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日记二十三】【当前来看, 002号便是最合适的‘王子’人选。但对于小恶龙个人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众人依次走出会议室,气氛不算紧绷, 但也并不放松。特别是对于畸变者军人而言, 军人的身份要大于《黎明》计划受害者。无论什么时候, 无论遭遇了怎样的背弃,肩上的责任都大于一切。凌根拍拍霍延己的肩,转身走了。其他人接连散去, 今天都没有虚情假意寒暄的心思。唐柏无视了议庭几人,对霍延己颔首:“中将。”霍延己了解曾经的下属,道:“不用勉强自己。”唐柏摇摇头, 双手插兜:“这些人也只是保密兼执行者而已,真正拟定《黎明》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霍延己道:“你有资格愤怒。”唐柏道:“要是我老婆还在,铁定忍不下这口气……现在就是有点为其他人不平,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他的无所谓并不是指欺骗这件事,而是注定在不久的将来死亡这个事实。除了肩上的责任,他没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了。唐柏拦住霍延己就是想调侃一句:“您也有春天啊。”距离老婆出任务离世已经六七年,最初浓烈的痛苦早就淡却。看到昔日的长官脱单, 他还是挺高兴的。越过长廊,已经隐隐能看到桑觉的身影, 霍延己淡道:“你想多了,他还小。”“我倒是觉得没有想多。”唐柏挑了下眉, 看向不远处沙发上的背影, “不过人家好像在生你气诶。”“……”桑觉还真在生气。按照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只要桑觉拿后脑勺对着他, 那就是生气了。和唐柏道别,霍延己走过去, 问:“怎么了?”桑觉听到了霍延己在会议室说的那段‘成为罪人’的发言,007转述的。说不上在气霍延己想承担其他人犯下的罪恶后果,还是气霍延己没有告诉他这些。反正就是很气,气得都不想吃饭了。可他又不能和霍延己说原因,否则霍延己就会问他,你怎么知道的?那他就没法回答了。霍延己问:“为什么生气?”桑觉闷了半天,转身道:“你要珍惜生命。”霍延己反问:“我有不珍惜?”“……有的。”桑觉努力暗示,“我的朋友不可以随便死掉。”霍延己拨了拨桑觉的碎发:“我不会。”桑觉:“你发誓。”霍延己道:“我发誓。”话音刚落,外面轰隆一道雷声穿透墙壁,炸响在两人耳边。两人对视了会儿,霍延己淡淡移开视线:“下雨了,回家吧。”桑觉哼了声。霍延己伸出手。桑觉盯了会儿,还是把手搭了上来。几十分钟前,主城的上空还落着淡淡的阳光。此时再踏出行政大楼,天气已经无比暗沉,乌云倒没有压得很低,黑蓝色的雷电不断地劈开云层,震耳欲聋。乌云决堤,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噼里啪啦地浇在每个人的心里,但怒火仍在燃烧,只是凭添了几分悲哀。光监管者维持秩序已经有些够呛,士兵们也参与了治安维护,手段自然要更强硬些。他们中很多人都是畸变者,可他们没空愤怒,没空消化真相,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是真的把一切都奉献给了黎明前夕。广播里很快公布了封城的通知,本来伏栖的想法是不通知,不一定所有居民都会发现这件事,可以把逆反心理降到最低。但被霍延己冷声驳回了。其实对于这个随时都可能丧命的世道,《黎明》计划最令人愤怒的部分不是‘百分百失序概率’,而是卑劣的哄骗。这让有史以来的一切牺牲变得毫无意义,让昔日那些畸变者的战死变得一文不值。街角的扬声器里,通知伴随着雨声响起:“封城并非为逃避责任,掩盖事实,只是为避免同胞内部的矛盾加剧。犯下滔天大错的是议庭,是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领导者’,与畸变者无关,与普通人无关……”其实每个普通人,都是《黎明》计划的潜在受害者。只要一天真相不公布,就依然会有前仆后继的人类等到成年,成为新一代的牺牲品。想要终止悲剧,唯有真相公开。霍延己撑起一把黑伞,微微往桑觉那边倾斜了些。因为霍延己靠近自己那一侧的手在拿伞,所以桑觉只能抓住他的衣角,仰头问:“不回家吗?”