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洲睁眼时还有些眩晕, 眼前的画面虚虚实实,让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那场梦似乎并不是梦,可他无法判断哪些是真的, 哪些只是梦, 就像梦中林川的哭声一样, 既真实又虚幻。直到娜娜巴巴地凑上来,声音都带着哭腔:“谢哥, 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了。”谢停洲费力地看向她,感觉嗓子干的厉害, 眼眶发疼,连说出一句话都很困难:“我……怎么了?”“你发烧了,”娜娜一脸担忧, “打了退烧针, 但是一直不退烧, 快吓死我们了。”谢停洲艰难地闭了闭眼,又睁开看向她:“林川呢?”“啊?”娜娜一愣,没想到谢停洲醒来第一个问的会是林川。“林川,”谢停洲喉咙痛的厉害,每一句话都带着血腥气息, “在哪儿?”娜娜:“他昨天早上来看你了, 后来就回去了,可能……去剧组了。”谢停洲缓缓吐了口气:“告诉他……我醒了,我想见他。”娜娜忙站起来:“好,谢哥你再休息一会儿, 我这就给他打电话。”……病房内安静下来,谢停洲撑着无力的身体, 一点点坐起来,靠在床头,眼神仍有些茫然。一场梦做到了尽头,荒诞和真实重叠,让人恍惚到不敢置信。是梦吗?可这些仿佛真的发生过,他真的收过一个叫林川的徒弟,也真的经历过大黎的一切。林川……林川……谢停洲眼神一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无数过往在此刻像是慢放的电影,开始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醒来没有去公司报道,直接去了重化市。”……“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按照资料上来看,他从没有学过武,也不认识什么武术高手。”……“小川,你是哪里人?”“我?我家在很远的地方……嗯……不在大黎,在一个和大黎相似的国家,不过,我大概是回不去了。”……“林川,为什么要来《伏灵记》,开价还这么低?”“……是因为你。”……“林川,我问你,你胸口这个伤,是怎么来的?”“是……是我自己……”……“林川,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我……跟着师父学了五年的武,后来回家……又去做武替了。”……“师父……不要走。”“我好想你啊……师父……你别走……”……胸口猛然开始发疼,谢停洲脸色愈发苍白,浑身颤抖到几乎坐不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迟来的醒悟和悔恨占据心神,前尘旧事如同翻涌的海浪,尽数冲进了他的脑海。在那一瞬间,他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初见林川的样子。那时的林川看起来很狼狈,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眼睛里满是希冀。可在听到自己的话后,眼底的光迅速破灭,如果最后一丝希望被人掐熄,摇摇欲坠。后来影视基地再见时,林川主动要做自己的武术替身,替自己挡了无数的风险,即使他自身早已遍体鳞伤。胸口的那道疤……自己明明见过的,那是尖锐的利器伤,可自己怎么就没有多问一句,多追问一点!还有那个牌位,那个写着“谢停洲”的牌位,天下哪有那么多名字一样、长相也一样的人,他怎么就没有怀疑?太多的疑点和细节,明明有那么多次,真相都近在眼前。谢停洲艰难地大口呼吸着,胸口近乎窒息,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好在……好在还来得及,林川还活着,他没有死。……门被人推开,门口传来娜娜惊讶的声音:“谢哥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她慌慌张张地要去按呼叫铃,被谢停洲拦住了:“林川呢?”娜娜的神情顿时有些犹豫,目光也避开了谢停洲。谢停洲看着她,心底猛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怎么了?!”“哥你、你先别着急……”娜娜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打他的电话没人接,问了剧组的人,说……林川昨天走了。”“走了?”谢停洲有些愕然,“走了是什么意思?走去哪儿了?”“他……他……”娜娜皱着眉头,终于还是如实说道,“他辞去了剧组的工作,离开安忆市了。”“……什么?”谢停洲被呛到,猛地咳了几声,缓过气又慌忙问道,“那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娜娜摇摇头:“我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不过……剧组的化妆师章兰姐说,林川之前就说过自己不打算再做这一行了,想去武校做个老师,也许他攒够了钱,换工作了。”“……”谢停洲撑着床边起身,“我去找他。”“什么?!”娜娜顿时一惊,“不行啊谢哥,你才刚退烧,需要休息,我们已经跟剧组请过假了。”谢停洲却置若罔闻,撑着一口气换了衣服,伸手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任由鲜血顺着指尖朝下滴,摇摇晃晃地朝着门口走去。“哥!!”娜娜慌得喊王海青的名字,“海青哥!