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大陆。近些时日的天气并不好。城镇的泥路因为一天一夜的暴雨, 而变得泥泞不堪,两旁用大石块堆成的石房,外壳也被暴雨冲刷得不再平整。时间尚早, 勤劳的兽人们推开石块房的门和窗, 在门口支起大锅,又撑开小木桌。木桌上摆放着瓶瓶罐罐, 各色各样的粉状“调味料”, 尽数往烧沸腾的大锅里倒,最后再倒进去几个大大圆圆的果实、野菜叶,一锅向外售卖的早饭就做好了。“母父,”林言听见旁边的亚兽人幼崽含着手指说:“我想吃……”他的母父是个亚兽人,模样清秀温柔, 穿着兽皮衣和兽皮裙,兽皮裙已经破破烂烂,有几个磨损出的口子。亚兽人抱着幼崽,语气无奈, “等采集回来, 母父再给你做东西吃。”“我也可以吃圆圆果吗?”亚兽人幼崽小声地问。他的母父顿了下,没有说话, 另一个冷眼旁观的亚兽人冷嗤一声,语气很刻薄:“兔肖,你的幼崽被你养的可真是天真。荆果可不是你这种穷孩子吃得起的。”幼崽顿时害怕的缩到亚兽人怀里,亚兽人皱着眉,抱起自己的孩子, 对刻薄的亚兽人说:“兔溶, 你说话太过分了。”“一个荆果需要一块铜贝, 或者一盒盐粉。你们家里拿的出来这些东西吗?”刻薄的亚兽人问。兔肖脸色一白, 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冬季刚过,他的家里当然拿不出这些东西,甚至连最基本的干野菜,也只剩下一石罐。铜贝是兽人大陆上价值最低的货币。其上是银贝。价值最高的货币,则是金贝。由中央神殿统一发放,但除了拱卫中央神殿的三座城池,其他城镇、部落,一般还是以物换物。只有祭司、长老和镇长手上,或许会有这些货币。有与兔肖交好的亚兽人看不下去了,故意问:“兔溶,你老是关注兔肖的幼崽做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生幼崽了。”兔溶脸上的得意瞬间褪去,他露出愤怒的神情,冷冷瞪了眼帮兔肖说话的兽人,一摆头,站到队伍最后。此时城镇门口站了几十个亚兽人。都是打算趁着冬季末尾,出城采集野菜、果实的亚兽人们。冬季寒冷,不远处的兽神山脉上长着冬天特有的各种野菜、果实,一旦错过这个季节,再想采集这些果实,可就难了。为此,接连一个月,每天门口都有不少亚兽人出去碰运气。林言自然也在其中,他背着两个叠起来小木篓,默默缀在队伍最后,等待城门开启。说是城门,实际上就是个两人高的小木门,旁边的城墙由平整的大石块垒起,上面有着风雨侵蚀过的凹槽。几个睡眼惺忪的守卫手持木棍,站在城门边,不时打个哈欠,跟旁边的守卫说说话。这样的城镇,一旦遭遇狂兽潮,恐怕撑不过一天。林言感到头疼,他的头疼不是一天两天了,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起,那种时不时出现的,细密尖锐的痛,折磨的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真他妈的——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林言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再骂一句。真他妈的,绝了。“系统。”他在脑海里呼唤。等了几秒,果然,没有任何回应。和前几天一模一样。四天前,林言按计划准备和系统穿越到某个西幻大陆,执行第三个任务。奈何途中遭遇时空乱流,一人一统在乱流中迷失了方向,莫名其妙降落到这个兽人世界。一降落,系统就吱哇乱叫,表示这个世界有点邪门,它能量不够了,得回主神空间充个电,林言表示理解,以为它最多去个一天两天。然后,直到现在,系统依旧是失联状态。并在失联前,顽强地把这具身体的剧情传送了过来,告诉他一定要努力活着。林言:“……”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地。大地之上有群山、森林、平原以及如伤口般横贯东西的裂谷。生活在这里的种群并非人类,而是兽人。兽人们不分男女,只分兽人和亚兽人。亚兽人拥有生育幼崽,采集动植物根茎果实的职责;兽人则是普通兽人,英武善战,随着力量的增长,强大的兽人形态也会改变,越来越庞大。