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苏乞?”闻战咬着一杆湖毫回过头来, 少年把披散的长发向脑后拢去,英挺锋利的眉眼攒出一丝讥嘲:“——哦, 他啊。”贪狼体.赫骨番完颜, 与七杀琴.天溪太白、破军剑.太原正闻并称云秦三大世家,但其实还是不太一样。白家算是天溪山的地头蛇,闻家只能算是太原世家中最出挑的一个, 而完颜家则是整个赫骨大草原的王旗——要不是完颜家祖上向周家俯首陈臣,这一块地儿本来还算不上云秦的版图。之前云雀在寸金的时候, 一茶盏砸碎的便是完颜家小公子的牙;尔后完颜海主动出声挑衅, 若不是闻征心血**地出手一剑钉住了云雀,依云雀的凶性绝对能把完颜海摁死那儿。云雀其人,面相生得清艳娇嫩, 为人却是十成十的冷面冷心、杀伐决断、心狠手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若犯我我必剁谁, 放在哪儿都是尊不好惹的阎王。“完颜苏乞只是马奴生的儿子, 和‘嫡’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赫骨王旗对血统极其看重,他要是不攀上完颜牙这根脑子发育不良的高枝,一辈子也就在边关当个小首领。”闻战笑了一声,“然后呢?他伸手向盛爷要云雀, 盛爷怎么说?”苏锦萝后手一撑桌案,坐在了闻战书桌上, 女孩子一翻白眼, 倒是学出了盛昭缇八分的神魂:“‘你配’?”闻战放声大笑, 就是嘲笑的意思:“哈哈哈哈哈哈。”如今云雀可不是说杀就能杀的江湖草莽了,靖安府玄机局的金字招牌在那儿挂着, 完颜苏乞估计没打听清楚, 今儿个谁才是玄机局的座上宾。只是——闻战看向不远处的沙盘, 他最近在跟李拾风排兵盘,为了避免每次都被李拾风杀得连亵/裤都不剩,闻战就用沙盘来复演之前的惨烈赛况。闻战伸手打了个潇洒的响指,注入的炼气催动了沙盘下的机关,机括声随即喀喀响起,沙盘开始翻覆、变幻、塑形,赫然是如今炎虎关的周边地势和粗略布防。“为什么‘无惧牙’在这个时候来?”少年皱紧了眉毛,眉心压出一道深深的纹路,“你们以前也有这个惯例么?”苏锦萝愣了一下:“倒是不曾听说。”闻战糟心地啧了一声,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前些日子靖安府那场夜战确实动静不小,饕餮闹出来的阵仗实在太大,方圆百里都能看见靖安府上空的焰影流芒——若总兵府是因为这个,把旁近的边军抽调过来支援,确实说得过去。——但为什么是这一支?“无惧牙号称“狼神之战矛”,擅长的是长途奔袭,跟守城有什么关系?”闻战没想通,“还不如多抽个神机营去战字旗,总兵府在想什么?”苏锦萝的回答出乎闻战意料:“因为总兵府不认识。”闻战:“哈?”“先帝崩后,云秦动**,短短十几年内,一共出现了七次大叛乱。”苏锦萝跳下桌案,铁靴在红面砖上踏出铿锵一响,女孩走向挂在墙上的一方地图,“豫王之乱,叛军一路打进上京天都、攻破涌金门,最后是云秦三女将之首,八十岁高龄的‘怒海飞麟’叶讨子元帅亲自掠阵,斩豫王于金銮殿前。”闻战和苏锦萝之间不需要太多废话,前者已经明白了后者不方便讲出来的意思:太后和幼帝,被打怕了。帝王之惧,彰于体/制。如今云秦各大兵府看似全部听命于总兵府,其中实则还有多重掣肘;除了少数几个太后派的兵府之外,基本上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盛昭缇是太后派,如今的靖安府倒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可是上边的、旁边的、嵌在一起的督军司、总兵府、军机局,人手换得跟裤/衩似的勤,生怕你盛昭缇拥兵自重、一方独大——比如为了粮饷,苏锦萝虽为“大夏龙雀”,照样得低声下气地去疏通上面,才有了之前苏锦萝单枪匹马去杀悍将一说;边关将领为了恰饭专程跑来内地清除匪患,——听上去的确还挺好笑的,但这就是悬在每个云秦将领头上的事实:武将的脖子,是卡在文官手里的;文官的脖子,是卡在同僚手里的。