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方明吐血那日,已然过了八天。在这八天里,却发生了一件惊动整个海宁城的事——査瑜成亲!在海宁有査、苏、方、陈四大家族。査家乃文宦之家,一门皆文官。苏、方两家皆世代经商,富甲一方。海宁陈氏号称海内第一望族,素有“一门三阁老,六部五尚书的美誉。在海宁,还有一个不成规矩的规矩,那就是査、陈二家联姻,但凡陈家这一代有女儿,是一定会嫁入査家的。査府要办喜事,自然是广发喜帖,诚邀亲朋好友于十月十八前来观礼。昨日得知此事,可是方明并没有收到査府的喜帖,只是听到了风声。如今他卧病在床,若是他再不去阻止,他很担心等査瑜真的和钱多多拜堂成亲,只怕会追悔莫及。方明心急如焚,坐在书桌前看似平静,实则手心里全是汗水,浸湿了一直握在掌心的红色扇坠,心底只剩下一个声音:不可以成亲——他要去阻止——他霍然起身,朝门外走去,刚一推开门却见门外直直站着一人,正是他的父亲方德。父子二人隔门对望,眼神都有些复杂。方明突然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方德长叹道:“雨生!时至今日你还不能放手吗?天下好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你何必非她不可?何况她今日即将嫁入査府,成为他人之妻,你就算现在去也阻止不了。凭你手无缚鸡之力,想要硬闯的话只怕连大门也进不去。”“爹,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方明脊背挺得笔直,仰头道:“孩儿此时若不去阻止,必定会抱憾终身。没有她,孩儿生不如死。”“什么?你……你这个不孝子!你是想活活气死为父是不是?你怎么……”方德太过震惊,一时气得语不成句。方明深深一拜,起身,快步向外跑去。“孽子!孽子啊!”方德再怎么生气、震怒,却也知拦不住儿子的脚步,也不能拦,拦了可真就失去了这个儿子。想到了这些,方德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罢了,罢了……十月十八,对査府来说是大喜之日。府里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大红花轿从査府出发,在海宁城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一身华美喜服蒙着鸳鸯喜帕的新娘,款款走下轿子。一身红衣的査瑜,亲自上前,牵起新娘子的手引领着一步步登上査府门前的台阶。“且慢——”方明孑然一身,不疾不徐地走来,不早不晚赶在一对新人进门拜堂前,适时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査瑜一个眼神,青龙、白虎立时跑过去将人拦在数米之外。早料到他会来,也早有防备,是以査瑜一点也不惊讶。方明的目光从二人紧握的手上滑过,定格在自他出现后一直无动于衷的新娘身上,眼神中不无受伤,却站在原地不动,扬声说道:“我有几句话要当面问钱姑娘!”査瑜回身冷笑:“方兄若是来喝喜酒的,澹远欢迎之至!若不是的话,就此请回,我不希望在大婚之日节外生枝!”方明跨前一步道:“如果我坚持呢?”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四周宾客更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方家与査家乃是世交,这两兄弟的交情也比旁人要深厚一些,可眼下却为了一个闹过丑闻的女子,当众争风吃醋起来,也真是奇闻!方明恍若未闻,眼光死死盯着那一对身穿喜服的背影,心底在呐喊:钱姑娘!你真的要嫁给澹远吗?心甘情愿嫁给他吗?那我呢?我算什么?我们之间又算什么?我来救你了呀!为什么你不肯揭开盖头看我一眼呢?他不可能不紧张,不可能不在乎。那个女子是他心爱的女人,他岂能容忍她和别的男子拜堂成亲继而洞房花烛?这是任何一个陷入情网的男子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方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阻止这场亲事,可他必须前来阻止!无论结果如何!在心底即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想过若是钱姑娘和澹远真的……洞房了,他是否还能不改初衷?是否干冒天下之大不讳娶一个被休的女子进门?其实这个问题他不愿去想,只希望来得及……“来人!严守门户,今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扰乱本公子拜堂成亲!关门!”査瑜一声令下,査府大门开始关闭起来。査府几十个侍卫鱼贯而出,分列两旁,把守住査府大门。闻言,方明疯了一般朝门口冲去,青龙白虎手忙脚乱地阻拦,却又碍于他的身份不敢真的伤他,竟被他冲到了大门口。