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是从一盏茶之前开始的。云雀提着白面银穗的罗雀门, 跟着薄磷走向不远处的船楼,去与闻战他们汇合吃饭。夜幕湿漉漉地缝合在一处, 江面上罩着厚重的冷雾, 四下皆是阴沉沉的一片,罗雀门的乳白色的等灵子明火勉强地照出前方几步。刺骨的江风在楼船罅隙间窃窃私语,垂悬着的鸡血红灯笼飘摇着浓郁的光影, 夜露从旁侧朱漆的舱壁上涔涔地滑下,恍惚间像是滑过人皮的鲜血。云雀强忍着脊椎后腾腾冒来的寒意, 女孩子本能地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扭头正想对薄磷说什么,却陡然掐住了话声:——薄磷呢?云雀的心猛地吊了起来,罗雀门在四下惶惶地转了一圈:“薄磷?”滴……答。云雀出手如电, 鉴正骨瞬间调运而起,女孩手指猝地捏住了从天而降的液滴, 同时向后让开了一步。她垂下眼皮一看, 既不是雨水也不是暗器,而是——人血。在上面!云雀抬起头来,翡翠色的瞳仁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的点:“……薄磷?”薄磷被吊在了半空中,密密麻麻的红线绞紧了他的脖颈, 人血正是从他的喉管往下涎来,滴滴答答地落了场红雨。云雀从来没见过薄磷的脸上露出如此痛苦的神色, 女孩一时震惊到忘了如何反应, 随后——……晚了。红线挣出了恶意满满的一声响动, 像是什么鬼怪恶毒地冷笑了一下,随即猝然收紧!薄磷的颈项像是脆弱无比的蜡身, 在红线收拢的中央骇然截为两断, 断首骨碌碌地滚了下来!哗!暴烈的炼气从云雀身上狂啸着升起, 罗雀门猝地化为了一片洸洋的烈火!灰烬之中飙射而来千根万根翡翠色的激电,那是大罗天状态下的梳骨寒,顺着女孩暴虐的杀气猝地延伸、延伸、再延伸,绞住了头顶密密麻麻的红线:死!!!回应云雀的是一记弹指崩:“大鸟儿,你拆人家的楼做什么?”..诶?云雀猝地回过神来,女孩眼睛还被眼泪烧得通红,满脸都是狼狈地看过去,正好对上了薄磷莫名其妙的眼神:“?”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眼泪倏地跟着掉了下来。手指上面没有人血,反而缠着碧光凛冽的梳骨寒——延伸开去的翡翠色丝线钉穿了整个回廊顶部,眼看着就要塌下来一块。薄磷见她一脸要哭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我,我是看见你被——云雀气府一阵翻江倒海的烦闷,女孩皱着眉头强压下去躁动的灵息,恍然地想道:我这是中了幻术?不对,再精妙的幻术也是要炼气发动的。云雀连力场都察觉得了,幻术根本干扰不了她的心智:周遭的灵子都死气沉沉,没有半点波动的意思。“……哎哟喂,客人,你这是做什么?”薄磷手指下意识地碰上了缠在腕上的黑色布条,两个人俱是心神一震,向声源处望去。船家打扮的中年男人从拐角里闪身而来,脸上也是惊魂不定的:“……这位姑娘,您这是?”——我知道你们有钱,但不高兴也别拆我的船玩啊?黑色布条急速抽离薄磷的腕骨,男人面色冷峻地振臂横甩,残雪垂枝在荧荧炽炽的火粒悍然现形。船家被这架势吓懵了神,随即意识到薄磷拔刀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手!一双素白的手,从自己肩膀后探了出来!薄磷的脸色却比船家还要惊骇:“……百灵?”..云雀和薄磷走散,就是因为死而复生……或者死后回魂的明百灵。当时云雀看见船家身后探出来一双手,接着幽幽浮来一张女人的面孔;冷雾如霜、灯笼血红、阴风窃语,这种环境下的女孩子肯定显不出来几分好看,反而瘆得人脚底发寒。——但薄磷一眼认出来了,这就是明百灵!薄磷和船家几乎是同时动的身,前者踏着踏雪寻梅步飚成一道快到极致的光影,而后者则是被手拉扯得飞速后退;云雀本来也想跟上,可惜梳骨寒牵拉的速度明显跟不上冠绝天下的踏雪寻梅,云雀跟了几步就跟丢了人,茫然地站在原地。女孩心底浮上一声阴阴的冷笑:看,他又扔下了你……云雀纤细的眉毛猝地一皱,心神肃地一震:“放肆!!!”暴躁的炼气猝地横扫成圆,咆哮地飞震开明烁的一环!沉沉地压在甲板上的冷雾被最原始、最暴力、最精纯的力量悍然撕裂成千片万片,云雀周遭陡然一空!倘若她再恋爱上脑一些,说不定还真会为此伤心难过,又陷入之前恐怖的幻觉;但她是云雀,是一招撕了朱厌的杀神,这点伎俩她还是察觉得到味儿的:——不对劲。这个船上,确实有脏东西跟着上来了。云雀和薄磷都是心神极为坚定的主儿,之前百声讙的催眠力场便可见一斑。但是云雀和薄磷都不是铜浇铁铸的心,但凡是人/肉长的玩意都有弱点:云雀怕薄磷死,薄磷……薄磷在明百灵这件事上就没有脑子,就是个二百五。云雀面无表情地骂道,明百灵都死了这么多年,哪有死人复生的道理?一看就有诈还往里跳,真……成熟冷静的云雀猛地一甩手,梳骨寒把整个廊顶都撕了下来,碎砖断瓦哗啦啦地砸在地上:真是气死人了!!!薄磷笨蛋笨蛋笨蛋!!!啪!云雀睁大了眼睛:“……”诶、诶?