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远把雨伞撑开放到寝室门口晾着,拎着袋十块钱四斤的梨进屋,冷不防打了个颤。他抬头看了眼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侯军窝在**懒洋洋地刷小视频,见他回来,先是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再无精打采地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下雨天,还开这么冷?”夏安远把梨放到桌上,取出毛巾在头发上随便擦了擦。侯军翻了个身:“反正不是咱们交电费。”夏安远换了拖鞋:“这样容易感冒。”“不会。”侯军关掉手机,看着夏安远的动作,笑了声,“又不是女人,哪儿那么娇嫩。”夏安远一时无语,环顾四周,问:“刘哥呢?”“嗬——”侯军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下雨了,又不开工,他们能去做什么。”夏安远没反应过来,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去,拿把水果刀慢慢地削梨:“噢。又打牌去了啊?平常不都在咱们这屋玩的么。”侯军不应声,夏安远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硬要描述的话,嗯,夏安远不愿意承认那可能是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侯军抱着被子坐起来,脑袋靠到板房的墙壁上,“夏安远,你也快三十了,不会还是个处吧。就算没找过女朋友,鸡总吃过吧?”“白溪镇,知道不,就往前再坐三站地的那个镇子,那种洗头店挺多的,他们没事的时候都爱去那儿,镇子上热闹得很。”没想到刘金贵平常看起来这么老实,也会有这种爱好,想来无论经济状况和性格年纪,男人追求新鲜肉体和**的原始欲望倒是都差不多。“吃梨么,挺甜。”他把削好的梨分一半,走到侯军床前递给他,面色如常道:“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还有,我也不至于就三十了吧,快三十,三十前头还得有个快字呢,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了吗?”侯军抬起头仰视着夏安远,他知道今天他进城去了,戴上了他那副平时干活时不会戴的黑框眼镜,一双漂亮的凤眼被丑兮兮的眼镜遮住了大半的神采,但这样看起来让侯军觉得更亲近些,至少看起来像是他伸手能触碰到的人。他目光掠过夏安远挺直的鼻梁、略薄发白但形状很好看的嘴唇,停留在夏安远没来得及刮干净略显沧桑的胡茬上,心想他这样确实像个很有气概的三十岁大男人。“你……没洗手就削梨?”侯军嫌弃地扁扁嘴,在夏安远收回手前接过那半个梨,下一秒毫不客气地咬进嘴里,发出香脆的声响,“跟老刘他们一个样。”夏安远笑笑,两三口吃完他手里剩下的半个梨,将果核果皮扔到门口的垃圾桶去,没忘记擦干净手才躺上床。夏丽的会诊结果出来了,在他意料之中,胃癌复发,出现骨转移,除了放化疗,没什么其他的路子可走。工地上挣的这点工资和他所剩不多的存款应付远超他预期的治疗费用显然有些捉襟见肘,夏安远双手垫在脑后,望着天花板,继续着从医院往回走时就有的想法。他还想再打一份工。这份工作需要在工地上的工作结束之后开始,所以离工地不能太远,最好工资也能短期结算,累一点没什么关系,只要钱给得到位就行。他其实挺想摆个摊子的,今天下雨,工地停工,他便有机会白天时到医院去一趟,进出医院的时候他都注意到了,即使是这么大的雨,医院门口那几个摊煎饼卖馒头的生意也都挺好的。可这生意却不是说干就能干的。就算是在林县那个小县城,老百姓摆个摊子也跟打游击似的,一方面要跟城管周旋,另一方面又要与其他摊主和时不时来收“管理费”的人搞好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那么多时间精力每天备货,自己住着工地宿舍,也没地方能放那一堆东西。他吸一口气,顿了两秒,再长长地呼出来。忽然,他想到了三站地外的那个镇子,也就是侯军嘴里“他们都爱去玩”的地方。