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没了声音, 谢安屿应该是哭完了,余风放开了他, 低声问:“你现在有地方住吗?”谢安屿看着他没吭声, 眼眶还是红的。“知道了。”余风掌心兜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又问,“手机多少钱买的?”谢安屿吸了吸鼻子, 说:“138。”余风笑了:“记这么清楚,等我一会。”这手机是谢安屿买给他外婆的, 价格他自然记得。刚才网吧老板摔手机那一下动静挺大的,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有好几个人从里面跑出来看热闹。给谢安屿送奶茶的那个女生冲过来指着网吧老板的鼻子就骂:“你他妈的你傻逼吧!你凭什么摔人家手机!”她专门挑了个视线很好的位置, 那个位置看服务台看得一清二楚,她玩游戏的间隙往服务台这边看时刚巧看到谢安屿跟网吧老板起冲突,眼睁睁看着网吧老板砸了谢安屿的手机。奶茶女生指着网吧老板一通骂, 引来了更多围观的人, 网吧老板本来就喝多了酒人迷迷瞪瞪的,这下酒劲儿被吓没了一半。余风拿着摔坏的老年机走到网吧老板跟前,说:“手机的赔偿费用谈一下?”这么多人看着,还都是网吧的客人,网吧老板一肚子气不敢撒, 他见摔的是个老年机,心里松了口气。“200够了吧,都够他买个新的了。”“你打发叫花子呢!”奶茶女生骂了一句, 低头一看才发现余风手里拿的好像是个老年机,她愣了愣, 都不知道该怎么口吐芬芳了。“1000。”余风说。网吧老板眼睛一瞪:“你怎么不去抢?我脑门上是写了‘傻逼’两个字吗?”“你也知道啊。”周围的人哄笑起来。余风就是故意那么一说, 没想到对方自己找着坑, 还精准地往里面跳,他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给钱吧。”余风说,“顺便把谢安屿的工资结了。”余风说完走过去问谢安屿要智能手机,然后亮出谢安屿的微信收款码,网吧老板当着一帮围观群众的面不情不愿地扫了钱。余风把摔成两半的老年机放回谢安屿的书包里,打开最外面那层袋子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一本笔记本,封面很旧,已经褪色了。笔记本里好像夹了一张照片,侧边露出了照片的一角,那一角都是红色的枫叶。余风拉上拉链,弯腰拎起书包和手提袋,走到谢安屿面前递给他一个包:“你也拿一个,我腾个手。”谢安屿赶忙接过比较重的手提袋。余风拎着书包走过去问那个奶茶女生:“你有带水吗?”“啊?”奶茶女生先是愣了愣,之后很快领会了余风的意思,她笑着嗯了一声,“带了,等着,等我三秒!”奶茶女生几乎是飞奔着跑回来的,手里拿了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余风接过她递来的矿泉水瓶,打开瓶盖朝网吧老板脸上一泼,他一扬手瓶子里的水全泼出去了,浇了对方一脸。“喝那么多也该醒醒了。”余风说着把空瓶子扔进了服务台旁边的垃圾桶里。众人“哇”的一声,看热闹看得越发来劲了。余风拿出手机问奶茶女生:“水多少钱,我扫给你。”“还扫什么钱啊。”奶茶女生对余风抱拳,“谢谢你免费让我看表演,太过瘾了哥。”“不客气。”余风把手机放回了兜里。余风走过去拍拍谢安屿的脑袋:“走了。”网吧老板被那半瓶子水泼懵了,眨着眼睛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余风和谢安屿已经没影了。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客人走过来火上浇油:“要帮你报警吗老板?”傻子都听的出来这是故意埋汰呢,网吧老板冲他吼了一声:“滚!”一上车,谢安屿就立刻翻开书包查看他的老年机,机身已经摔成两半了,屏幕也裂了几道痕。余风扭头看了一眼。老年机确实抗造一点,都摔成两半了,零件倒是一个没丢,摔得很完整。不过都能把耐摔的老年机摔成这样了,可见那傻逼老板使了多大的劲。余风抬眸看向谢安屿,谢安屿的眉毛快拧成麻花了。