他们之前走在船楼往外延展的回廊下,回廊的琉璃顶塌下来是影响不到楼身的——云雀还不至于一生气就把整座楼撕了,薄磷砸锅卖铁也赔不起这个价儿。此时廊顶乱云飞瀑一样稀里哗啦地淌下来一片,有搁在上边的东西跟着砸了下来——尸体。一,二,三……一共七具尸体,模样打扮像是船上的帮工。云雀低下头去,梳骨寒幽幽的荧光照亮了尸体,死人皆是一脸的惊骇地张着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饶是冷心肝的云雀也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自己看见薄磷被绞颈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惊骇的表情?如果薄磷弹指弹得不及时……自己是不是已经跟他们一样了?此事牵系到七条人命,云雀不敢耽搁,快步向饭堂走去:如今只有把这些状况赶紧告知众人,群策群力,说不定有人听闻过这种怪诞的杀人手法。..云雀也没料到,接下来事情变得更加诡异:她前脚刚踏进饭堂,后脚薄磷就跟了过来——身边居然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薄磷身边的“云雀”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压下了纤细的眉头,清冷的眉眼间呈出一股慑人的杀气:“你谁?”“……”云雀眨了眨眼睛,女孩歪了歪头,按着心里山呼海啸的杀意,语气淡定而寒冷,“我这就扒了你的皮,看看你是哪路西贝货。”噌——闻战的列御寇猝然出鞘,冷冷地横在她面前:“别动。”小丫鬟从闻战的怀里跳了下来,吧嗒吧嗒地向赶来的苏锦萝跑过去。苏小将军见饭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警惕地立在了原地。云雀:“……”闻战……闻战他们居然不站她这边?云雀四下打量了一遭,所有人都警惕地望着她。云雀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列御寇也如临大敌地挪了一寸。云雀:“……”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如此被动:她是一个人跑来的,而那个“云雀”身边还跟着薄磷,众人相较之下,当然是她更假一些!不对,——薄磷?他不是去追明百灵了吗?云雀看向门口的薄磷,男人正眯着眼睛打量她。云雀见他气定神闲,哪有提着轻功满船追人的样子?“——他们都是假的!”云雀急急道,“我可以证明自身,我……”“我也可以。”“云雀”冷冷地截断她,“——比什么?”云雀:“……”她平时说话又不照镜子,这才知道自己冷着脸说话是如此这般的欠揍,云雀真想照这张脸来上一梭子鱼镜花:“……”“比十殿阎罗。”云雀不想跟这个假货多说话,一开口就提出了自己最巅峰的机关,“我们召出来,自然一见分晓。”“云雀”冷嗤了一声,厉声喝道:“秦广王!”云雀冷眼旁观。偃师技术博大精深,其中不乏复刻活人的技艺,甚至连灵息炼气都能模仿一二:但是十殿阎罗是傀儡派的绝技,不是复刻之技能模仿一二的……一道血口顺着“云雀”的手指指尖破开,秦广王从流溢的鲜血里悍然现身!云雀:“……”“现在,”“云雀”清冷的眉眼攒出一丝冷笑来,“轮到你了。”云雀看着面前巍然而立的秦广王,冷汗湿透了里衣。她……她也召了。云雀本是想先一步召出秦广王,以防“云雀”一言不合来攻击她:加上她现在很不爽,秦广王一刀劈了这个假货才能哄好她。——但是虚空没有任何回应!等等,等等……云雀心思电转,居然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她之前看见了薄磷的“尸体”,暴怒之下梳骨寒缴上了那些杀人的红线——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十殿阎罗的技艺已经被“偷走”了?但这些只是子虚乌有的猜测,她说出口也没人相信。云雀看着众人逐渐变冷的神色,心陡然坠向了深谷。“……我是听过一个老故事,”鹤阿爹缓缓地开口,“有狐魅会伪装成新娘的模样,和真正的新娘掉包,坐上喜轿去夫家吃人。你装成小云雀的模样,是有何目的?”“——大家!”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步音,小陆大夫闯进了凝固的饭堂,身后闻征捞了她一把才勉强站稳:“回廊那里发现了七具尸首……诶?”云雀心里陡然腾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张口正欲分辨,闻战的列御寇已然压在了她的喉咙上。云雀下意识地抬手去拨,但是近战下闻战的动作比她快得多,闻二少爷几乎是转瞬就反锁住了她的胳膊,一膝盖把她压得跪在了地上!鹤阿爹急忙出声:“昀山,别——”闻战不耐烦道:“你们继续审,审完再杀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