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满长绒地毯的工作间洒遍了午后日光,起先两个人还坐在工作台旁,后来都坐到了地毯上,倚着身后的墙壁一边拨着吉他一边写着歌。一份乐谱在两个人之间传过来递过去,字迹相互交错着——江岌的字偏瘦长,落笔力透纸背,秦青卓写字则不怎么用力,有种轻飘的洒脱感。过程中始终没怎么卡壳,或者说,一方稍稍卡壳的间隙,另一方已经接续上自己的想法。谢程昀打来电话时,一首歌已经进行到了尾奏部分,地毯上散落着数张乐谱,吉他、贝斯、鼓槌、效果器堆了一地,秦青卓伸长手臂越过它们,把手机拿了过来。电话是谢程昀打来的,秦青卓接通后听到他在那头说:“我刚从手术台下来,怎么突然要过来复查,是耳朵的情况又不太好?”“是我打算去帮江岌助唱,”秦青卓说,“但又觉得心里没底,所以就想去找你复查一下,求个心理安稳。”“哟,”谢程昀那边听起来并不算太惊讶,“小朋友这么快就成功了啊。”秦青卓笑着“嗯”了一声。“不过我后面几天都不在燕城,”谢程昀又说,“你今天有空过来么?”“有空,”秦青卓说,“那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谢程昀应了声“行”,电话那边有护士过来和他说话,他跟秦青卓说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江岌的视线从乐谱上抬起来,看向秦青卓:“要去谢医生那儿?”“嗯,”秦青卓说,“去找他做个检查。”“我陪你过去。”“好啊。”秦青卓笑着说。说完他却没急着起身,后背仰下去,平躺到地毯上。刚刚写歌的两个小时,让他有种灵感源源不断涌现的感觉。虽然这些年一直都有在写歌,但这么酣畅淋漓的创作过程却好像自始至终就没经历过几次。好像经历了一场颅内**……他看着天花板微微出神地想。坐在旁边的江岌把散落在地上的乐谱捡起来,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在想什么?”秦青卓回过神看向他:“在回味那种灵感爆发的感觉,太美妙了。”“怪不得你看起来像事后。”江岌用手指摸他的嘴唇。“什么啊……”秦青卓笑了一声。整理好了乐谱的顺序,江岌撑着地面站起身,然后朝秦青卓伸出手,把他也拉了起来:“那跟**比呢?”秦青卓“嗯?”了一声,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之后,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低笑道:“说不好,都挺美妙的……你觉得呢?”“不相上下吧。”江岌伸手轻轻扳过他的下颌,凑近了和他接吻。灵感碰撞过后,身体似乎更容易起反应,稍一碰触就有了擦枪走火的迹象。“走吧,”秦青卓的理智先叫了停,拉开唇舌间的距离,“刚刚跟程昀说好了这就过去。”江岌“嗯”了一声,又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去换衣服吧。”出门上了车,秦青卓才觉出有些饿。其实之前睡醒时他就想下楼找东西吃的,但跟江岌一起写着歌,居然就把这股饿劲儿忽略过去了,到这会儿才觉得胃里空落落的。“饿不饿,”江岌显然也是这会儿才记起来还没吃饭,“要不要路上买点东西吃?”“也行,”秦青卓想了想,“随便找家快餐店买点吧,一会儿做完检查,我们请程昀吃顿饭,到时候把林栖、栗子、可诗和钟扬都一起叫上。”江岌应了一声,启动车子驶上了路。第127节半路在便利店里买了块三明治,秦青卓吃了一半,另一半喂给开着车的江岌吃了。这会儿不是行车高峰,一路没怎么堵车,一块三明治分食完,车子也开到了医院门口。普济医院跟往常一样,人潮拥挤、熙熙攘攘。谢程昀穿着白大褂站在台阶上方,抬手朝秦青卓示意:“青卓,这儿。”这一幕着实眼熟,秦青卓恍然间记起江岌第一次陪他来普济那次——他喝醉的次日发起了高烧,起先江岌只打算送他去附近医院看病,在他的执意要求下,才把他送来了普济。只是那会儿彼此还都不熟,秦青卓便没让江岌跟自己进去治疗。几个月前的记忆浮现出来,秦青卓顿觉有些感慨。当时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江岌还会再陪自己来做检查,而检查目的是自己想和江岌一起登上舞台开口唱歌。