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会撒娇?”霍延己已经很久没对桑觉这样说了, 倒是刚见面的时候常常说“别撒娇”。临近宵禁时间,街道空无一人,偶尔有谁突然冒出来, 都是匆匆忙忙往家里赶, 嘴里还要骂上两句:“妈的, 该死的霍延己,该死的宵禁——”霍延己还没反应,抱着他腰的桑觉就突然冒出头:“你才该死!”“……”路人不知道桑觉是谁, 倒是认出了霍延己那套军装,顿时见鬼似的跑了。“走了,回家。”霍延己走了两步, 桑觉却没跟上。他回首看去,桑觉的眼神清透明亮,明明没有委屈的神态,却仿佛勾丝的莲藕,让人舍不掉,弃不能。桑觉问:“我可以不租房子,住在你家吗?”霍延己道:“可以。”桑觉立刻小跑过来, 抓住霍延己的手:“那快回去吧,我要憋不住了。”两人走在街上, 迎着晚风。霍延己问:“什么憋不住了?”桑觉道:“尾巴,它好想出来。”霍延己淡道:“忍着。”桑觉踢着小碎步:“我忍很久了, 在酒馆它就想出来了。”霍延己眸色微动:“一喝酒, 尾巴就想出来?”桑觉迟疑地点头。好像是这样的,他依稀记得第一次去老卡尔的酒馆, 也是喝了酒之后,到了老卡尔的家, 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不仅是尾巴,犄角、翅膀全都想出来,他甚至想变回恶龙,找个地方窝起来,嗷呜两声,呼呼大睡。可那样会吓着己己,他要忍住。桑觉煞有介事道:“喝酒误事。”很快就回到了公寓楼,霍延己带着桑觉走进电梯:“知道就好,以后不许喝了。”桑觉道:“可是很好喝。”霍延己按下电梯十一层,转身看着桑觉:“那我们各退一步,以后只许在家里喝,或者我在的时候。”桑觉唔了声:“好叭。”小醉鬼还满身酒气,不过并不难闻。走出电梯的时候,桑觉尚还清醒着,一进家门突然就跟丢了骨头似的,全身一软,往还在换鞋的霍延己怀里一撞。霍延己没有动,垂眸道:“桑觉。”平时的小恶龙都未必会听话,何况小醉龙。尾巴蹭得一下就冒了出来,裤腰被抵到了一个很低的位置,灵活地卷住霍延己的腰,把他往沙发上带。“桑觉。”平时听力最好的小恶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固执地把霍延己摁在沙发上,然后往腿上一坐:“我有一件想做很久的事。”霍延己捏捏眉心,扶了下桑觉摇摇欲倒的上半身:“什么?”桑觉脑袋一歪,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霍延己眼皮一跳,在桑觉俯身的刹那下意识扬起下巴:“不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小恶龙对人类的嘴唇不感兴趣,但他对脖子上滚来滚去的喉结感兴趣很久了,就像猫咪盯上上了滚来滚去的圆球。于是履行本着肆无忌惮的人生准则,小恶龙一口咬了上去。身下人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那只沾染过无数怪物与感染者鲜血的手瞬间扼住了桑觉的后颈,却在将要拧断的一瞬间堪堪收手,化为微僵的摩挲。“桑觉,你在做什么?”桑觉含糊不清地说:“我在……咬你。”“感觉到了。”霍延己下巴微仰,垂眸看着颈间的脑袋,“你再用点力,我们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桑觉用小獠牙轻轻磨着凸起的喉结,霍延己说话的时候,还会引起嗡嗡的共振,很奇妙。“为什么?”“我会因感染而死,而你会因感染我被捕击毙。”霍延己这么说着,神色却不紧张,只是浑身的肌肉神经都处于本能性的绷紧状态,包括扶着桑觉腰的那只手臂,整洁肃穆的军装下,青筋毕露。桑觉就像只好不容易咬住猎物致命处的小野兽,不肯轻易松口。“他们抓不到……我。”“那最好。”霍延己眼睛微眯,语气越来越沉,“你先松嘴。”桑觉哼了几声,继续咬。霍延己最后警告了一次:“桑觉。”不仅有牙齿在磨喉结,还有湿润的舌尖,也许是故意的,也许是不小心碰到。霍延己倏地捏住桑觉的下颚,迫使他松开牙齿,然后猛得把人掀在身下——一切不过瞬息之间。位置突然调换的小恶龙还是懵的,他甚至摸了摸自己的小獠牙,不开心道:“为什么不给咬……”霍延己拿开他的手:“桑觉,你的书单应该再加本生理书了。”桑觉学着他的语气,咕哝道:“桑觉不喜欢看书。”两人的姿势实在有些微妙的暧昧,即便桑觉已经松口,喉结上的湿热却仍有残留,有如‘附骨之疽’。