泪就掉下来,拿起桌上的志愿参考书就砸了出去,声音沙哑地大叫和质问起来,“那你为什么害怕池振茂给我打电话?为什么害怕他和我见面?你真的没想过干涉我吗李景恪,那要我听话做什么——”他被李景恪一手卡住了脖子,李景恪没有用力,足以让他惧怕地停下并闭嘴。但他没怀疑李景恪是要把他这个弟弟掐死,颤声嚅动嘴唇:“你那么擅长这些……没想过控制我吗……”得到的只有沉默。李景恪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一路拖到床边,池灿倒在**,挣动两下后手肘后撑着,一只手已经笼罩下来,他有直呼李景恪大名的勇气,逆反地触碰李景恪逆鳞的勇气,却没有可以匹敌的力气和能力,因此只有被冷冰冰地压制和制服。李景恪按着池灿的脑袋,将手指插入发间攥紧,听见池灿牙齿打颤的声音。“我是对你太好了,池灿,”他说道,“怕你将来恨我。”池灿头皮发麻作痛,李景恪身上带着烟味,手指狠狠掐住池灿的脸颊,粗重的呼吸贴在池灿耳后。“我要干涉你,要控制你,”李景恪拍了拍池灿的脸,丝毫没有池灿往日熟悉的感觉了,令人瞬间想起某些阴鸷逼仄的画面,“就应该把你锁在家里,把你当个消遣玩意儿,能用的手段多的是,不听话也会知道听话。”第50节本该获取怜悯心软的眼泪直直从池灿眼角滑进床单,在丝绵里渗透开来,不会再被李景恪看见。或者李景恪早就看见了,却已经毫不在意。“我怕你跟池振茂见面,”李景恪说,“是啊,但有什么好怕的,从今天起你还能见到谁?”池灿呆住了,血液往头顶涌去,一时间弄不明白李景恪的话代表什么意思,艰难地开口:“哥……”“你还是恨我吧,否则以后怎么受得住折磨呢。”李景恪和他拉开距离,俯视下来。很快李景恪松开了手,转身便走了,池灿听见屋内砰然一声,巨大无比,然后是反锁门的声音犹如啮齿动物在啃咬他的耳朵。李景恪将两边房门都锁上了,很久以来都从没有过的晚上出了门,并且一夜都没有再回来。池灿滑下床,几乎睁着眼睛在床尾地上坐了一整晚。口出伤人从来都是相互的,从李景恪出门的瞬间开始,他就后悔了。干坐几个小时到往常快上床睡觉的时间,池灿还在等李景恪回来,等李景恪回来他就认错,他不应该乱摔东西,不应该作践分数和哥哥的好心,不应该性子上来就说伤人的话——直到池灿意识不清地认了很多遍错,睁开湿濡模糊的眼睛,天已经蒙着层灰,微微亮起,李景恪没有回来过。池灿等得麻木,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也因为太过悲伤和疲惫,有种实在支撑不住的感觉。可比起当初犯错后同样等待的那一晚,他仿佛变得更娇气了。他习惯了温暖的体温和怀抱,无法在坚硬冰凉的地上入眠,磕磕绊绊爬上床,手脚蜷在一起还是睡了一觉。到中午屋子里仿若空无一人。池灿被锁在了屋子里,两张门都打不开,李景恪没有回来。池灿从前怕被赶出家门锁在外面,无法回来,现在发现即便是在四面墙壁围拢的屋内,被锁在里面,也是遭到了抛弃。他魂不守舍地捡起昨晚扔在地上、页面四散开来的志愿参考书,情绪随着杂乱的念头变形波动,一会儿觉得李景恪无情,一会儿又想乞求原谅。肚子也很饿。池灿一会儿觉得不如干脆这么饿死,一会儿觉得李景恪可能同样一夜未眠又上班去了,不会这么狠心。他打开冰箱,看见刚买不久的牛奶和面包早餐,喉咙干涩地对着扑鼻而来的冷气,霎时眼睛一热。进食的时候他仍然控制不住地想,这一晚李景恪去了哪里,睡在哪里,会去找别人吗。但一切的导火索来自这天早已开放的志愿填写。池灿最终打开电脑,机械地输入密钥登录到系统。对着屏幕上需要进行一遍遍操作的页面,池灿能体会到这是一件关乎前途和未来的严肃紧张的事,也很清楚如果按照他那张志愿意向单来填,有多么荒谬。