谢安屿难受了一会儿很快就接受了手机已经被摔坏的事实,他把手机放回书包,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大哥,”谢安屿看了眼窗外,“我们去哪?”“刚才还余哥呢,这会又大哥了。我这等级转眼就降了?”谢安屿低头揉了揉鼻子,没吭声。“每次见你你都在教训人,武力值还挺高的。”余风说。余风忽然觉得挺逗的。谢安屿这个人,说他社恐吧,他又挺能打架,说他能打架吧,他又有点爱哭。谢安屿情绪有点丧,说话声音都是压着的:“我以前不打架。”“专挑坏人打,那不叫打架,那叫保护正当权益。”余风很轻地叹了口气,“你遇到的老板怎么都是这种欠扁的货色。”连余风都觉得,谢安屿真的有点太不顺了,这么懂事一小孩,怎么总遭到这种非人的对待。“也有很多好的。”谢安屿说。比如渔船老板,比如教他做手工的文师傅,他们都是霜叶渚的岛民,都是很心善的人。余风再一次感受到,谢安屿的生活可能布满晦暗,但他的灵魂是屹立在阳光底下的,他真正看到的永远是向阳的那一面。谢安屿又说:“坏人哪儿都有,不过我觉得还是好人多。”余风嗯了声:“你说的对。”谢安屿转头看向余风,光看着他,不说话。余风侧过头扫了他一眼:“看着我干什么。”“谢谢余哥。”谢安屿说。余风把着方向盘嗯了一声:“等级又回来了。”谢安屿终于笑了一声。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来,余风打开窗户想抽烟,考虑到谢安屿在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窗户关上了。“你抽吧。”谢安屿说。“不抽了。”余风看着窗外,问谢安屿,“你不是会做蛋糕吗,怎么不找个甜品店打工,你蛋糕做得挺好的。”谢安屿转过头来问他:“上次那个蛋糕味道怎么样?”绿灯亮了,余风踩下油门,说:“很好吃。”今天总算有点值得人高兴的事了,谢安屿仿佛是得到了甲方认可的乙方,心情终于有点明朗。“所以呢,”余风看他一眼,“你没想过找个甜品店的工作?”“我不想干那个。”谢安屿说。余风有点纳闷:“做甜品不比在网吧看机好吗,起码能保证你有个正常的作息时间。”关于甜品店,谢安屿有些糟糕的回忆。他在甜品店打过工,那应该是霜叶渚生意最好的甜品店了。岛上的大部分甜品店都比较落后,做蛋糕用的都是植物奶油,造型也是古早的裱花老蛋糕的造型。跟这些没有竞争力的甜品店比起来,他待过的那个甜品店,在霜叶渚已经算挺时髦的了。至少甜品的造型和味道都跟得上大城市的脚步。甜品店老板娘是霜叶渚人,以前在岛外的大城市开甜品店,做了几年生意后又回到了岛上,在霜叶渚重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刚开业的甜品店一开始无人问津,谢安屿就是那个时候在店里打的工,当时他还没成年,霜叶渚是个小地方,一般小店招员工没那么讲究,只要你长得不像个未成年,薪资谈得拢的话,一般都能把人留下。甜品店开了才半年的时间生意就好起来了,因为忙不过来,老板娘就把她表妹找过来了。她表妹当时正待业,比谢安屿大个三四岁,一开始表现得还挺正常,后来渐渐地就喜欢在跟谢安屿独处的时候对他动手动脚。有时是拍一下脖子,有时是捏一下耳朵。谢安屿很反感跟外人肢体接触,起初只是不动声色地躲,后来那女生越加肆无忌惮,有次靠过来差点亲到谢安屿的脸,谢安屿吓得把人一推,刚抹好奶油的蛋糕也掀翻在地,掉到了对方的脚上。再后来谢安屿就彻底不跟那个女生说话了,没过多长时间,老板娘私下找他,问他跟她妹妹是不是有什么矛盾。谢安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以为对方就是把那天他把蛋糕不小心弄到她身上的事告诉了老板娘,没料到对方的口径完全颠倒黑白。谢安屿当时掐头去尾地说明了一下当天的情况,老板娘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就没再问什么。后来还是那个女生的妈妈找上门,谢安屿才知道之前她跟老板娘说的并不是他俩有矛盾这么简单,而是说谢安屿骚扰她。老板娘不相信谢安屿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所以才问他是不是跟她妹妹闹了什么矛盾。