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管很小心地贴着庄敛干裂的嘴唇, 牛奶的甜香勾引似地钻进鼻腔,庄敛原本并不觉得面包干涩难咽,现在却觉得它哽在喉咙难以下咽。他从胳膊下警惕地看了会江予,突然一把夺过去大口大口地喝, 很快发出“呼哧呼哧”吸管吸到底的动静。江予见状赶紧又从小书包掏出两个小面包和一盒牛奶捧到他面前, “哥哥,我这里还有。”庄敛没有接过来, 脏兮兮的脸上有两道白白的泪痕, 他盯着江予怀里被他弄脏的小黄鸭书包,嘶哑地说, “对不起。”“没关系哦。”江予弯了弯眼睛, 拉开小书包靠近他,“你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呀?我这里还有好多好多, 都给你吃。”小孩干干净净, 全身上下都是名牌, 庄敛曾经在他的弟弟身上见过,慢慢对他放下了警惕, 小孩在他身边坐下来,庄敛还往旁边挪了挪,见他疑惑地看过来, 他就低低地说,“脏。”“没关系。”江予也小声说, 取过挎在身上的小水壶,拎着小水壶的两只小耳朵咕咚咕咚喝水,香香软软的小奶膘仓鼠似地一动一动的。庄敛没再吃得那么狼狈, 他吃小面包,江予就捧着自己的小水壶叼着软吸管磨小乳牙, 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庄敛。“我会还你。”庄敛嗓音嘶哑得不像一个四岁的小孩。“嗯嗯。”江予赶紧把吸管吐出来,说得很慢,但咬字很清晰,“好呀好呀,哥哥,我叫江予哦。”“庄敛。”庄敛说,“我的名字。”江予把小脑袋点成拨浪鼓,“庄敛哥哥是这里的小朋友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应该否认的,但庄敛看了眼江予,很轻地应了声,“……嗯。”“那我们去找唐院长。”江予天真无邪地信了,牵起庄敛的手,生气地说,“让她教训他们!”庄敛脸上有伤,身上也有,但他为了躲开那家人,刻意抹脏了脸,把伤痕都盖住了。原剧情里唐院长没有看到这些伤痕,所以才会以为那些人就是庄敛的亲生父母,被威逼利诱了也没办法插手,现在只要他想办法让唐院长看到这些伤痕,唐院长就可以把庄敛藏在福利院。然后他的父母会来领养庄敛,他们一起去燕市生活,从源头避开那些导致庄敛心理扭曲、被关进精神病院,偷偷取走心脏换给庄曜悲剧结局的遭遇。那些人马上就要找来了,江予牵着庄敛的手,加快速度捣腾着小短腿跑到洗手池边,从小书包前面的兜兜里掏出一张小手帕,吃力地拧开水龙头浸湿小手帕。庄敛站在他身后,直勾勾盯着他吃力垫着脚的身影,又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牵过的掌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小太阳般暖乎乎的体温。江予。庄敛看着他拧干小手帕,转过来想给他擦脸,他下意识躲开了,于是江予就把小手帕塞到他手里,小幅度推了两下他的手,“哥哥,擦擦。”“……”庄敛慢慢珍视地捏紧了小手帕,一点一点擦干净脸上的脏污,露出被虐待出来的青紫淤团。他踮起脚尖凑近水龙头,洗干净手和手臂,同样触目惊心的伤痕裸|露了出来。他的手臂上不仅有拳打脚踢的伤痕,还有被锋利物体划伤和热油溅在手上的痕迹。江予抿紧嘴角。他曾经读到过无数次庄敛被虐待的片段,也深深知道庄敛经历的悲惨,但他读到的文字却冰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直面庄敛的不幸。庄敛明明没有错,却要因为那位创作者给予的设定一生凄惨。庄敛关上水龙头,转头看见了江予水润润的漂亮眼睛,“你……怎么了?”江予闷声摇了摇头,沉默地抓住了他的手,和他一块儿去找唐院长。没有人爱庄敛,那他就来爱他。他默默地想。后来的梦境里,江予确实做到了。庄敛的养父母没有给庄敛上户口,又因为他们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庄敛,所以不敢闹到警察局,再加上有江予偷偷添乱,他们没能带走庄敛,庄敛成功留在了福利院,他拒绝了被江予父母领养。江予偶尔来找他,他的家人们都知道他在这个福利院交了朋友。那对夫妻并不死心,在庄敛十二岁以前,他们总是想办法把庄敛绑回去,但每次都被庄敛逃了出来。庄敛没有报警,报警会让警察知道他被人贩子卖到了这里,然后他就会被送回那里。他不想回去。他也不想让那对夫妻看到江予,所以江予每次来找他,他都带江予去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一次也没有撞到认识他的人。即使唐院长是个好人,但福利院也并不干净,抱团排挤和霸凌是常有的事,但庄敛没让江予知道。江予总是干干净净,乐观小太阳,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着庄敛,直到十五岁那年庄敛向他表白。第124节十五岁的少年身高已经挺拔,向他表白时尾音却在轻颤。江予接受了他的表白,因为他本来就很爱他。少年迅速燃起的爱恋让一天的分离都变得难熬,他们迅速步入热恋,可惜很快就被庄家打断。——庄敛还是被庄家找到带回去了。庄敛在庄家过得不好,亲生父母和哥哥姐姐们的冷眼,以及校园内庄曜舔狗的霸凌很快像原剧情中那样迅速碾压而来。但庄敛有深爱着他的江予,所以日子并不算难过,高中毕业后,他们就能摆脱庄家远走高飞。