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丽就是那洞庭湖特产的碧螺春成了精, 近前三步都能闻到她身上的绿茶味儿。狐丽最擅长的就是扮的就是弱女子,或表面清纯可爱、实则娇俏顽皮, 或外表妩媚多情、内心落寞空虚——你在第三层, 她就在第五层:“九尾火狐”狐丽一张绝艳天纵的脸,能演出男人上百种的心头好来。若不是她的佩刀“锦囊艳骨”杀名在外,而沁园春岁久年深的沉疴扫之一清、风气上下整顿一肃, 可能许多人至今还被她演在鼓里,以为狐丽不过是靠取悦男人上位的**玩意——有一说一, 狐丽非常想挽回自己的破烂花瓶形象, 男人越对她大意,她就越好行事。至于名节?窑姐儿生的女儿,就是小窑姐儿。狐丽知道自己一辈子都逃不出那个烟花柳巷, 从来不在乎这又虚又玄的玩意。白潇辞垂下眸光去,狐丽向来自恃老天爷赏饭碗、老娘就是国色天香, 不肯往脸上多抹一毫胭脂。如今她的妆容确实是浓了些, 胭脂粉黛遮三挡四,也没能遮住狐丽眉眼间沉得快攒不住的憔悴。她受伤了,——还是特别重的伤,元气至今没能缓过来。薄磷一行人辞别不久, 狐丽依掌门“春风化雨”钟无恨所命,连夜火速押送活蛊罐回到沁园春总坛。何曾想总坛天降大敌, 护山大阵形同虚设, 死者如风驱草 , 狐丽祭出“锦囊艳骨”与之激斗了三个回合,连对方长着几只眼睛、几条眉毛都没看清楚, 就被一击差点碎了气府, 滚下了沁园春总坛的山崖。狐丽这条命从头贱到尾, 看不出半分吉人天相来,这一摔三魂差点散了七魄——还好薄磷从“千机城”抢回来的这把“锦囊艳骨”,确实是绝世的神刀。刀身上附着的咒术堪堪吊住了狐丽一口/活气,狐丽泡在山下河流里混混沌沌地漂了三天三夜,倒没被沁园春的人救,反而是被倾国舟的人捞了上来。救她的小乐伶生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睫羽起落间像是蝴蝶的彩翼,女孩子自称“小竹筱”,嗓声也跟筝琶似的悦耳动听:“姑娘怕是谢错了人,这,还是绫姐姐的意思呢。”————————————————【注:小竹筱在《说第五:纨绔》中出现过,为《说第二:九刀(下)》中出场的、倾国舟第一名伶梅月绫(小竹筱口中的绫姐姐)的学生。之间间隔篇幅略长,特此提示。】————————————————狐丽:“……”她万万没想到,一夜之间会被薄磷这玩意救上两次:第一次是这把薄磷赠的“锦囊艳骨”,第二次是被这个处处留情、处处无情的老哥,在倾国舟上的老相好(?),从森寒彻骨的江流里捞了上来。狐丽重伤昏迷,在汤药里浑浑噩噩地泡了些时日,能下床走动时,人已经被小竹筱送来千红窟了。小竹筱敛衽向她盈盈一礼:“这是绫姐姐的意思。沁园春视狐丽姑娘为叛徒,正满天下地找您呢;绫姐姐这边听闻九爷也来了炎虎关,就决定把您送来了。”狐丽不知该对前半句骂娘,还是对后半句叹为观止,一时表情都裂开了:“……”听听,多浪漫、多荒唐啊,一代名伶对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刀客动了真心。梅月绫唱过这么多折戏,就没发现自己就是戏本里那个蠢得不行的女角儿么?……他娘的,自己能好到哪去?为沁园春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一朝大势一去,沁园春随后就是一脚:在这个江湖第一医派的眼里,她狐丽不过是从烟花柳巷里爬起来的贱骨头;拿来容易扔掉随心,还得洗洗碰过的手,嫌脏。贱骨头。说到底,她和梅月绫,都是差不多的贱骨头。狐丽用手卡了卡锦囊艳骨的刀柄,也不知道在对谁发狠:“我按着薄磷的头,也得把你绫姐姐给买了。”小竹筱眉毛都没动:“我们乐伶虽然都是贱骨头,但也不是什么都稀罕的。若不是九爷真心来求亲,绫姐姐是万万不肯下船的。”狐丽:“……”得,还是个挺傲的主儿,狐丽对这梅月绫的好感瞬间就上去不少。不过狐丽在千红窟的日子,却没安生下去。沁园春门内本就有狐丽的仇家,如今落井下石——起码是几人抱的磨盘,大有把狐丽的活路全堵死的意思:狐丽如今修为大损,交过一次手后伤势愈加恶化……她看到白潇辞时,……确实是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得救了的。眼下狐丽却被他看得有些暴躁:“白爷,我脸上有什么么?”白潇辞皱着眉头:“你怎么了?”狐丽没好气道:“与你何干?”白潇辞察言观色的能耐向来都不行,老实巴交地回答:“你不对劲。”狐丽被这玩意气笑了——我怎么不对劲?一定要对你笑得风情万种、语气轻佻**,这才叫对劲么?“对,”狐丽气府疼得实在厉害,女孩子索性自暴自弃了起来,“我就是个骚/货,骚/货卖不动骚了,就是不对劲了!”狐丽本来就调不起灵息,如今内息一紊乱,嗓子里当即含了口血,——好歹被她牙关死死锁住了,只有嘴角溢下了道鲜红刺目的血线来:“……”白潇辞伸过手来,狐丽毫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白潇辞的手纹丝不动,直直地戳在那里,态度冷硬又古板:你受伤了,所以我要扶你;你是薄磷的妹妹,我是薄磷的师弟,所以你也算我的便宜妹妹,你有难我自要相帮。