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过后,纪驰再没在夏安远面前提过那栋楼,似乎这件事就这样被他们心照不宣地揭过,该吃吃该喝喝,该亲的该做的一样也没少,又成了没事人。在容城的日程还剩两天,纪驰没那么忙了,晚上吃过饭会带夏安远到容城出名的几个景点逛一逛,工作之余的时间他很少带着赵钦,只有张洲一路陪着。夏安远几乎没来过这些地方,上一次逛景点的记忆还得追溯到高中。也是跟纪驰和他朋友一起,也是这种人满为患的景点街区,但那时候景区摆摊的花样还没这么多,小吃种类也没这么丰富,夏安远顾忌颇多,跟大家一起走着走着,便默默坠到了队伍的末尾。纪驰跟旁人说着话,察觉到视线边缘少了个人,一回头,这人耷拉着脑袋,掉在了最后面。最好笑的是,纪驰一回头,众人也停住脚步回头,人流中突然有这么一堆俊男靓女做同样的动作,周围的路人也纷纷往夏安远的方向看,夏安远莫名其妙就成了这条街的焦点。其实他很恐惧这种像聚光灯齐齐投过来一样的视线,尤其这视线还是纪驰和他圈子里那些朋友一起投来的,夏安远登时感到一阵手足无措,纪驰朝他招手,重复了两遍让他跟上来,夏安远才有反应,僵硬地挪到了纪驰身后。现在想起来,也还能感受到那阵头晕心悸的感觉,夏安远想,当时自己的脸一定烫极了,打个鸡蛋在上头说不定没两秒就得煎焦。谁叫他那样格格不入呢,在队里还是在队末,他都是最惹人另眼相看的那一个。想得正出神,夏安远被人拦腰往后一拽。这动作像在撒闷气。“看着点路。”纪驰低声道。张洲在旁笑了好一阵,他总这样咯咯乐,笑起来跟一队鸭子唱歌似的此起彼伏,没个当老总的正形,“哎我说安远呐,想什么呢这么认真,你知道你刚才差点就扑那个啤酒肚大哥怀里去了么,人家看你那眼睛都直了,”他还用手背拍拍纪驰的胸脯,一副江湖大哥样,“瞧给咱们纪总气得,肺要炸了吧?”夏安远站直,愣了片刻,也露出笑模样,说:“我要真扑上去了,说不定会大哥被当成变态往死里揍。”张洲更乐了:“有你这模样的变态么,我告诉你啊,这世界上呢,人都是很现实的,三观并排跟着五官踏步走,就比方说在这大街上吧,长得好看去搭讪那叫搭讪,叫搞对象,长得不好的去搭讪,那他妈的就叫耍流氓!”他觑了纪驰一眼,“你们纪总当年是不是就被你这脸迷得五迷三道的找不着北了?得亏我不喜欢男的,要换成是我啊……”“张洲。”纪驰突然叫了他的大名。“噢噢噢噢,”张洲一拍脑袋,“你看看我,又说废话了,咱们在这儿站着干嘛,挡人道儿了,走吧走吧,前头两整条小吃街呢,您二位看看想吃点啥,整条街都吃也没问题,我老张家的挤人头那是一把好手……”张洲絮絮叨叨地带着两人往前走了,夏安远慢吞吞地跟在纪驰身后,心里头还抓着张洲嘴里的“当年”二字不放。像是知道夏安远心中所想,纪驰忽然停下脚步,都没往下看,熟门熟路地捉住了夏安远的手,准确一点说,是钳住了他的手,没让他挣动半寸。等到夏安远打消了想抽出手的念头,下一刻,纪驰手指强硬地挤进了夏安远的指缝间,两人十指相握。“张洲是我大学时的好朋友。”纪驰牵着夏安远往前走,对来往行人偶尔投来的注视视若无睹,他像在跟夏安远解释什么,“有些事他知道,但知道的不多。”夏安远迟钝地点头,过了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兀自点头,纪驰实际上是没看见的,于是他“噢”了声,看了看灯光下摩肩擦踵的人群,又低头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实在忍不住悄声说:“这里人太多了。”“是太多了。”纪驰捏了捏他,掌心覆盖住掌心,温度高得惊人,把夏安远烫得整个人也像燃烧起来,他低沉的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里,依然有那种一听就知道这是纪驰在讲话的辨识度,“所以抓住你,不让你乱跑。”