桑觉乖乖躺在沙发上,脑袋枕着霍延己的手。霍延己想起身,但腰上的尾巴缠得很紧,不肯松开。他问:“困不困?”桑觉秒答:“不困。”霍延己淡道:“你该困了。”他抱起桑觉,走进卧室,正准备把人放到**,桑觉却不干了:“不洗澡不能睡觉,你不讲卫生。”霍延己:“……”安全区以外的地方四处都是危险,一些流浪者常年在城市遗迹里躲躲藏藏,缺少食物与干净水源,别说爱干净了。霍延己见过的所有流浪者,几乎都有皮肤病。维持温饱对他们而言已经极为困难,根本顾不上其它。桑觉对身世的说法漏洞百出,就连只相处了一天老赫尔曼都能感觉到桑觉不对劲……但放下了一次戒备,就能放下无数次。霍延己走进浴室,坐在浴缸边缘,打开水龙头,桑觉就坐在他的一条腿上,尾巴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甩。霍延己淡淡看着桑觉清透的眼睛:“真醉了?”“嗯!醉了。”“怎么和上次不太一样?”桑觉只是脸上看起来清醒,脑子早成浆糊了。他思索半天,才想起来上次是泡澡那次。浴缸水声哗啦啦,桑觉拧眉道:“你又要泡龙酒喝了吗?”霍延己:“……我不喝泡澡水。”桑觉说:“这不是泡澡水,这是龙酒。”“……执行官有禁酒令,非休息时间类不得饮酒。”“噢。”总算把醉鬼哄好了,霍延己抽回腿,让桑觉站好,淡淡道:“尾巴松开,不然我要捏了。”桑觉立刻条件反射地松开尾巴,乖乖定住。“自己脱掉衣服,进去洗澡,十分钟内出……我出去之后再脱。”“哦。”桑觉解衣服的手停下。霍延己重复了一遍:“十分钟内洗好,穿好睡衣,去**睡觉,听明白了吗?”桑觉点头:“明白了。”霍延己出去,带上浴室门,但没有锁上,半掩住。他进了书房,外套随意地挂在一边,解开衬衫的前两粒扣子,露出修长的脖颈。桑觉咬得还挺克制,以他小獠牙的锋利程度,稍微重一点就能磨出血了,但是喉结上的咬痕虽然深,却没破一点皮。霍延己微扬下巴,抬手摩挲了会儿,神色不明。过了会儿,他拨了个通讯出去,对方的备注为希尔。第85节“你还记得几个月前,那个被忘忧蔓感染的监管者吗?”“记得,怎么了?”“能详细说说吗?”“当时他在野外被忘忧蔓感染,以为自己死定了,就不打算再回城,又没有自我了断的勇气。没想到流浪了一个星期还没失去理智,他这才感觉不对劲,回到城内并如实报告了自己的情况,然后被你下面的执行官送来了研究所。”“因为检测显示他的基因序列很不稳定,也就是随时都有可能失序,所以留在了研究所作为植物基因融合的唯一观测样本。但很可惜,他只坚持两个月后,最终还是失序了……本以为会在植物污染基因方面有所突破。”霍延己问:“你有在研究报告提及‘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与野生污染基因融合成功的可能性更大吗?”通讯器那边一怔,许久才说:“我确实提及了这位监管者是‘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但只是简单描述了我的疑虑,并没有说成功率更高……你知道的,我是研究员,给出的一切结论都要基于大量研究数据之上。”“我知道了,谢谢。”“是有什么问题吗?”霍延己没有隐瞒,淡淡道:“最近安全区内有大量‘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员失踪,不止是主城,所有安全区都存在这种情况。”白天,卫蓝粗略查明了区域内人员的失踪状况。这事本该监管者来做,但科林身份突变,赛亚失踪,霍延己手下的其他人都在负责各自的事情,几个副官更是因为霍将眠突然离区忙得自顾不暇。好在卫蓝办事效率极高,只用一天时间就联系上了各大安全区的监管局。有些管理严格的安全区确有察觉,但这种世态下,有人失踪不算什么多奇怪的事,更不会往连环失踪案上联想。而有些治安紊乱的安全区不明觉厉,城内每天都能发现新尸体,根本就没发现有居民失踪。“你的意思是……有人认为‘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融合概率更高,所以在绑架大量居民做研究?”“有这个可能。”霍延己平静道,“其他区不清楚,但我区和七区都是三个多月前才开始出现这类居民失踪的案子。”希尔沉默了会儿:“刚好是那位样本失序后,我递交报告的时间?”霍延己嗯了声:“初步推论,有人看到你的报告,受到了启发。”“我们自己人做的?”即便是生气的时候,希尔的语气都带着特属于她自己的温柔:“疯了吗?