这些兽人是战士,也是部落、城镇、城池的主要劳动力。林言穿越的这具身体是个亚兽人,原型是兽人大陆独有的一种东大陆猫,通体雪白,尾巴长长的,四个小梅花脚柔软Q弹,但因为太瘦,不论是人形还是兽形,都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风一吹就倒,毫无攻击力。原主林言是部落里的透明人,在一次部落采集任务中,因为误食了被污染的果实,于是精神和都一天天的衰败下去。部落里的祭司知道了他的情况,认为他是被兽神厌弃了,于是放逐了他。林言穿越过来时,原主正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流浪,因为淋了一场雨,身体彻底支撑不住,在高烧中离世。为了活命,刚穿越过来的林言撑着一口气,背着干瘪的小包裹,交了入城费,混进了这座城镇。这座城镇名叫“四族之城‘,是由四个小部落联合起来建立的小型城镇,生活着一千多名兽人。原主的包裹里大多是药材,根据记忆,是那个部落里母父,实在舍不得看他等死,偷偷送给他的包裹。靠着这个包裹,林言才活到了现在。头又开始疼了。这四天的修养耗尽了药材,没有药材拿来换食物,也没有药材拿来疗伤,他必须出去采集食物,养活自己。随着广场上聚集的亚兽人越来越多,小雨也下了起来。春雨细如牛毛,淅淅沥沥、密密麻麻。远方的兽神山脉越发幽深翠绿,如盘卧在兽人大陆上的巨龙,参天的古树是祂的鳞片、蜿蜒的河流是祂的经络。兽人们都讨厌皮毛被染湿的感觉,幼小的幼崽被母父领回家,下雨了,幼崽们可能会生病,一阵凉风吹过,夹着冷冰冰的雨丝,亚兽人们也冻得唇齿发白。林言心里喊糟,忍着寒冷,不得不继续站在风雨中,昏昏沉沉的等待开门的命令。命令由祭司下达。又等了约莫十分钟的时间,林言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他眼睛一亮,侧过头,看见了三头黑马拉过来的马车。马车通体棕黑,披着纯黑色的兽皮,驾车的是祭司府的奴仆,穿着白色长袍。两个奴仆下了车,谨慎的撑起伞,车厢里走下来一个年轻亚兽人。白净、尊贵,同样一身长袍,长袍的质地算不上好,亚兽人亚麻色的头发被辫成两个精致的麻花辫,插着白色小花,矜贵又优雅的对守卫们说:“可以开城门了。”“小祭司,今天怎么是您来通知?”守卫们连忙凑上去询问,笑容热情殷切,与刚才懒散的模样截然不同。‘四族之城‘的小祭司是羊族人。据说从出生起就被三大城池派下来的神官选中了,成年后可以直接去中央神殿,侍奉兽神,做兽神最宠爱的孩子。宠不宠爱的林言不知道。但是城门再不开,他真的会晕过去。“言,你没事吧?”胳膊被扶了一把,冷冰冰的手掌,却给了林言两分力气。林言迟钝的转过头,发现是自己家隔壁的邻居,羊秀。羊秀养育了五个幼崽,家里情况还算不错,林言的药材都是和她换的食物。她比林言大了五、六岁,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省心的幼崽,但不同种族的兽人之间隔阂较深,她犹豫了下,道:“你跟在我身后,待会儿跟我一块去采集食物。”“不会麻烦你吗?”林言感激地问。第100节“哪里会。”羊秀摆手:“我也是一个人出城,我们正好结伴。”几句话的功夫,小祭司似乎也和守卫们寒暄好了。城门缓缓拉开。门口有守卫大声朗读注意事项:“出城不需缴费,亚兽人返城需缴纳三分之一的采集食物,或者两枚盐果;兽人返程需缴纳三分之一的猎物肉,或两枚盐果。城门会在日落之前关闭,超时未返,后果自负!”重复三遍后,成群结队地亚兽人们一窝蜂的往外涌。潮水般的队伍突然被拦住,乘坐着小祭司的马车缓缓转动,在众人艳羡的注视中,不疾不徐的率先出了城。待马车离开,其他亚兽人才被放行。“真好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林言因为拥挤,身上的寒冷似乎都被挤散了不少,他精神稍稍恢复,听羊秀说:“小祭司坐的马车一看就很保暖。”小祭司乘坐的马车是最基础的马车,木板子粗陋钉好,缝隙很大,不过那三匹拉车的马是好马,估计吃的比城里大部分兽人还要好。三天没吃肉了,再不吃肉,林言确定自己会更加衰弱下去。