他和霍延己的身高真的差了很大一截,发顶才超出霍延己的肩膀一点。霍延己道:“先去趟监管中心,科林在找老赫尔曼的踪迹。”007突然道:【很多普通居民集中在了监管中心下面,他们以为霍中将还没被释放,所以过去抗议。】还真是和前两天截然不同的态度,啪啪打脸。“……”桑觉立刻制止,“你不要去。”去了看见那群人,说不定又会责任感上头,不休息而去工作了。霍延己道:“为什么?”桑觉拧了下眉:“你今天的剩余时间都是我的,不可以见别人。”第105节霍延己:“……”桑觉说完又觉得理由不够充分:“因为你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休息,科林找到人一定会主动报告。”霍延己:“桑觉——”桑觉脸颊微微鼓起:“你刚刚还发誓说会爱惜生命,你在审讯室待了一周每天都只能托着下颚浅睡!”霍延己眉头微挑:“你怎么知道?”桑觉底气不足道:“猜的。”霍延己倒不是非去监管中心不可,淡淡道:“那就不去了。”桑觉满意了:“回家洗澡,睡觉。”大雨中,一高一矮的两道声音依伞而立,慢悠悠地朝前晃着,仿佛与周围的嘈杂纷乱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小世界。左边身着军装的颀长身影突然蹲下,给旁边白皙漂亮的少年挽起微湿的裤脚。“好好走路,别踢腿。”霍延己起身道。“哦。”桑觉主要是不喜欢湿漉漉的裤腰,有种衣服要逃跑的感觉。“其它安全区的天气也这么坏吗?”霍延己道:“主城的天气环境在所有安全区里排前三。”桑觉问:“负面?”霍延己回答:“正面。”“……”桑觉才来一个多月,就经历三四场雷暴雨了,次次都很激烈。没造成太大危害是因为主城周围的前哨站设有引雷塔,否则每次雷暴雨,城内都得多上不少冤魂。就这样的环境,竟然能排上正面前三名。小恶龙的话题总是变得很快:“封城的话,那些畸变者士兵会配合吗?”霍延己道:“会的。”桑觉眨了下眼:“为什么呢?”霍延己淡淡道:“对有一部分人来说,责任与信仰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再怎样愤怒,身体都会在第一时间顺从本能。”桑觉唔了声,不是很能理解。如果有人编了这么一个大谎伤害他,他一定不会原谅的,就像他一直没有原谅米莉博士。桑觉很苦恼:“你为什么要长这么高?”霍延己几乎跟不上话题跳脱的速度:“有什么问题?”桑觉道:“这样我们走在一起都不匹配,你应该矮一点。”霍延己淡淡道:“你长高还有可能,但我变矮恐怕不行。”桑觉问:“怎么样才能长高呢?”他的人形是依靠幼时那个婴儿的基因成长的,对方可能没有高个基因。霍延己看了他一眼:“朋友并不需要身高匹配。”桑觉问:“那什么关系需要?”“配偶。”霍延己道,“但对于足够相爱的人,也不是那么重要。”“比如薄青与霍将眠吗?”霍延己微微一顿,回答:“他们那时候差不多高。”桑觉噢了声:“我可以问问吗?”霍延己知道他要问什么,并没有回避:“造成‘全民审判’局面的因素很多,但起因只有两个。”第一,霍将眠想要公开《黎明》计划,议庭预备拿薄青胁迫他。第二,为了将来能够轻松了结畸变者这个群体,他们不可以与普通人过于融洽,他们必须是被孤立的。最重要的,一旦有哪怕一对畸变者与普通人的异性伴侣出现,那么畸变者无法孕育后代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他们需要一个‘典范’,足够威慑所有人。霍将眠作为霍枫的后代,薄青是新一代最优秀的监管官,甚至被誉为最有可能继任的最高执行官。他们正是最好的反面教材。于是最高议庭玩弄了所有人,轻轻一挥手就带起节奏,他们操控着居民的思想——身为霍枫战神的后代,霍将眠怎么可以公然违背秩序,与一个普通人甚至是监管者在一起呢?经过渲染、游说,分化畸变者与普通人的关系,议庭轻而易举吊起了居民的愤怒,让他们陷入了疯狂而极端的情绪中。这就是一场暴徒们的狂欢。民众都是潜在的暴徒,他们天生愚昧。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扬起正义的刀子,狠狠扎进高台上的‘罪民’。最后,‘罪民’薄青被放逐。民众病态的审判欲望满足了,上位者“杀鸡儆猴”的目的达到了。而后每一个试图与畸变者在一起的普通人、或每一个试图与普通人在一起的畸变者都会想到那一年的审判——连霍将眠和薄青这样身份的人都不能免于责罚,他们有什么资本违背规则?