你快过来。”王海青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我的大老板,你这是要干什么啊,拍戏也不能这么敬业啊,起码把病养好了……”“去林川租的房子,”谢停洲打断了他的话,“快。”“……啊?”王海青猛然愣住,不明白谢停洲怎么突然要去找林川,明明前段时间他还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林川。谢停洲抛下惊讶的两人,朝着电梯口走去,眼看他走的不稳要摔倒,王海青慌忙反应过来冲上去扶住他:“行行行,我这就联系司机,你慢点!”……谢停洲想着林川即使要走,也起码要收拾东西,也许还没来得及离开……但空空如也的房间证明,林川确实已经走了。衣柜里还有不少衣服,用品也都还在房间里,林川像是只带了几件衣服就匆匆离开了。谢停洲的目光看向明显空了一个位置的供桌,沉默了几秒,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林川还带走了那个牌位,那个……花了他全部积蓄的牌位。他难以想象林川日夜对着那个牌位是什么心情,如果是自己,大概连看一眼都会觉得心痛。“不在这里,那林川还能去哪儿呢?”王海青嘀咕道,“难道回家去了?”“家?”谢停洲垂眸,低声说道,“……他哪里还有家。”在大黎的时候林川就说过,自己的父母早年死于一场意外,他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孤身一人。那时的谢停洲还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家人,而到了现代,林川连这最后一个家人也失去了。“去找,”谢停洲语气坚定,“用我们所有能联系到的渠道找他,不管花多大代价,一定要找到他……越快越好。”……飞羽市,藏云山。这是个经济不算发达的小城市,生活节奏很慢,山清水秀,还有一片未开发的漂亮风景。而藏云山这里也是和飞云剑派所在地最像的地方。林川是无意间刷到藏云山的图片的,看着那片山水,他蓦然就心动了:无论是山的格局还是湖水颜色,都和飞云剑派相似,尤其是山后的一片竹林,几乎和师父住所的那一片一模一样,当时林川就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来。林川从山底一路爬到山腰,才看到一家小小的客栈,问了老板山上还有没有客栈,老板笑了。“这山很难爬的,山顶物资送不上去,怎么开酒店?我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家了,帅哥,你再往上走,天黑前就下不来、也没地方住了。”林川想了想,还是停下开了一间房。他把积蓄全部换成现金,换了个手机,手机号也换了,一路坐大巴来到这里,没有留下任何的出行信息。林川知道以现在的科技手段,想要定位到他很简单,但他只是想安静地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谢停洲没有他的消息,应该就不会找来了。房间也是小小的一间,这客栈是居民自建房改的,一共也就五间房,这个季节不是旅游旺季,房间也是空的,老板给林川选了采光最好的一间房,还热情地招待他和自己一起吃晚饭。林川婉拒了他,回到房间整理东西。说是整理,其实他也没多少行李,统共就一个小包,林川打开包,拿出被黑布包着的牌位,珍之又重地将牌位放到了床头,又拿出随身带着的香点燃,恭敬地拜了三下。“师父,这里和飞云剑派很像,明早我就带你上山,看看风景。”……一切都安顿下来,天色也已经黑了,林川坐在床边,抬头看了会儿漫天的星光,突然听到手机跳出了提示。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向弹出的资讯窗:谢停洲发微博了。他用新手机号建了一个微博小号,特别关注了谢停洲,一旦有消息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不过谢停洲的微博万年都不更新,偶尔更新一次也是新剧宣传和广告,这种资讯窗他几乎没有见过。林川犹豫了几秒,还是拿起手机,点开了那条微博。这两天他尽量避免去想谢停洲,不去关注和他有关的消息,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谢停洲躺在病**憔悴虚弱的样子。这让他自责又难过,谢停洲是个多珍重自身的人,他身上连一点伤疤都没有,可因为自己,短短几天他住了两次院,拍摄进度也耽误了。谢停洲那么敬业,一定也很不开心吧,大概也会埋怨自己……微博界面已经点开,谢停洲发了一条很短的微博,只有两个字:[回来。]林川盯着这两个字,心头空了一拍。距离谢停洲发微博只过了三分钟,底下的评论已经上万,全是粉丝在尖叫。晴天娃娃:啊啊啊谢停洲你还记得你有个微博号啊!!藏月:什么回来,谢停洲要回来了吗,戏快拍完了是不是!!别熬夜:呜呜呜拍完又怎样,听说下一部剧马上又要进组了,他最多出现两天。杏仁豆腐:可是我怎么觉得这像是在喊话?谢停洲在喊谁回来?望隅:不会吧,什么人能让他发个微博找?再说了,想找谁直接打个电话不就好了。……林川盯着“回来”两个字看了很久,心跳的很快,但更多的是疑惑。谢停洲……要自己回去?他不生气吗?林川的手指触摸着屏幕上谢停洲的头像,却无意点开了私信界面,看着对话框,林川犹豫了很久,还是打下了一句[谢停洲,对不起],然后按下了发送键。对话框闪动了一下,下一秒,谢停洲那边发来消息:“谢谢。”“……”林川一愣,没想到对方回复的会这么快,他甚至都要怀疑谢停洲是不是认出来他了,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么想法。