“怎么还用你出来啊,”秦青卓迈上台阶,朝谢程昀走过去,“不忙了么?”“出来透透气,做了一天的手术都要闷死了,”跟秦青卓说过话,谢程昀又朝江岌看过去,“进展比预想的顺利啊。”江岌“嗯”了一声:“我也没想到。”“走吧,”谢程昀笑道,带着他们往电梯方向走,“先去诊疗室做个检查。”进了诊疗室,秦青卓躺到诊疗**,江岌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陪着他。谢程昀拿了检查仪器走过来:“最近觉得怎么样?”“今天早上耳鸣了一会儿,”秦青卓说——他指的是江岌给他听那首《陷入我梦里》的时候,“响得有点厉害,不过持续时间不算太长,别的时间几乎没怎么耳鸣过。”谢程昀“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拿起仪器给他做检查。冰凉的金属探入耳道,秦青卓感觉到自己的手陡地被握紧了。他看向江岌,此刻江岌看着检测仪器的显示屏,下颌线条紧绷,喉结比平时更凸出一点。类似的检查秦青卓这四年已经做过上百次,每次做的时候其实都有点抗拒,但这次看着江岌比自己还紧张,他却忽然觉得没那么抗拒了。“你别紧张。”秦青卓看着江岌说。“疼么?”江岌低声问了句。“耳朵不疼,”秦青卓说,“不过你把我的手握得有点疼。”闻言,一旁的谢程昀顿时笑出了声。江岌“哦”了一声,抿了抿唇,握着秦青卓的手放松了一点。之前秦青卓做检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时候才能赶紧结束,这种心情这次却被“少年人真是可爱啊”这种想法冲淡到所剩无几。以至于金属仪器从耳朵里退出来,他才觉出这次的检查好像比以往结束得都要更快一些。“结果怎么样?”秦青卓看向谢程昀,江岌的目光也落到谢程昀面前的显示屏上。谢程昀一边看着检测仪器的显示屏上,一边在键盘上敲着检查记录:“你居然会主动问起结果,不容易啊。”“我以前没问过么?”“反正近两年是没主动问过,”谢程昀打着字说,“再往前倒是问过,但每次都是忧心忡忡的语气,好像明天就彻底失去听力了似的,这次嘛……听起来倒是还挺期待的。”他这样说,秦青卓好像也觉出了不同,以往做检查的时候最害怕听到谢程昀跟他说结果,这次倒好像生出了一种期待感。“好像还真是,”他笑了笑,“那这次还跟以前一样么?”“其实也差不多,不过以前每次的结果也不坏啊,是你太悲观了,总觉得没有起色,但其实在我们医生眼里,能维持一个不错的现状,已经是很理想的结果了。”谢程昀敲完了检查结果,抬头道,“不过这次的指标确实比之前要好一点。”以往听到谢程昀这么说,秦青卓的心情并不会有什么波动,因为“好一点”这种说法,距离他想要的结果实在是相差太远了,但这次他却觉得安心了一点。打印机发出嗡嗡的运作声响,谢程昀将打出来的结果递给江岌,江岌快速浏览一遍,又问:“那上台唱歌会不会出问题?”“其实按照以前的检查结果,上台唱歌也不会有问题。”谢程昀说,“我还是那个看法,手术之后之所以出问题,跟器质方面的关系已经不大了,主要还是精神方面的原因,青卓你实在是太焦虑了。”江岌把检查结果递给秦青卓,秦青卓一边浏览一遍听谢程昀说着话——“所以我觉得,你们这次的合作舞台倒是个不错的机会,两个人一起上台,确实比一个人站上台更合适一点,会在心理上有种安全感。如果心理上的问题能逐渐克服,再配合器质方面的治疗,话我不能说得太满,但我个人认为,只要没有强烈的外部刺激,复发的几率应该会相当低,甚至可以达到治愈的可能。”秦青卓轻轻“嗯”了一声。做完检查,江岌下楼去交检查费用,秦青卓则跟谢程昀在他办公室聊了一会儿。“距离上次见面也没过多久,”谢程昀倚着办公桌打量他,“但我觉得你真是变了好多。”“嗯?”秦青卓看向他,“哪儿变了?”谢程昀想了想说:“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感觉你这个人啊,身上好像总蒙着一层雾,平时虽然也跟人有说有笑的,但底色好像总是悲观的。最近给我的感觉吧,就是那层雾消失了,终于有了那么点发自内心快乐的感觉。”“是吗。”秦青卓笑了一声,“原来你之前是这么看我的。”“我看人还是挺准的,”谢程昀也笑,朝门外抬了抬下颌,“小朋友挺靠谱的,你知道前几天他是怎么来找我的么?