时代的巨涛狂澜之下,所有人都是被利益干系纠缠在一处的牵线木偶,政/治慈悲而冷漠的目光永远高悬在他们头颅之上。如今的总兵府也不知道坐着的是哪位高贵书生,估计觉得无惧牙听上去跟靖安府八字相配,便差过来和靖安府挤一块取暖了——指不定还觉得自己反应机敏、体恤将士,等着盛昭缇进京时夸他一本。“不。”闻战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没这么简单,就算是胡乱指派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支?”闻战转念又想:你还有李拾风聪明?你能瞅出来的东西,你当李拾风看不出来么?少狗拿耗子,管好你自己。——闻战强按下了自己心头的不详,抬手把苏锦萝的金色鬓角撩到耳后去,目光一顿:“你脸上这道怎么回事?”“?”苏锦萝茫然地摸了摸自己脸上,果然有一道浅浅的血口子,“哦,今天操练的时候,脸上被对面划了一道。自家兄弟,出手难免磕碰,没什么,晚饭要跟我一起吃么?”闻战看着她没说话,苏锦萝被盯得颇为促狭,目光不自觉地游移到了一边:“喂,闻战,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像闻征了——闻战突然伸手锁住了苏锦萝的喉咙,把女孩往身后的多宝阁上一摁,偏头过来吻她。少年的掠夺炽热而霸道,苏锦萝觉得自己的气力一点点地被这个吻蚕食殆尽,好歹闻战出手捞了她一下,女孩子不知所措地勾住了他的脖颈,勉勉强强地站稳了。“苏将军,”闻战抵着她的额头,嗓声又低又沙,“草民有一事相求。”苏锦萝被亲得有些遭不住,女孩子小口小口地喘息着,艳蓝色的眼睛里分明有雾:“……诶?”“来年开春,挑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们循着畏兀儿牧民的习俗,在草原上把这亲给成了。”闻战埋进女孩的颈窝,冰冷的铠甲下是女孩温软的皮肤,“……好不好?”苏锦萝张了张口,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闻战,你真怂。”“对,我怂,我越长大越怂。”闻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萝卜,塞北,能夺走你的东西太多了。”苏锦萝伸出手去,女孩的指尖寒凉而坚硬,积攒着厚厚的枪茧。她顶起了闻战的下颌,睁着眼睛与少年对视:“我是大夏龙雀,没人能动得了我。”苏锦萝一字一句道,仿佛齿间咀嚼着钢铁:“闻战,我是你的。除非我自愿,你这辈子身边也只能有我,听明白了么?”“本将军看上你了,你这辈子都跑不掉了。”..“啧,大鸟儿,发现了么?”此时云雀和尺缩两人都一手的污油,蹲在城墙上围着一根蟠龙柱敲敲打打。这是一般工匠都没法儿奈何的守城巨械,“风虎云龙”其中一根元件。最近塞北的温差极大,风虎云龙的机械零件消耗得厉害,勤字旗的库房表示靖安府快养不起这几根大杰宝了,再这样耗下去全府上下冬天都得吃土,连派三人去玄机局催,让尺缩师傅找找有没有节能的法子。云雀抬起脏兮兮的小脸来:“唔?”薄磷作为随行保安,顾忌着尺缩师傅恐男的习惯,只能蹲在五步远的城墙上方,百无聊赖地叼着根草:“盛爷和李先生,是有培养下一代的意思啊。”云雀没听明白:“什么?”一直低头折腾机关内里的尺缩师傅居然接了话茬,少年的声音极轻:“是说苏小将军和闻少爷。”——像是将来的盛昭缇和李拾风。云雀噫了一声,表示不同意:“他俩又不是一对。”薄磷和尺缩同时向云雀翻了个白眼:蠢。云雀:“……”——噗噗噗!就是不像!“盛爷一直和将士们同住同吃,她是担心嫁了人,不方便成天留在军中。”