如果真觉得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融合概率更高,完全可以招募自愿实验对象,先从抽血实验开始,绑架算什么?这根本是没有数据支撑的定论,会害死那些人的!”“所以我想请你尽快整理一份查阅过你报告的人员名单给我。”“明天早上可以吗?”“可以,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明白。”希尔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她上交的报告基础机密等级是“A”,上校军衔以上,各大监管局的执行官,各个安全区的正副执政官,各大研究所的正副院长……包括地下城以及议庭全员,都有权查阅她的报告。在这种糟心的世态下,不仅要面对外患,还要防止内部的暗刀子,真的太难了。霍延己顿了顿,问起另一件事:“老卡尔的尸体怎么样了?”提到这事,希尔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她缓缓组织语言:“虽然出现这些状况的原因还不清楚,但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比如?”“比如——”希尔克制着激动的情绪,“从卡尔先生尸体里长出的那些灵芝没有污染性——它们就是普通的灵芝,你明白吗?几百年前那种长在大山里,靠孢子粉延续生命的普通灵芝群。”这个发现太惊人了,灵芝能从老卡尔的尸体里长出来,说明它感染了老卡尔,以他的血肉为培育舱,老卡尔生前明确被蜂鴷所感染,尸体的污染性很高,可这样的情况下,从他血肉里长出来的灵芝却没有污染性。这可能吗?是老卡尔的基因问题,还是灵芝的问题?或者是蜂鴷基因与灵芝基因相克并抵消了对方的污染?老卡尔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被灵芝感染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去一个个推翻,再找出最有可能的结论。老卡尔尸体上的发现还是机密,不适合在没有明确定论前透露出去,容易引起骚乱。不过霍延己的权限极高,他真想查看进度也阻止不了。霍延己卷起衣袖,随意问道:“一点头绪都没有?”“确实没有头绪,这种特殊感染案例第一次见。”希尔恢复平日的温雅,“等有结论了再告诉你。”“好。”结束通讯,霍延己在窗边站了会儿。远处的灯塔在夜色中散着柔和的暖光,高楼大厦层层叠叠,人类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将主城建到了如今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建。哪怕只和五六年前相比,如今的人类安全区也有极大的变化,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也只是似乎而已。外部的污染、裂缝暴动越来越严重,恶劣的自然灾害也越来越频繁,恐怖的暴风雨、海啸,山火,火山喷发,太阳风暴……除去这些,还有人类自身的对立与斗争。可谓是内忧外患,形势濒危。霍延己收回视线,看看时间,十分钟到了。桑觉这次很听话,洗完澡乖乖穿上睡衣,正盘腿坐在**,尾巴绕到身前卷在膝盖上。霍延己问:“怎么不睡?”“等你。”桑觉认真道,“不然你又要去和沙发睡觉了。”霍延己道:“我还要洗漱,需要很久。”桑觉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等。”“……”浴室水声渐起,温热的水流滚过结实颀长的身体,霍延己闭了闭眼,喉结被咬的感觉还历历在目。良久后,他发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叹息,微不可闻。看到霍延己出来,桑觉道:“你好快。”霍延己递给桑觉两张便利贴:“这是什么?”他洗完澡,在脏衣篓里发现的。桑觉啊了声,差点把这事忘了。他缓慢地眨了下眼:“你还记得你送我通讯器的那天吗?”霍延己眸色微动,立刻猜到了:“余人?”桑觉有些不开心。霍延己问:“怎么不说了?”桑觉像个吃飞醋的小情人:“你为什么记得他的名字?你答应我不喜欢雌性,是因为你喜欢雄性吗?”“……没有。”“那我要更正一下协议。”