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狐丽一挑火凤似的细眉, 女孩表情里生长着秾丽华艳的花簇,一颦一蹙的风情都惊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给槐木堂通风报信的那个, 就是你咯?”闻战的眼睛惶惶地一缩。之前替闻战正骨的大夫被小春门弟子的锁链所缚, 发鬓凌乱地跪在狐丽跟前。少妇下意识地前屈着身体,护住自己微略鼓起的腹部。她沉默地跪在瑟瑟的草木里。“我说怎么这次,沁园春布在围墙上的偃师器械是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槐木堂的爪牙闯进我医馆像是走进自家后院,——原来是有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狐丽的声音放得又低又哑, 仿佛情人耳鬓厮磨间脉脉含情的呢喃, 实际上吐露的字句却是一刀刀地刮在人骨头上。她像是刀尖上流连着的心头血,美得令人胆战心惊,美得令人后脊生凉, 美得令人不得不避其锋芒。“为什么?”狐丽讶异地稍稍侧过了眼波,是太原正闻的小少爷闻战。少年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夫,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你……你不是说婆家待你苛刻, 夫君视你为奴仆,只有沁园春的医者肯将你等而视之——你要在沁园春待一辈子,救一辈子的人,治一辈子的病吗?”少年长发披拂、衣衫破碎, 满天下的狼狈还血淋淋地挂在他的身上,闻战面对癫痴护法时也没露出过如此惶惑的表情:为什么?闻战没受过多少年的母爱, 在沁园春被这个大夫照顾, 多少都是有些移情的意思的:少年甚至幻想过, 若是自己母亲也像她一样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朝夕相处, 是不是也能过得如此快乐?——所以你为什么, 要背叛沁园春, 把槐木堂的贼人放进来杀人放火?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胁迫?跪在地面的少妇瘦削的肩膀颤了一颤,喉咙里发出几节含混的音,闻战一看定有隐情,急急走上前去————闻征头疼地啧了一声,徐无鬼从旁侧伸出一截,想把闻战拦下来;薄磷不动声色地一横刀柄,恰好截下了拦路的徐无鬼。“没必要。”薄磷抄着手臂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二少都几岁了,你护弟魔的性儿得改一改了。”闻战半跪下去:“你说什么?”少妇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被眼泪烫得通红的眼睛。她的神情柔弱而哀切,颤抖的睫羽里诉说着千言万语。她张了张失去血色的唇瓣——一道口箭从藏在嘴里的机括里飙射而出,直直向近在咫尺的闻战掠来!闻战的距她实在太近,少年本身又毫无防备,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飒!殷红的人血在月色下溅出一弯淋漓的弧,天地皆是为之一栗!..出鞘的长刀仿佛一道价值连城的伤口,胭脂水红渐变到海棠正红、再过渡向朱砂血红的刀刃寒意凛冽地呈现在凄清的月光下,自刀背两侧收作一线的刀锋上,清洌洌地挑着一轮被胭脂浸泡过的月亮。这是沁园春威慑江湖的凶兵,“九尾火狐”狐丽的命械,“锦囊艳骨”。——在电光石火的刹那,狐丽猝然拔刀出势,胭脂颜色的刀锋劈开了细如牛毛的口中箭,直接贯穿了大夫的头颅!“闻二少爷,”狐丽皓白的手腕猝地一抖,艳色彻骨的长刀飒然回收,女孩微微侧过了脸来,浅金色的眼睛里是灼烫逼人的光亮,“你对生世凄楚的妇人,不觉得有些同情过多?”“她既然敢背叛师门,定是作了必死的觉悟的。至于个中缘由,没有人在意关心——她已经害死了这么多的同门至交,就算原因有说一千道一万的可怜,那又如何?”闻战寒在了原地。“我们不关心,她肯定也清楚我们的不关心。你此时凑上前去,只是给她增加了一个临死前的垫背而已。”狐丽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俯身下去低低耳语:“——该懂点事了呀。”..小春门的掌门并不是个聊天打屁的闲职,狐丽把薄磷这群牛鬼蛇神招呼进尚存完好的建筑里后,又匆匆地被弟子叫去主持清理事务了:好在狐丽做事极为周全,派了几个医师过来,该包扎的包扎、该缝伤的缝伤,小陆大夫也卷起袖子欣然加入了其中,有效地避免了牛鬼蛇神内部立场不一的尴尬。——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小陆大夫盈盈地敛衽一礼:“小女姓陆,名梨衿,大晋州太原人。”苏锦萝左手握拳,大大方方地一横胸口,是塞北将士常见的礼数:“靖安府,苏绛心。”闻征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闻大少爷作为最自信的闻家男人,显然不觉得自己的鼎鼎大名需要自我介绍。白潇辞直眉楞眼地扭头问云雀:“他谁?”怎么吊里吊气的?裂开的闻征:“……”场面一度变得十分紧张。