整条街逛完,他也没将夏安远的手放开。纪驰完全是多虑了,夏安远想。他当然不会乱跑,不仅不会乱跑,还会方方面面地,比他从前的小情要更懂事更体贴一点。从机场回家的路上,两边的行道树竟然已经开始落叶了。路面有车飞驰而过,带起几片尚未干透的落叶,无力地扬起又飘飘摇摇落下。这种季节温度变化频繁,第一次去纪驰公司送衣服的时候夏安远找了半天,拜托前台给纪驰打了个电话才顺利进去——他总觉得用自己的打,会容易让人觉得老板的情人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来纪驰挺高兴,高兴到即使午休时间紧张,也跟他在办公室休息室做了两次。见到休息室衣柜里那一整排搭配精致的四季衣服,夏安远才意识到其实压根不用他操心添衣服的事,他隐约记起来纪家有几位为他们服务多年的服装搭配师,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他们在负责纪驰的穿搭。但总归自己还是有点用处。送衣服用不着他,送点饭和水果总可以。于是夏安远开始煲汤。煲汤他会一些,小时候跟着夏丽全国到处跑,东南地区他也住过一阵子,手艺精通算不上,煲点降火啊滋补之类的简单汤底,还是可以入口的。雪梨去核切成块,先将排骨焯好水,再另起一锅水,将排骨雪梨倒进去,水开之后转到砂锅里,加生姜、葱结、红枣,小火炖上一小时,起锅时挑出葱姜,撒一点盐,装进保温壶。盛上桌的时候,汤还腾着新鲜的热气。纪驰有些意外地挑眉:“每天都不一样?”夏安远给他递勺子:“嗓子不舒服可以喝点这个汤。”也就是换季时的小感冒,纪驰体质一向很好,没其他太大的症状,多咳了两声而已。但怕传染给夏安远,这两天他都没回去,一直睡在办公室,头天中午夏安远来送饭时听到他咳嗽,没说什么,今天就把汤换成了冰糖雪梨排骨。纪驰盯着鲜亮的汤色看了会儿,把碗推给夏安远:“你先喝,喝剩的给我。”“家里还有呢,”夏安远笑了笑,又把碗推回去,“觉得好喝我再煲。”纪驰也不坚持,端起来多喝了几口,又盛了一勺米饭到装汤的碗里,搅了搅变成汤饭,慢条斯理地夹菜。夏安远坐在一旁看他的动作,想起来以前,纪驰也总爱汤泡饭吃,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个略显小孩子气的习惯还没有改下来。他目光扫过纪驰俊爽的眉眼,流利的下颌线,到平直的肩,往下,伸手,替他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纪驰咀嚼的速度变慢,又再喝了口汤,抬眼看夏安远,淡道:“跟以前不一样了。”夏安远吃了一惊,他现在真开始怀疑纪驰是不是听得到他心里想的什么了,或许是他的惊讶太明显,纪驰露出几分疑惑,他看了看桌上的几个菜:“跟你以前做的味道不一样。”“好吃吗?”夏安远放下心来。纪驰“嗯”了声。“给我妈做了这么多年饭,再怎么也得有点长进吧。”夏安远淡笑道,“好吃就行了,明天想吃什么?可以点菜。”“明天16号,让赵钦带你去医院看阿姨。”纪驰说,“月底还可以再去看她一次,有两位护工在那里,你不用太担心。”夏安远没说话,纪驰看了看他,继续说:“虽然你没问过,但肯定关心她的情况。预后效果还是不错的,等化疗结束,就找个好点的疗养院,把阿姨接过去养身体,你也能经常过去陪她了。”说完,纪驰继续吃饭。夏安远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收拾好东西出了纪驰的办公室,等电梯的时候抬头往右边看了一眼,才发现这里也镌的有纪驰公司的logo。“驰,远。”他在心里默念,视线再往上抬一点,就能清晰地看到那记忆里艘熟悉的船。那艘被浪托起的,远行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