桑觉说得很慢,但条理清晰,“你不许有喜欢的雌性,也不许有雄性……否则就把你绑走,当我的**抱枕。”小男生的心思就是多变。上次还说要吃掉,现在又要绑走。霍延己道:“好。”桑觉说:“你也不许去别人的梦里。”“?”这句霍延己是真没听明白,随意应了句好。他耐心地问:“现在可以说说便利贴的事了吗?”桑觉慢腾腾地嗯了声:“余人死了,便利贴在他家墙上。我偷偷摘下来的,你不要跟老赫说。”桑觉依稀记得老赫提过一句,偷拿逝者遗物的整理师是不道德的。之前出过这种情况,一个整理师将逝者家里的金子全私吞销赃了。霍延己淡淡承诺道:“不说。”他看着便利贴的内容,若有所思。【他们说,要换一个最高执行官……我有些不安,怎么换?】霍延己身兼两职,既是军队中将,也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想动摇他的位置并不容易,除非犯了什么不可弥补的大错。换掉他的最快方法就是杀了他,自然会有新的人替代他的位置。但余人的这两张便利贴都没有时间落款,所以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写的。是公路爆炸车祸之前还是之后?时间很重要。如果是车祸之前,代表十天前车祸的主谋很可能就是低级畸变者群体,但如果是车祸之后写的,意味着车祸的主谋另有其人,而低级畸变者群体正在设法谋杀霍延己。但不管是哪一条,余人的死因就很意味深长了。他的死是意外,还是因为他想举报而被杀害?霍延己放下便利贴,淡淡地问:“今天还发生了什么吗?”之前回家的路上,桑觉那句“很孤独”异常突兀,与他之前没心没肺的姿态大相径庭。“嗯……发生了很多事,余人还记得那天我夸他鳞片好看,所以给我留了一些鳞片作礼物。还有,你带我回主城的第一天,住在我隔壁病房的那个路天丛自杀了。”这事霍延己有所耳闻。桑觉的尾巴自然而然地落在霍延己掌心,乖顺地放着:“他死得很疼,也很孤独。”“现在的大环境下,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或在变孤独的路上。”霍延己平静道,“所以你要坚强点,哪怕身边所有人都不在了,也要让自己好好活着。”桑觉很久没说话。他小声道:“那就不快乐了。”跟在博士身边很快乐,和霍延己在一起也很开心,如果不快乐了,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意义……桑觉歪了下头,从前他以为,只有人类才会笨笨地寻找活着的意义。霍延己倏然问:“桑觉,你以前的生活很轻松吗?”桑觉想了想,嗯了声。霍延己:“那为什么脱离那个轻松的环境,到外面来?”桑觉道:“因为博士……”桑觉又不说了。第86节第二次听到博士这两个人了,霍延己没有追问:“不困吗?睡吧。”桑觉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非常自觉地坐到霍延己身上,纯真地、不带丝毫杂念地催促:“你怎么不躺下?”“……”霍延己道,“床很大,你可以抱着枕头睡在另一边。”桑觉直白地说:“枕头没有你舒服。”霍延己:“……睡吧。”身上扒着一个树袋熊,实在不容易入睡。霍延己抬起一只手处理工作,余人的死因得查查,不过城内对尸体的销毁速度一直很快,恐怕尸体已经成灰了,只能看看死亡地点是否有监控。另外,一直有规定失踪的赛亚和人质已经确定走的水路,船只经过了南方城市遗迹的避难所,随后不知所踪。桑觉突然小声道:“你睡不着吗?”霍延己道:“还好。”“我也睡不着。”桑觉还没完全酒醒,说话温温吞吞的,“其实,我今天还干了一件坏事。”霍延己:“什么?”桑觉凑到霍延己耳边,讲悄悄话似的:“我把一个臭男人的钥匙弄进排水沟了。”“怎么弄的?”“不告诉你,以后再展示给你看。”扫在耳际的呼吸实在太明显,难以忽略。霍延己偏开头,改变主意,道:“桑觉,你最好还是一个人睡。”桑觉:“为什么?你要去诗薇的梦里吗?”“诗薇是谁?”“我的同事,她说你是她的梦中情人——”桑觉补充道,“只排第二。”“不去她的梦里。”霍延己边说话,边托着桑觉的腰起身:“我还有事处理,今晚一个人睡,行吗?”桑觉眨了下眼,似乎在消化他的话。有什么东西抵到他了,**在身后的尾巴不老实,倒钩着戳了戳:“硌,这是什么?”“是容易犯错的东西——”霍延己声音低哑,“桑觉,拿开你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