“——对了,”闻战恍然道,“云雀,你看看萝卜的左臂膀,能造个合适的机械骨么?”云雀本来在自己跟自己编花绳玩,此时被闻战一点名,眨了眨眼睛站了起来:“啊,哦哦哦,看看。”苏锦萝一皱金色的眉毛,侧身让过了云雀要来查看的手:“不稀罕!”闻战啧了一声:“苏大萝卜你怎么说话?”苏锦萝一扬眉毛,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还要你教我怎么说话?”闻战勃然大怒:“你这……”苏锦萝一见闻战居然为了这女人凶她,心里暴起的幼稚把苏小将军的成熟冷静碾得一点也不剩——女孩子顿时气红了眼睛,负气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云雀面无表情地歪头过去,查看女孩的表情:“呀,哭了诶。”叹为观止的鹤阿爹:“……”老爹赶紧把云雀用鸟喙戳了回来,以免苏小将军一怒之下打死云雀这蔫坏又缺德的玩意。场面一度变得十分紧张。“大鸟儿。”云雀又坐回自个坐垫上玩花绳,又被薄磷叫得回过头去——薄磷撩起大堂的煌煌珠帘,逆着光渡来一个含笑的眼神:“过来。”本来在跟闻征对掐的白潇辞扭过头去,白无常向来都是一张高岭之花般的冷脸,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个有人味儿的表情——白潇辞翻了一个白眼。“……”闻征心领神会,乘胜追击,“你看上你师哥了不成?”白潇辞迷惑地一歪脑袋:?闻大少爷哦了一声,俨然是“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傲慢态度,表情嚣张地指指点点:“离我远点啊,少扯我袖子。”白潇辞面无表情地磨了磨牙,锵地一声拔出寒江沉雪来:我这就给你来十刀雪虐风饕?场面一度变得十分紧张。..“你……”薄磷眯缝着眼睛,研判着出声,“还好?”云雀低着头跟薄磷绕到了四下无人的小径里,女孩子一路自顾自地编著手上的花绳,险些一头撞在薄磷身上。云雀抬起翡翠色的眼睛,薄磷正好低头看下来,浅金色的眼睛里是清清楚楚的自己。薄磷啧了一声,他重逢后见着云雀的第一眼,就本能地觉着这姑娘不对劲了——以前的云雀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神,她像是只懵懵懂懂的小雀,在枝头茫然地打量着广阔无边的人间。而现在的云雀,气度倒像是黄昏里的倦鸟。女孩眼睛里明明藏着南北无边的苍穹,却只内敛含蓄地显出一方静水沉渊来。云雀撩起眼皮打量他,静静地出声:“你这是关心我?”薄磷胸膛起伏了一下,男人轻笑出声:“你磷哥儿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你一开始就不关心我,只是想着让我修好残雪垂枝,再找个借口把我扔掉。”薄磷:“……”云雀仰起头看着他:“我知道的。我当时一直很害怕,你会丢掉我。”“当时我什么都不记得,只觉得如果连你也不要我,我就无处可去了。”薄磷:“……”他本来是想试探云雀在四季雪分离后经历了什么,没想到场面完全超脱了他的控制,他薄磷倒是成了被逼问的那一个——“那你为什么,又关心起我了?”..薄磷微微睁大了眼睛。云雀的体量在南方女子里算得上窈窕,但依旧比薄磷矮上了不少。女孩背着手抬头看着他,一张小脸正好曝露在了亮银色的月光下:云雀长得本来就相当漂亮,就算跟小陆大夫站在一起也丝毫没有被比下去的意思,雍容端丽的眉眼间自有一股剑走偏锋的幽冷和清秀。——你究竟有没有被她吸引呢?“……”薄磷眼神动摇了一瞬——他笑了起来,眸光又黯了下去,“我应该跟你说过——”云雀冷冷地打断他:“明百灵?她又比不上我,你整天搬出来说有什么意思?”薄磷被她呛得一窒。“她是死人,我是活人。”云雀站在奔流不息的晚风里,声音纤细而端凝,“就凭我能陪在你身边这一点,她就争不过我。”薄磷:“……”你——云雀陡然厉喝:“秦广王!”锵!残雪垂枝陡然向后一伸,险而又险地格住了凭空出现的春秋大刀!秦广王自薄磷背后现身,——这具傀儡的气力比红云仙人那具要大得多,薄磷被压得生生跪了下去,膝骨下的地面当即张开了一张狰狞的蜘蛛裂网!薄磷抵着长刀,抬起眼睛来:“……云雀,你玩什么?”云雀半跪下来,薄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想闪躲——但他被秦广王压在地上,双手尚不能撤离刀柄:以云雀现在的凶性来看,也不是不敢劈了他。云雀眸光暗沉又幽诡,女孩侧过脸去,伸手捏住了薄磷的下颚——那是一记冷如早露的亲/吻。薄磷背脊兀地一僵,暴虐的炼气从刀身上狂曳而起!他弓身发力猛地挑飞了秦广王的春秋大刀,残雪垂枝在薄磷手上甩出道凌厉的弧,飞掠出去的长刀直接把秦广王钉在了墙壁上!哗!躁烈的夜风拔地而起,漫目都是飞扬的落叶!云雀无动于衷地一扬眉毛:“啊,真的生气了。”薄磷一拽女孩的衣襟:“——”云雀冷冷地逼视着他:“我占了你便宜?你要打我么?”“啊干脆,做个交易?”云雀偏着头思考,“你假装喜欢我,怎么样?”“……”薄磷蹙着冷峻的眉峰,他第一次觉得这女人是跟他不相上下的疯/逼玩意,“云雀,你他娘到底在发什么疯?”..注:苏锦萝,字绛心,苏小将军是文中鲜少有表字的女孩。作者有话说:身高一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