整件事老板娘都是站在谢安屿一边的,但女生的母亲对她的控诉深信不疑,她是老板娘的姨妈,直接来店里找老板娘理论,要她开了谢安屿。这事儿老板娘自然是没答应,她告诉她姨妈,小谢这人就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他是我招进店里的人,你说开就开啊?谢安屿否认自己骚扰对方,又有老板娘为谢安屿的为人做担保,那个女生最终没能把脏水泼到谢安屿身上,但是谢安屿没过多久还是主动辞职了。其实这件事即便没有女生的妈妈插一脚,谢安屿也迟早会辞职的,他忍受不了每天跟那样的人朝夕相处。这些不好的回忆像根刺一样扎在谢安屿心里,虽然还不至于说是阴影,但每每一想到就很膈应。不过这倒也不是谢安屿不去甜品店找工作的根本原因,现阶段的目标仅仅只是赚钱还债,做什么工作都一样,过了这阶段,他还有其他想做的事。谢安屿不太想提那些往事,便没过多解释,只道:“我有其他事想做。”“余哥,我们现在去哪儿?”“我家。”谢安屿扭过头来看他。“我知道你没地方住。”余风说,“你可以先住我家,不白给你住,我收房租。”余风知道只有这样说才能把谢安屿拒绝的话堵回去,事实证明他已经有点摸透谢安屿的行事作风了,谢安屿确实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他的提议。“我一个人住,房子还算宽敞,把次卧租给你,还可以赚点外快。反正不管怎样你都要找地方住,为什么不把这钱给我赚,我帮你这么多次了。”谢安屿不禁失笑:“哥,你理由也稍微找好点的。”“这理由还不好吗。”谢安屿沉默数秒,问:“余哥,理由到底是什么?”谢安屿的至亲都过世了,余风知道,但谢安屿不知道他知道。谢安屿现在基本是个无家可归的状态,不然不至于有没有地方住他都答不出口。如果非要给个理由,那无非就是同情谢安屿的遭遇。但这个理由说出来其实站不住脚。毕竟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了。而且余风知道自己对谢安屿伸手也不单单是因为同情。他想了想,觉得理由应该是谢安屿这个人,余风总觉得能从他身上看见点什么。月亮,乐队舞台,喷泉边的落日……很多很多。余风很长时间没说话,谢安屿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就当我是为了我自己吧。”余风说。谢安屿没再追问,因为余风的表情很认真。“我以为你会说是因为可怜我。”谢安屿说。“你觉得你自己可怜吗?”余风反问。谢安屿摇头。“你自己都不觉得,我为什么要这么觉得。”余风说。谢安屿一定一直都知道,他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有意义的,他永远是朝前看的。谢安屿安静了会,忽然提起了自己的身世:“我爸妈已经过世了。”余风没说话。“他们走的那一天,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孩子真可怜……那之后我也经常会听到这句话。”余风接下他的话道:“你有健康的身体,有独立的人格,有成熟的价值观,有追求生活的勇气,你怎么会可怜呢。”谢安屿微微一怔,片刻后说:“嗯,我才不可怜。”余风全然道出了谢安屿的心声,谢安屿有点感慨,心道有文化的大人就是会表达。他就是这么想的,但他说不出这么有格调的话。谢安屿想了想,好像下定了决心,他转头问余风:“余哥,你确定我住你家不会打扰到你吗?”“不确定我就不会跟你提这个。”谢安屿没再犹犹豫豫的:“房租是多少?”余风随便想了个金额:“300。”谢安屿好一会儿没出声。余风转头看了他一眼:“破坏市场秩序了?”谢安屿蓦地笑了一声。余风有时候说话挺风趣的。“那就500吧,我那次卧不大,不值那么高的价。”房租就这么谈拢了,谢安屿比余风想象中得干脆很多,他是有点较真,但不别扭。较真跟别扭还是有区别的,别扭过劲了容易招人烦,谢安屿不会这样,他有自己的一套处世准则,为人认真,行事利落。作者有话说:风已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