尺缩师傅小声道,“李先生说过,自己是戴罪之身,早晚都要把命留在北风里,不能拖累妻眷。”云雀睁大了眼睛:“哦哦哦,这样!”尺缩师傅很不好意思地露出了个笑,小声补充道:“盛爷和李先生,都是很好的人。”云雀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指导自己折腾巨械机关的资深大师傅,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小少年。十四岁的少年评价起人来,口气就应该是这么真诚而干净,没有成年人那些暗语和深意。只是尺缩师傅一直都蓬头垢面、阴郁寡言,成天把自己埋在机关模型里谁都不搭理,之前与云雀合作时也是惜字如金,想必是特别讨厌与人交流。……但是能把盛昭缇和李拾风的独身理由记得如此清楚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孤僻冷血之辈。云雀奇道:“尺缩师傅和钟慢大师是亲兄弟么?”“……”尺缩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显然不太适应和人聊天,“是,我们长得不像,吗?”薄磷心说你哥成天把自己涂得万紫千红,你俩凑到一块就像花魁旁站了个少林武僧——除了物种相同之外,你们兄弟俩哪有相像的地方?“哥哥也是很好的人。”尺缩突然想起之前钟慢对薄磷的唐突,干巴巴地解释道,“他,他,他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云雀刚想问钟慢大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肩头突然被一颗小石子掸了一下——薄磷坐在墙头上,向她摇头:别问。这种一听就知道有段悲惨过去,再好奇也不能戳人伤疤。尺缩连忙道:“你答应不讨厌我哥哥,我,我可以告诉你。”薄磷忍俊不禁,这孩子真是单纯得很,我的讨厌值什么钱?尺缩有些着急了:“是,是因为……”哗!天地间陡然亮了一下!..风在躁动。云海在撕裂。泣血的残阳从云的伤口里,哭出一行烈烈的血红。静、静、静。云雀趴在地上,震悚地睁大了眼睛。太快了……太快了……无论是薄磷还是云雀,都没能反应过来——云层上方突然掷下了一件物什,直直砸向了云雀所在的位置!……但是云雀毫发无损,安然无恙。尺缩整个人被砸在了蟠龙柱上,像是一张被疾风拍在岩壁上的纸张。云雀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少年眼睛、鼻子、嘴巴里,漫出一道又一道的鲜血来。静、静、静。从高空掷下的物什本该得把云雀砸得齐腰两断,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尺缩推开了云雀,那件黑漆漆的物什把尺缩直接……少年血淋淋地贴在蟠龙柱上,缓缓地向下滑,他的下半身像碗打碎了的红汤,血/肉之躯在天降巨力面前,碎得彻彻底底。“敌袭,”尺缩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能发出什么声音来,云雀艰难地辨认着他的口型,“敌袭,空……哥哥……”哥哥……——轰!!!云海之上悍然掷下了无数道黑漆漆的事物,像是神明自云端投下的矛枪,又像是天河开闸、骤雨暴降,通体漆黑的小箱子砸在炎虎关的城墙之上,砸得哨兵人仰马翻,箱子摔得粉身碎骨——云雀浑身一悚,头皮发炸:“是敌袭——!!!”叽叽叽——什么?毛骨悚然的声响贴着云雀脚尖响了起来,女孩定睛往尺缩的下身看去,黑箱子残骸里,突然涌出了一大团白花花的事物。蚂……蚂蚁?作者有话说:终于开始打仗了……本文写战争就是写实战争,不浪漫不粉饰,战争本该就是残酷的模样,所以和平来之不易、值得感恩、必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