池灿呆坐半晌,手边放着那张意向单和翻找过很多次的厚书,一个一个寻找对照并填入代码,点击确认,他最后看着确认过的志愿填报页面,深呼吸时胸腔止不住发颤,点下了保存,终究没有锁定。他不知道李景恪为什么要一走了之,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他,如果他真的就此填了风城学院呢?还是李景恪真的已经失望至极放弃了他,不在乎了,只会把池灿关在家里,让池灿恨他?池灿捏着手机直直盯着那串号码,却不敢按下拨通。问题的根源根本和志愿填报无关。李景恪想不想他留下,要不要他在离家近的地方上学,等他真的去外面上了大学该是该怎么样,才是该开诚布公商讨的事。他不知道李景恪到底希望什么,其实他都可以做到的。但池灿讨厌分别,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该留在风城,而李景恪不会让他接近池振茂去北京,他就动了那个所谓荒谬的打算,无形中逼迫他的哥哥为他做一回恶人。池灿又觉得,如果李景恪多跟他说一点,别把他当无法分享心情的小孩,不用总是沉默,他就不用总是揣测李景恪的想法,结果揣测出来的都是错的。他的爱仿佛由此变得虚假可笑、不堪一击,他试图了解的哥哥从来没有对他敞开心扉。全是失败。窗外又有鸟啼声,呜呜咽咽换了只鸟似的,在西落的余晖里喊叫,最终飞走,让叫声溺亡在一片沉寂的暮色里。手机弹窗不断弹出新消息,池灿默默看着,知道不是李景恪的,就只是怔怔看着。QQ三人小群里杨钧和段雨仪已经讨论了好半天,他们打算就今天晚上出来,顺便聊聊大学志愿的事,于是不断在群里叫池灿出来回话,然后是私聊,杨钧怒骂池灿怎么又玩失踪了。最后两人都觉得出了问题,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池灿被铃声惊扰得心悸,迅速伸手切断,还是接了电话。杨钧朝他劈头盖脸便嚷了一大堆:“池灿你接电话了?有时间接电话怎么不回消息?!群里早到晚都在找你,今晚出来玩,半个小时后我就到你家门口!然后我们一块儿去找段雨仪,听见没有!”“我……”池灿一开口咳嗽了一下,脑子昏昏沉沉,“我出不来。”“什么出不来?”杨钧吼道,“都放大暑假了不用写作业了,怎么可能出不来?难不成你哥把你打断了腿锁家里了啊!”在杨钧看来李景恪就是会做这样事的法西斯,池灿竟然无从辩驳。他抹了抹脸,拿着手机走到厕所门口,看着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李景恪说从今天开始他再也别想看见任何人,这个任何人里现在似乎包括了李景恪。池灿发现自己一天也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好像十分可笑地短暂地真的可以恨上李景恪了。“你说话,池灿,”杨钧刚才听他声音就觉得奇怪,不敢置信道,“真的啊?你跟你哥吵架了?”“没有,”池灿说,“你半个小时后过来。”他要面子般敷衍地反驳了杨钧,然后挂断电话,打开龙头洗了个脸,太阳能热水管里刚放出来的水依然很冰,叫人清醒。池灿给楼上房东老太太拨去电话,不多时,老太太絮絮叨叨过来给他开了门,嘀咕李景恪这混小子怎么这么不靠谱了,能把自己弟弟忘了锁在家里。早已过了往常李景恪的下班时间,池灿出门前也如同被囚禁,在椅子上干坐了半个小时。他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写着他出门的原因和地址,就代表这不叫离家出走,如果李景恪在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