他这个微博号连用户名都是一串数字,怎么可能认得出来。林川想了想,粉丝那么多,谢停洲的私信框一定是看不完的消息,就又大胆地发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别再生病了。]这次谢停洲没有再回复了,林川放下手机,躺下闭眼,眼前却不断浮现出谢停洲的脸。他穿着古装的样子,他拍综艺广告时候的样子,他红着眼质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到他身边时的样子。这一晚林川睡的很不好,梦境里师父和谢停洲的身影交错出现,直到天色将亮,林川才艰难地醒过来。他快速收拾好,背着包开始爬山,这座山并不难爬,只用了两个小时林川就到了山后的那片竹林,他拿出包里的牌位,恭敬地摆在了地上。“师父你看,这里像不像我们日常练功的地方?”自然是无人会回应,林川却像是已经习惯了自说自话,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把木剑。“这是我在山下买的,平时用的那种剑没办法带过来,先用木剑顶替一下吧,等有机会,我再去买一把好的。”“不过,再好的剑也不如你送我的九星剑,可惜……那把剑掉在悬崖下,再也找不回来了。”林川的声音逐渐变低,最后又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师父,你来看看我的功夫退步了没有。”说完他持剑起舞,将谢停洲教给他的剑法尽数使了出来。青年身形飘逸,动作凌厉,竹林中刮起一道劲风,无数竹叶从空中落下,逐渐遮蔽了青年的身形。……安忆市,酒店套房内。谢停洲揉着已经熬了几天、布满血丝双眼,哑声问道:“还是没有消息吗?”王海青叹了口气:“林川没有用身份证买票,大概是一路坐着大巴走的,只能从监控里看到他出市后往南边去了,查不到具体了哪儿。”“……”谢停洲又问,“住宿信息呢?”“也没有,”王海青皱着眉头,“有些小旅馆住宿不需要登记,他大概是特意避开了,就连银行卡也没有用过,他把钱都取出来了。”谢停洲闭上眼,沉默了许久,低声道:“知道了,继续找吧。”“老板……”王海青担心地看着他,“你休息一会儿吧,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谢停洲出院后就疯了一般开始找林川,托了所有能托的关系,又将自己的戏份调整压缩到半个月内拍完,这几天连轴转,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到不行。他连下部剧的进组时间也推后了,给自己留了一个月,大概是打算亲自出去找人。王海青不清楚林川和谢停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看着这样的谢停洲,隐隐感到心惊,只盼着林川能早点出现。再这么折腾下去,老板的半条命都要没了。谢停洲只是闭眼休息了几分钟,就打开手机,开始翻微博的私信列表。列表的消息永远都是999+,每一秒钟列表上的名字都在翻滚,谢停洲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找有什么意义,但他只能寄希望于林川看到微博后会给自己发消息。但他自己也清楚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如果林川想联系他随时都可以联系,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待命,铃声调到最大,却始终没有等到过林川的电话。一条条点开讯息,谢停洲看了无数粉丝对自己的喜爱,还有不少谩骂,但他没有犹豫,继续慢慢看下去,直到天色大亮,王海青敲响了房门。“老板……该去剧组了。”谢停洲放下手机,闭上干涩的双眼,缓了几秒后,扶着桌边起身:“好……唔!”“啪!!!”房间里传来物品倾倒的声音,王海青的心脏立刻开始狂跳,慌忙冲进门里:“老板!!!”谢停洲倒在地毯上,水杯的碎片溅在他身上,衣服也被水打湿,他似乎想起身,却没什么力气,正按着地毯挣扎。王海青的眼眶顿时红了,慌忙把他扶起来:“老板,今天不去了,我们休息一天。”“……不行,”谢停洲喘了口气,“要快点拍完,就快杀青了。”王海青终于忍不住了,提高了音调:“老板!林川他走了,是他自己要走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谢停洲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为什么明明是他先离开,我们却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他?”王海青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你……你什么时候去求过那些人,就为了林川,就为了林川……”“你这样熬着,伤害自己的身体,林川……他值得吗?”谢停洲眼眸微动,这句话让他想起在大黎的那个夜晚,友人孟青气急败坏的那句质问“谢停洲!你疯了!他值得你这样为他吗?!”房间里安静了许久,突然传来谢停洲的声音。“……值得,”谢停洲轻声开口,“你不明白,是我对不起他。”王海青一愣:“什么?你、你什么时候对不起他了?”谢停洲垂眸,语气失落,却只能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回来以后的……每一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