有时候,上位者也并没有下位者想象的那么聪明,他们一样愚昧、冲动,使着一些每个人都会的小伎俩,就可以把民众耍得团团转,操控他们的思想。人性本惰,不愿独立思考。桑觉想了想,道:“所以,当初薄青会不小心闯入总督的地盘,是因为议庭的人在追杀他吗?”霍延己淡道:“准确来说,是暗中追捕。”议庭需要薄青活着,用来制衡霍将眠。但薄青宁死也不想成为霍将眠的弱点,他一头扎进孢子区时,大抵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但没想到孢子区里面自有一方天地,本以为是世外桃源,不曾想只是踏入了另一个深渊。桑觉犹豫地问:“你为什么没有成为畸变者?”按照前不久霍延己在会议上说的那番话,他应该会更愿意成为一个畸变者才对。霍延己撑着伞,雨水并没有扰乱他肃穆冷冽的气质,只是提及往事时,眸色晦暗了不少。“两个原因。”霍延己总是对桑觉有问必答,“其一,地下城之所以培育两位霍枫后代,就是希望一个引导畸变者,一个引领普通人,我们的路早就被规划好了。”“另一个原因呢?”霍延己许久之后才淡淡道:“知道《黎明》计划后,霍将眠在我外出任务的时候,提前去做了基因融合。”霍将眠从前并不想做畸变者,他与薄青就是这样的人,即便彼此理想相悖,也不会因为感情彼此妥协,而是会尽力会实现各自想做的事情,再努力靠近对方。知道《黎明》计划以后,薄青依然没改变主意,想成为一名畸变者,但霍将眠却因为霍延己的存在改变了主意。就像他从前说的,他可以为薄青去死,也可以为霍延己去死。薄青没有阻止霍将眠,他们本以为刚刚好,两个畸变者,一对短命鸳鸯,这样也算成全了所有人,霍延己与姫枍不必被《黎明》计划牺牲,而他们也可以彼此陪伴。但谁能料到,薄青基因检测不合格。造化弄人。而议庭并不想要霍枫的两个后代都成为畸变者,在霍将眠‘进化’后,便给霍延己虚构了一份假的‘基因检测不合格’报告,让他失去了选择的余地。桑觉抿了下唇:“不做畸变者,不行吗?我不想你只能活三十年……可能更短。”霍延己看向桑觉柔软的发丝,忽然道:“你也是畸变者。”桑觉犹豫了下,说:“没关系的,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也会在其它地方想你。”桑觉突然觉得畸变者这个身份很好用——因为将来就不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了,直接死遁就好,不过他可能用不到三十年。三十年太久了,他一定要在博士老死之前回到母星。两人静静走了一段路,霍延己淡道:“我过了适合‘进化’的年纪,没机会了。”三十岁往后,每年长一岁,融合失败几率就会高一层,因为人体的细胞在逐渐老去。桑觉陈述道:“你在变老。”霍延己:“……”桑觉没注意到霍延己的沉默,突然有些小小的焦虑。再过大几十年,己己就要没了。不过他回到母星的话,就看不见了,看不见,就等于一直活着。雨越下越大,居民基本都被驱逐回了家,浓浓的雨幕模糊了霍延己与桑觉的背影。黑伞收起,霍延己走进电梯,回首看了眼踌躇的桑觉:“怎么了?”桑觉眨了下眼:“没什么。”……“你背叛了我们的约定。”高楼顶,老赫望着那两道消失在公寓楼里的身影,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不速之客。女人撑着伞,一头披肩的秀发随风飞起,淡青色的眼睛显得格外冷漠。雨水砸在天台上,哗啦啦一片。“盲目寄望他人遵守约定,本就是愚蠢至极的行为。”老赫尔曼哑声道,“何况我并没有违背约定——《黎明》计划不是公布了吗?”女人嗤笑了声,道:“别装傻,我说的是霍延己。原计划难道不是让他被万人唾弃,再拉入我们的阵营吗?”“你认识的那个霍延己,会因为被人背弃报复所有人吗?”老赫尔曼抬眸,嘴角周围干涩的皮肤扯了扯,“他和薄青本质是一样的人。”“是吗?如果他经历了霍将眠当年经历的一切,因愚民的狂欢失去挚爱,真的还能保持如今这副满腔热忱?”老赫尔曼没说话。他们站在高楼顶上,大雨加剧了暗潮汹涌的氛围。第106节许久之后,老赫尔曼才扯出一个苍老的笑:“那个孩子很怪,有种说不清的气质。但你真的想让霍延己经历霍将眠所经历过的一切?你们之间……当真一点情意都没了?”“桑觉是个畸变者。”“……”老赫尔曼倏地锋利起来,但就两秒,又回归了浑浊,“他比谁都理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铺的路都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切就看天意吧。”