狐丽心里竖着一千根一万根的刺,又妒忌、又自贱、又绝望:——是不是名门正派出身,心思就这么干净,品行就这么高洁,正直得让人生不出气来?“薄磷就在那边,”白潇辞道,“我带你去找他。”狐丽低声道:“没用的,去了也是被他笑。我又不小了,他凭什么帮我。”白潇辞皱了皱眉,觉得这女人想法忒冷血了些:“薄磷是你兄长。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帮你,我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狐丽听着好笑,你们男人说起温柔话来都不打草稿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我八字还没一撇,居然还许起承诺来了:“白爷,你看上我了不成?”白潇辞突然沉下了脸色。狐丽心说这么开不起玩笑,随即浑身一凛——狐丽猛地回过头去,走廊尽头不知何时匍匐着一个人影。少年浑身裹着裁剪粗犷的兽皮,曝露出的皮肤刺满了神秘的图腾,瞳仁却是鸽子灰的颜色。他像头狼一样四肢着地,整个人像是蓄势待发的一道弓:“萨满说,炎虎关最强的刀,在千红窟。”少年似乎是不常说汉话,拿不准声调,乍一听倒是像在唱歌。蛮子?白潇辞捉住狐丽的后领,把女孩往身后一扯,寒江沉雪冷冷垂落雪白的刀锋。“是你?”少年裂开了奇长的唇线,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兴奋的眼神恨不得在白潇辞脸上烫个大洞,“还是……你后面那个?”..靖安府,将军寓所。大堂上摆放着数具被拼凑起来的尸体,惶惶的烛火哔剥一声打碎了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压着阴鸷的影子。静、静、静。只有李拾风笑呵呵地收拾着一桌的狼藉,之前盛昭缇一怒之下打碎了整个厚木案板,公文和茶盏都随着中央的裂缝凌乱地堆在了一处,他好心情地把案牍从碎瓷里挨个抖搂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边。“李老二,别摆弄你的破烂玩意了。”盛昭缇端坐在大堂正央,十指交叠撑着秀丽的下颚,“你最会想辙,开腔。”李拾风凉悠悠地开口:“盛爷,你怎么想的?”盛昭缇一压眉毛:“蛮子在家门口屠我弟兄,爷不扬了他亲娘的骨灰很难收场。”啪!次席离盛昭缇最近的便是这位龙精虎猛的壮硕汉子,座后插着“防”字长旗,一拍扶手时整个寓所都在晃震;他操着一把西北汉子的低哑喉音,沉雄得仿佛虎狮咆哮:“盛爷,给个命令,老子这就带人端了它的哨楼!奶奶的熊,这帮蛮子还真以为自己是棵大头蒜,天冷了在这充水仙花!”次席上传来一声娇柔婉转的笑,开口的是座后立着“医”字旗的妙龄少女,头上戴着颤枝银花,压鬓齐眉流苏,项间挂着层层叠叠的银胸挂饰,一张湖水新月般的脸上涂着妖冶吊诡的苗家图腾。她是标准的苗家美人,笑起来还有两颗娇憨的虎牙,嘴里的话却不甚好听:“小猫咪,还真以为苏罗耶这么好挠?”“阿幼朵!!!”壮硕汉子虎目圆瞪,“敢情死的不是你旗下的人,跑来这说风凉话?”“工”字旗下坐着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俊俏书生,鼻梁上架着半片圆圆的西洋目镜,怯怯地出声:“……都、都是一家兄弟,大家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兄弟?”医字旗都统冷笑一声,“防字旗的男人在背后怎么议论我们,我又不是聋——谁把我们医字旗的姑娘当过兄弟?”防字旗都统本来竖着眉毛正要发作,一句“背后嚼人舌根不是你们娘们最爱干的事儿”刚想出口,“勤”字旗下的白发老叟突然看了过来,笑眯眯地让他闭上了嘴。老叟面生得慈眉善目,两只手却皆是机关铁臂,拿着笆斗的动作轻柔小心,给李拾风接着抖落的碎瓷,嘴里絮絮叨叨:“先生注意手哎,别割着了。”苏锦萝与时云起对视一眼,互相看出了对方眼神里的一言难尽。两人披挂整齐,拄着红缨长/枪,笔直地立在帐门两侧:如今靖安府的大佬聚在一堂,以他俩的资历还不够坐下,只能站着旁听。靖安府下分五旗,分别是战字旗、防字旗、医字旗、工字旗、勤字旗,往昔都是塞北赫赫有名的虎狼之师。可是塞北已经百余年没有战乱,最大的动静还是封老元帅带着苏小将军在极北冰墟附近的一场遭遇战,如今府内人马青黄不接,五面旗间多生嫌隙……盛昭缇眉眼间蹙着凝沉的阴影,比起眼下的外患内忧,她的忧虑埋得更深:——她手上靖安府的战力,还跟铁相在世时一样能打么?“我说,你们丢不丢人?”静。满帐俱是一静,连火气最大、戾气最盛的防字旗都统和医字旗都统,一时都收住了声。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拾风破格赏了一张椅子,坐在李拾风旁侧安静搓蛇的云雀。云雀不觉得自己插嘴有多狂,她只是觉得纳闷,并把这种纳闷表现在了脸上:“你们在亡者面前吵吵嚷嚷,不觉得丢人么?”原本一言不发的战字旗都统、面若冰霜的少年将军看了云雀一眼,难得地出口附和,嗓声细冷如雪:“然。”作者有话说:云雀,高冷收割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