直到这个臆想中的未来被一辆高速行驶的车摧毁。江予眼前天旋地转,助听器被撞飞出去碾碎,世界万籁俱寂,庄敛很快出现在他上方,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知所措和恐慌。滚烫的眼泪砸在他的眼皮,江予却仿佛已经感受不到温度了,他奄奄一息地眨了眨眼睛,艰难地说,“庄敛……”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担心庄敛听不见,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瓣上,一字一顿地说,“我好……好喜欢你……”好想和你组一个小家。“我……”我不想死。——凌晨,江予醒了过来。身体仿佛还残留着被车撞飞的剧烈疼痛,心脏也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江予微微睁大眼盯着天花板,呼吸急促,胸膛猛烈起伏,冷汗和热汗交替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全部想起来了。原剧情里的庄敛根本没有白月光,江家从来都没有第二个孩子,他就是那个江予,他早就穿过一次书了!原本的剧情里,庄敛一生都生活在冰冷的潮湿里,没有遇到任何温暖,他经历的一切不幸都让他的心理阴暗又扭曲。他疯狂报复庄曜不成,被疼爱庄曜的所有人联手送进精神病院,他的心脏在庄曜养好身体后被偷偷移植到了庄曜身体里,他悄无声息地死在精神病院,孤零零地结束了他悲惨的一生。这才是原本的剧情。而他的记忆出了差错,总是不记得剧情,是因为这些记忆和他前世的记忆一起消失了。他不想死,是因为他不想离开庄敛;他曾经在以庄敛为主角的这本书里读到过闻老先生爱人的尸体被藏起来的位置,所以庄敛才会知道;而他之所以会在今天想起来,是因为……今天就是他的死亡期限。2022年9月22日,他生日的前一天。江予喘得厉害,两世的记忆在脑海里交替出现,脑仁疼得快要炸裂,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滚出来。“庄敛……”刻骨铭心的眷恋迅速侵蚀了他的大脑,仿佛推着他的脊背,催促他立刻去见庄敛。江予抓着手机和助听器下床,连睡衣都没换。小别墅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歇下了,只留下了几盏小壁灯,江予没有惊扰其他人,很快就出了门。天下起了雨,卡萨帕将烟蒂按进垃圾桶顶部的小凹槽,他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那位小少爷出现,终于放弃了,刚上车准备回医院,就看见一道身影冒着雨快速走近,微微扬声,“等一下,先生。”是他久等的那个人。“卡萨帕。”卡萨帕为他打开车门,说,“您可以这么叫我。我以为您不会来了。”江予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系上安全带,额角依旧在发疼,他扶着额,似乎还能听见他心脏翕张的声音。卡萨帕打了个电话才上车。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的是意语,江予听不懂,没太留意,只盯着车窗外。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车窗上响起噼里啪啦嘈杂的、令人心烦的动静,没过多久,小雨转成了倾盆大雨。江予盯着雨幕,慢慢想起了这一世第一次见到庄敛的场景。两年前,也是这么大的雨,那个时候的庄敛其实就不太正常了,所以才会因为他给他送了一把伞盯上他。江予慢腾腾地想,这一世的庄敛,到底是没有被他掺和过剧情,在被剧情影响下变得心理扭曲的庄敛,还是也是和他经历过一世,失去他之后又重来,被反复折磨到心理变态的那个庄敛?……他宁愿是前者。不然那样对庄敛也太残忍了。江予缓缓闭上眼,沉了口气。车很快停在医院门口,卡萨帕下车,刚要撑伞接江予,就看见一把黑伞出现在江予的车门前。卡萨帕识趣地没过去。江予隔着车窗与庄敛对视了几秒,蜷了蜷手指,在车门被打开的时候下了车。大雨砸在伞面的声音震耳欲聋,庄敛低哑滞涩的嗓音却精准地钻入了江予的耳蜗,“宝宝。”“你来看小狗,小狗很开心。”江予听见他的声音,眼睛里迅速聚起了水光,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被车撞飞后出现在他上方的恐慌绝望的庄敛的脸。他闭了闭眼睛,眼泪在俊秀的面孔上蜿蜒,他的眼睫也被濡湿,片刻,他抬起眼神直勾勾盯着庄敛,说,“你为什么睡不好?”“……”庄敛低垂着眼神,安静郁然地看着他,他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没有梦到江予的死,只是唇色比以前还苍白。他怜惜地看着江予的泪眼,不知不觉间缓缓弯下脖颈,似乎想亲走江予的眼泪,又想趁机亲吻他的嘴唇,嘴里低喃,“宝宝,不要哭。”“小狗错了。”“乖宝……”他越靠越近,江予泪眼朦胧,呼吸沉重,直直看着庄敛,没有躲开。就在庄敛即将贴上江予唇角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江予说,“让你亲了吗。”“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