这趟出来,林言打的主意就是采集食物,再想办法打个猎。他箭法很好,但手上没有弓箭;他体术也不错,但现在身体衰弱。简直就是致命开局。至于身体衰弱的原因,与其说是被兽神厌弃,林言觉得更像是中了毒。印象里原主吃的那个果实,圆圆鼓鼓,似乎是黑色的……不知是不是太饿了,与今早在城门口看见的‘荆果‘有些相似。黑色的荆果?林言皱起眉,决定出城试着找找,一般毒药旁边都有解药。就算没有,先找到那果子,后续另说。出了城门,是一条崎岖不平的石头路,兽人们大部分都不穿鞋,赤着脚走在大地上。林言也没条件穿鞋,他用干草和藤条简单编了双草鞋出来,不剧烈跑动,能支撑一天。离开城镇附近,远处就是兽神山脉。兽神山脉横贯大陆,一眼望不见头,像一位曾经长眠于此的巨人,祂的身躯化作山脉,血肉化作森林,峰顶隐没在云层中,那里是距离兽神最近的地方,仰头望去,只感觉云烟缭绕,如窥见神界一角。亚兽人们进了山,便四散分开。林言跟着羊秀,蹲在干枯的土地上找野菜,羊秀干活利落,确定野菜还能吃,她立刻就会用小石铲连根铲出,丢尽身后的木篓。“这是苦草,吃起来虽然有点苦,但能吃。”羊秀把苦草递到林言手上,让林言看。苦草小小一株,蔫巴的叶片,叶片长长的,边缘有尖刺般的回形。林言认真记住,把苦草还给羊秀,自己拿着刚捡的石头,认真挖起来。羊秀家里五个孩子,想养活五个孩子很难,林言不会要她给的东西。接下来羊秀又告诉林言序草、蒿草、莎草这几种冬季常见野菜,都蔫巴巴的搭在土地上,叶片瘦长泛黄,根系枯萎。兽神山脉很大,哪怕再来几千个亚兽人,也探索不完这一片区域。快到中午了,羊秀准备回城一趟,下午继续来。林言和她挥了挥手,继续勤勤恳恳的挖野菜,这一上午他收获很少,带出来两个木篓,实际上连小木篓的底都没铺满。渐渐的,小雨停了。兽神山脉内森林青葱翠绿,枝繁叶茂,黯淡的光线穿过枝桠,洒落在地,将整座山脉渲染的神秘且危险。林言警惕的只在外围行动。这里的猎物们都被狩猎队抓完了,没有别的猎物敢来兽人眼皮底下乱晃,又忙活大半个小时,林言累的额头出了汗。四周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准备离开。离开前,隐约间,他听见了细小、衰微的气流。转过身,林言望着前方那条幽深静谧的小路。灌木丛环拱着小路,小路那头光线极其昏暗,高耸的密林遍布,影影绰绰,像一个个俯首凝视的神祗,将阳光遮挡的一丝不透。林言鬼使神差的抬起脚,循着那顽强的呼吸声,走了进去。……密林这头竟还在下雨。雨雾扭曲升腾,如将天地遮盖住的水幕,那是一片凹陷的洼地。浑浊的雨水没过两侧,无数雨丝从树冠上缀落,牛毛般洒在泥地中央那道瘦弱蜷缩的躯体上。那是一只小小的、无力的仰着脑袋,竭力呼吸的小老……小狮……——小老虎。泥水快要淹没掉它,它粉色的鼻头沾了泥水,变得肮脏湿润,黑色条纹状的皮毛被淋湿,黏在瘦小的只剩骨头的躯体上,好像一个不注意,就会死去。恍惚间,鼻腔涌进来的呼吸越来越少。飞溅的泥水扑到脸上,它一直是头爱干净的小狮子,这时却这么狼狈,泥水堵住了呼吸,它想挣扎,呛咳,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瘦小的身躯颤栗着、颤抖着,四肢拼命想要摆动,却最终无力的垂下头,跌进这片死亡之——柔软的东西接住了它的下颌。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小狮子疲惫的眼皮缓缓掀开一条缝隙,迷蒙的光线中,一个人影形容狼狈,长发胡乱的黏在脸侧,脸颊上还有泥点,却低头笑着看着他,轻柔的将它从泥水中捧起来,抹去它脸上污浊的泥水。似乎端详了它两秒,人影真诚的发出赞美。“小老虎,你真可爱。”空气重新涌入鼻腔。小狮子低低的、小声的,气流带动声带,与雨声融为一体。……“嗷”。与此同时,山峦之巅。一双金色瞳孔微微睁开,无悲无喜,无波无澜。祂寂冷的眸光穿过层层峰峦,穿过辽阔无垠的兽人大陆,穿过神殿中正在进行的盛大祭典,望向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人,动了祂既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