林栖,夏绮,段崇,栗子,全都被他给拉过来帮忙做说客,特真诚地说他不希望你这辈子都被这个事困住,说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把我都给整感动了,我说这事儿我真帮不上什么忙,我能做的就是带你去找找青卓之前看过的心理医生,不过她愿不愿意跟你透露相关情况,这就得看你自己了。一开始我都觉得没戏,Julia那么专业的人,根本不可能跟他透露病人信息,但你知道他怎么做的么?”“怎么做的?”秦青卓挺感兴趣地问。“他没去缠着Julia问你的情况,就自己回去录了那首《陷入我梦里》——你应该听过了,就是跟你合唱的那种形式,然后拿过去给Julia听,问她这种方法可不可行,会不会伤害到你……真是绞尽脑汁啊,”谢程昀说到这笑了一声,“能看出来,这小孩真挺喜欢你的。”在此之前秦青卓只知道江岌去找过自己的心理医生,却没想到中间的过程会是这样的,更没想到这个脱敏的办法会是江岌自己想出来的,心里涌上一种略微发胀的感觉,他笑了笑,看向谢程昀打趣:“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不容易,你不是独身主义么,应该泼我冷水才是啊。”“我是那么不解风情的人么,”谢程昀笑道,“再说了,我也是从十九岁过来的好吧。”“也就是说你也有过这种时候?”秦青卓挑了下眉梢,“真看不出来,要不一起吃个饭,我们详细就这事儿聊聊?”“别别别,”谢程昀笑着摇头,“真没什么可聊的。”江岌这时交完了费用,推门走了进来。谢程昀看过去,抬手拍了拍秦青卓的肩膀,“我也正好要回去,走,顺道送送你们。”“借机转移话题啊你,”秦青卓笑道,又说,“不聊就算了,但饭还是可以一起吃的吧?”“改天吧,我今晚有个别的约,”谢程昀脱了身上的白大褂,从旁边的衣架上拿了大衣穿上,“等我休完年假回来一定找你补上这顿饭。”他看上去是真的有事,秦青卓便也没多劝,只跟他约好了下次一定补上这顿饭,然后跟江岌一起离开了医院。两个人回到工作室时,钟扬和彭可诗已经到了。江岌提前把乐谱拍了照片发给他们,这会儿他们俩正坐在排练室的沙发上研究这份乐谱。林栖听说了这事儿,也过来凑热闹,见江岌和秦青卓回来,他抬头看过来:“你们这是打算换歌?”“还没定,”江岌和秦青卓坐到对面,“想一起讨论讨论再说。”“嗯,今天刚写出来,钟扬和可诗看一下吧,”秦青卓说,“时间有点紧,你们如果觉得来不及,唱原来那首也可以,不用勉强。林栖你就不用看了,如果临上场前我出了什么岔子需要你顶上,你就跟他们唱原来那首就行。”“勉强什么啊,他们早都说好了,要用这首歌给你们随份子,而且我也打算跟着你们一起准备这首歌。”林栖煞有介事,说完又看向秦青卓,“所以青卓,你可悠着点,如果你真上不了台,那到时候上台跟江岌一起唱这首歌的就是我了,哎,你说会不会有人嗑我跟江岌的CP啊?”这话说出来,钟扬和彭可诗都笑出了声。脑中浮现出假想的画面,秦青卓也觉得好笑,开玩笑道:“去去去,有你这么拆CP的吗。”在场的人笑成了一片,江岌忽然出声道:“我觉得其实还可以有一套方案。”“嗯?”秦青卓先止住笑看向他。“这首歌目前我觉得稍微有点单薄,如果能在其中加一条大提琴的线,整首歌的旋律会更丰富一点。”江岌看着他说,“而且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台,如果你实在紧张到发不出声音,那就只负责大提琴部分就好了,唱的部分我来,反正决赛也没规定合作形式。”这个提议说出来,林栖先开了口,还是半开玩笑的语气:“江岌你什么意思,你就是打算切断后路,不想跟我一起唱这首歌是吧?”钟扬和彭可诗又是一阵笑。秦青卓看向江岌,他意识到江岌在给自己找退路。在这个方案之下,直到开口的最后一刻,他都有反悔的机会。站在台上,往前迈一步,就能跟江岌一起合唱,往后退一步,亦能够用大提琴完成一场体面的合作。秦青卓能感觉到江岌在尽量避免上次施尧导致的那种情况的发生,他在想尽办法保护自己。胸口那种微微发胀的感觉又出现了,他看向江岌,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弯出了些许弧度,放轻了声音说:“好啊,那我今晚就把大提琴这条线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