对视良久,一把手枪从袖口滑出,落进了姫枍的掌心。她扔在老赫尔曼的脚边,道:“里面有一颗子弹。”老赫尔曼低声道:“姫枍,别太执拗。”“姫枍早就死了。”她撑着伞,头也不回地离开。似乎一点不担心老赫尔曼在背后来上一枪。等姫枍的背影消失,老赫尔曼才垂眸看向那把手枪,缓缓捡起。他走到天台边缘,望着这座他守了四十年的城。因为封禁与暴雨,街道上除去整齐划一的监管者与士兵,看不到一个多余的居民。周围都是灰色高楼,头顶是雷电交加的天空,老赫尔曼屹立在滂沱大雨中。许久后, “轰隆”一道雷声响起,黑色手枪顺着主人的掌心滑落,坠下高楼。老赫尔曼灰色的浑浊瞳孔与地面平齐,雨水混着血丝流向了下水管道,他平静望着,双眼逐渐失去聚焦。末世之下,有牺牲是必然的,但最高议庭错就错在,不该哄骗他人赴死。幸存者可以牺牲,但不能因为卑劣的谎言牺牲。黎明是红色的没错,可血染多了,只会越来越黑。任职最高执行官这么多年,没有人比老赫尔曼更了解人性的卑劣,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人性的高尚。这个世界是病了。能不能医,就交给后辈吧。霍延己这些年愈来愈差的名声有他很大一笔功劳,毕竟他一直在和议庭合作,表面的目的是一样的。议庭是为了让舆论在必要时候成为杀霍延己的刀,而老赫尔曼只是想用漫长的几年给霍延己上最后一课——没有人值得你交付百分百的信任,特别是群众。民众是无知的墙头草,不会因为谁满心赤忱就永远信服爱戴谁。他们没有耐心探究某个人、某件事的本质。只有摔得够狠,最后才能捧得够高。民众才会敬他,爱他,拥护他,因昔日恶劣言行引发的负罪感才会到达巅峰,并跟随他走向那个理想主义的黎明。……霍延己输入密码,打开了许久不见的家门,还是那副空****的样子。身后的桑觉见他不动,眨了好几下眼睛,小声问:“怎么了?”霍延己扫视一圈,眸色微动。他弯腰给桑觉拿了双拖鞋,拿起消污染喷雾,淡道:“没事,过来。”桑觉悄悄松了口气,张开双手由着霍延己扒下外套,喷了一圈。然后踩进拖鞋,麻利地放出尾巴。桑觉催促道:“你快去洗澡睡觉。”霍延己道:“渴,先喝杯水。”“……”池子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修长的手指关掉龙头,拿起杯子放在桌上,顿了会儿——客厅响起霍延己的提问:“还有三颗宝石呢?”桑觉秒答:“藏起来了。”“我的杯子为什么只剩下了一个?”“不、不知道呀。”说着不知道,桑觉却螃蟹似的朝门口移动,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霍延己。霍延己开始倒水。短短两秒,桑觉心跳快得要命——还好,无事发生。桑觉刚松口气,桌子就“轰”得一下塌了,惊得他尾巴的鳞片都炸了起来。小恶龙连忙先发制人:“你好粗鲁,把桌子弄塌了!”“……”霍延己眯了下眼,“我弄塌的?”“不是吗?……”霍延己的裤子被杯子里的水淋湿了一半,他弯腰捡起断掉的长条桌脚,摸了下断裂的平面,有点黏糊糊的触感。他闻了闻,道:“杀人蜂浆做的胶水,和把那两个监管者手指粘在一起比中指的胶水是同一款。”眼看瞒不过了,桑觉转开门把手就想跑,却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揽腰捞了回去。身体倏地悬空,霍延己把桑觉夹在腰侧,大步迈向沙发。他坐下,把人按在腿上,冷声道:“现在坦白错误还来——”“噗嗤。”“……”霍延己瞥向声音来源,沙发侧面有一条巨大的裂口,缝合的针线因为拉扯再次崩裂,形成了蜈蚣一样来来往往的针脚。霍延己捏起桑觉下巴,似笑非笑道:“难为你了,还找了和沙发颜色一样的针线。”小恶龙咕哝道:“可难找了。”霍延己道:“看不出来啊,你还会针线活。”桑觉小声道:“临时学的……”007费力教,他费力学。霍延己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真厉害。”桑觉咬了下唇:“你轻点凶。”霍延己无视了他眼巴巴的视线,一巴掌甩向布料下的柔软位置,“啪”得一声。裤腰抵在尾巴下方,白皙的上臀若隐若现,很快泛起红晕。不知道是打疼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长长的尾巴瞬间蜷成了一盘大号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