像津口这种大城市,即使是城郊的小镇,人流量也不会比普通的县城少,更何况这一片在修新城,农民工很少有休息日,平时下工懒得进城,多半都会去白溪镇消遣。那里应该有不少招人的地方。夏安远一骨碌从**爬起来,把刚才换下来的衣服重新套上,想趁着天色还不晚去那边看看。“诶!干嘛去呀夏安远,瞧你那猴急样。”侯军叫住他。夏安远系上鞋带:“我去白溪镇看看。”“不是吧……”侯军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瞪着眼看他,“你、你不是说你不感兴趣的么。”夏安远没吭声,穿好鞋把满了的垃圾袋拎上就往外走,侯军愣了两秒,被子一掀,赶忙套上他的鞋,匆匆追上他:“等等!我跟你一起!”白溪镇比夏安远想象中还要热闹一点,事实上,这里用“镇”来命名其实已经不太确切了,尤其是镇上的两个大学附近,商铺琳琅满目,娱乐场所也是数不胜数。此时快接近晚餐时分,街上挤满了花花绿绿的雨伞,雨伞下面大多都是青春活力的面庞,夏安远行走在其间,也忍不住像侯军那样盯着他们的脸和穿着看。夏安远看了看时间,问侯军:“今天是周末?这些学生怎么都不上课?”侯军翻了个白眼,小声说:“大哥你以为他们上小学呢,大学生又不是每天都有课,人家没课了就出来逛逛街吃吃饭咯。”夏安远“噢”了声,倒没怎么因为自己的没见识懊恼,他没上过大学,这些年生活过的地方也没有大学,不知道这些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想起什么,又问道:“刘哥他们一般都在哪儿玩?”“怎么?你还真要去啊?”侯军面露艰难地反问。“不是,我看看这边哪还有招工的。”夏安远想拈支烟出来抽,但手上打着伞又不太方便。“招工?”“对。”夏安远笑了下,“钱不太够用,得找个晚上干的活。”“噢……”侯军低下头,倒很识趣地没问他为什么钱不够用,干他们这个的,见的这些事儿多了去了,“你找他们去也没用啊,人家洗头店只缺客人,又不缺去挣钱的。”说着说着他笑了下:“要挣钱,你问我啊。我知道个地儿。”走遍几条街,侯军熟门熟路地带他来到白溪镇经营规模最大的ktv,他指着硕大的“金钻KTV”门头,颇有些自豪地挺起胸膛:“我有一认识的老乡在这儿上班,你这事儿小意思。”这ktv看上去应该开得有些年头了,虽说装修称得上金碧辉煌,但仔细看去,处处还是透露出一些萧索的气息。夏安远一路走过来,墙边反光的金色装饰物上全是划痕,大堂深红色的沙发微微凹陷下去,像有岁月的重量压在其上。他跟侯军走到前台处,前台的黑色大理石桌面却是亮堂堂的,摸上去一片冰凉。“芬芬,狗哥在吗?”侯军问前台。芬芬见到来人,熟稔地跟他打招呼:“有段日子没来了啊。”说着她拿起对讲机摁了下,“狗哥狗哥,你老乡来找你了。”“没忙完?”侯军没听到对讲机那头的回话,放松地靠到台子上。“应该马上就来。”芬芬笑了下,注意到侯军身后的高个子帅哥,眼睛顿时不敢乱瞟了,不自觉地站直身子,背着手挡住嘴轻声问侯军,“卧槽卧槽,侯军,这人谁啊。”“我工友。”侯军笑嘻嘻的,像是与有荣焉,“怎么样,帅吧?”芬芬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可太帅了,你怎么不早领着来啊,帮我要个微信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一个浑厚的男声打断他们。侯军转身,见到来人,笑着打招呼:“狗哥,这不是好久没见嘛,今天过来看看你。”夏安远也看过去,却见到一个跟刚才那声音有着相当反差的人。侯军口中的这位狗哥竟然比侯军还瘦,只是个头蛮高,穿一身ktv的服务员领班制服,衬衫塞进廉价西装裤里,皮带一勒,跟个晃悠的竹竿似的。“得了吧,”狗哥把手上拿着的几个麦克风递给前台,看了夏安远两眼,“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我还不懂么。”“这不是给你们救急来了么。”侯军指着夏安远,“给你介绍介绍,我工友,夏安远。前段时间看到你们朋友圈在发招聘,怎么样,他行不行?他就想找个夜班的兼职做。”夏安远礼貌地对他颔首:“你好。”狗哥上下打量了圈夏安远,对侯军无奈道:“你没看到仅限女生几个大字么?夜班服务员找个大老爷们算怎么回事啊,拜把子啊?喝酒喝麻了裤裆里那玩意儿掏出来比客人的都大。”侯军愣住了,心想真他妈丢人,刚夸下的海口,转眼就兜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