“不要——钱姑娘!钱姑娘!你不可以拜堂!你快出来!钱姑娘——”方明忽然冲过去一把揭开了新娘盖头,露出一张如花娇容,却不是钱多多!新娘是同为海宁大户的陈氏之女!事实上喜帖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査、陈二家缔结良缘!只不过他没有收到请帖,没有看到这句话罢了。这桩亲事,是两家长辈早就订下的,只不过査瑜一直在南书房陪伴圣驾,婚事才拖到今时今日。方明当场愣住了!不!这不可能的!钱姑娘去了哪里?査瑜冷哼了一声,拉着由始至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新娘起身,抬手制止査府守卫,斜睨了方明一眼,笑容带了一丝诡异。“我与表妹指腹为婚,希望方兄有成人之美。”这最后四字,似乎别有深意!方明微皱眉,却一时也不知他打什么哑谜,只能愣愣地看着一对新人入府,三拜天地。这一场喜宴,差点变成一场闹剧。方府。一间厢房内,方明不时走来走去。怎么回事?钱姑娘不是新娘?査、陈两家联姻,本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査瑜怎么会和别的女人成了亲,那钱姑娘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来找他?方明在房中踱步,半晌愁眉不展。“来人!”不过盏茶功夫,厢房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众人集思广益,可这事确实令人匪夷所思!“若兰呢?怎么没看到她?”方明猛然想到一个可能,小武一愣,回道:“没看见!好像在査府的时候人也不在。”“不对!这事不对!”方明喃喃道:“若兰与钱姑娘虽是主仆,却素来情同姐妹形影不离,她断不会离开钱姑娘身边太久。”众人齐齐色变!李掌柜声音颤抖道:“难道是李代桃僵?”“一定是査府搞的鬼!我找他们去!”小武恨声道。花伯喝止:“回来!你去有什么用?”方明道:“想必此刻人已不在査府,去了也是空跑一趟。”众人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透,不约而同地想到査瑜敢用假的钱多多蒙骗他们,又怎么会不留后手呢?只怕他们前脚刚离走,后脚他就带着真的钱多多离开了吧?说不定早几日钱多多已经被提前送走了。是夜,微雨。杜牧诗云: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方明却只能站在窗前,独自望着灰蒙蒙的夜空黯然神伤。“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钱姑娘!你在哪里?何时你我才能相会?可知……百花已残……泪,难干。方明轻轻吟哦着,一滴清泪悄无声息的滑落。千里之外!雁门关!钱多多一行四人,于十月十九傍晚抵达此地。接连数日坐着马车赶路,吃睡都在上面,让钱多多十分疲惫。海宁城发生的喜事她一无所知,只因早在那日之前的数日,也就是十月十三,査瑜便命朱雀玄武秘密带着钱多多北上。点穴、下迷药什么的最讨厌了!等钱多多迷迷糊糊醒来,她已然在赶往雁门关的路上。回是肯定回不去的,她不认识路啊!而且身无分文!只能听之任之。雁门关,群峰挺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素来是咽喉要塞。历史上北宋国力不强,几次北伐均以损兵折将告终,基本上是寸土未得。这里。辽人擅攻,宋人善守。雁门关即是两国边界,也是北宋的边防要地,于是集结数十万重兵“把守三关”,以期遏止辽军铁骑由燕云十六州疾驰而至的威胁。到了后来,大清朝的地域已经扩展到有史以来最大最辽阔,钱多多自是知晓这段历史的。山风吹来,衣袂飞扬。望着眼前蜿蜒于山巅的内长城,犹如玉带联珠,跌宕起伏的山峦,在缓缓落下的夕阳中巍然屹立,钱多多不由惊叹连连!“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置身此地,方能感受到西北重镇的气派和风光。”朱雀玄武站在钱多多身旁,亦有同感。他们是粗人,不会吟诗赋词,只是觉得回到这里便觉得无比亲切。战场才是一个战士该待的地方,虽然大清自入关后,久无大战事。“姐姐!很冷啊!”若兰一句煞风景的话,顿时破坏了当前的气氛。钱多多解下身上的披风,顺手披在了若兰身上。“是有点冷!走吧!我们住哪?”“姐姐,还是你披着吧!”若兰哪里肯让自家小姐挨冻,正要推让,被钱多多一瞪,顿时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朱雀一言不发地在前带路,玄武只得跟在钱多多身边回答:“今夜只怕要委屈少夫人在马车上歇息,明日午时便可抵达太原府!”钱多多哀呼:“什么?还要睡马车?”“这个,快到了……”“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