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磷?云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被艳烈的夕阳狠狠地蛰了一下眼睛。薄磷真的坐在一方巨石的顶端,真真切切、确确实实。真的是薄磷,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薄磷吊儿郎当地支起右腿, 右臂懒散地搭在膝盖上,手腕上随性地系着黑色布条。他背后是千万重的夕霞海,男人逆着光垂下视线, 眉眼在瑰丽的光斑里不甚清晰:“啧,傻了?”云雀:“……”云雀退后了一步, 险些一脚踩空, 又踉踉跄跄地站稳了。齐腰深的湖水被她这么一折腾,**出成圈的银色涟漪。云雀睁圆了眼睛,一脸空白地看着他。她以为……她以为……她以为她死定了。云雀以为这一辈子, 都见不着薄磷了。再也见不着了……云雀捂着自己的脸,小声地啜泣起来。云雀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了, 结果到头来, 她还是那个满腹委屈的小小女孩。薄磷:“……”薄磷挡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不自在地偏过视线:“那什么,喂,……”云雀哽咽地出声:“下来。”“……”薄磷一脸空白地愣了片刻, 缓慢地发出了一个音节,“啊?”云雀陡然提高了音调:“下来!”哗!云雀刚刚上手神识, 还不懂得怎么控制这股力量, 几乎是随着她心念升起, 一道炫烈的银光从天而落,直接劈在了薄磷所在的位置上!薄磷:“……”操!薄磷的身形电射而下, 抬手接住了一颗飞溅过来的碎石, 在手中抛了抛:“小姑娘, 你这什么脾性,……”薄磷浅金色的瞳仁微微睁大了一些。云雀撞进了他怀里,小姑娘发狠地抱着他,沉沉闷闷地失声痛哭。薄磷僵硬地摊开臂膀,女孩子全身上下没一处是能碰的,薄磷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不是,那什么……”云雀:“呜——”薄磷:“……我跟你很熟么?”云雀:“呜呜呜呜呜!!!”薄磷:“不是……”云雀:“啊呜呜呜呜呜呜——!!!”薄磷:“……”他之妈,哭!给我哭,哭完再说!..云雀哭得直打嗝,满脸通红地擦眼泪,嘴里还嘤嘤呜呜的。清纯和欲/色同时呈现在女孩清丽婉约的眉眼之间,偏偏人还是湿漉漉的,冰凉的湖水顺着女孩秀丽的下颌滴下来,落在笔直纤细的锁骨上;还有一些盈溢出了锁骨的浅凹,向下淌进禁止窥探的阴影里。生无可恋的薄磷:“……”那什么,身材不错,我不介意您多抱一会儿——但是别他妈再喘了,哥的道德情操真没这么高尚。云雀终于把脑子捡起来想事了,女孩子抽抽搭搭地问他:“这是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进来的?你救我出去么?”薄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们这么熟?”云雀傻了:啊?..云雀裹着件从薄磷身上扒下来的外衫,呆呆地坐在巨石上,像个湿漉漉的糯米团子。女孩子屡遭惊变,此时脑子彻底不够用了,整个人都是发懵的。这个薄磷……不是薄磷,又是薄磷。他确实是薄磷,此时云雀初通神识,能够直窥薄磷体内气府,他的丹元火是不会骗人的;但是——薄磷没这么年轻。她认识的薄磷已经是个千锤百炼的人精了,笑起来有岁月留下的细纹,像是一樽由岁月酿成的烈酒,由光阴打磨的刀锋。而这个薄磷大概是不及弱冠的年纪,眉眼间都是风发的意气,奕奕的神采从男人的眼角飞掠上来,笑起来能够摄住任何一个少女的神魂。他像是一把新硎的利剑,浑身上下都是谁与争锋的傲气、豪气、侠气,不及那个年长薄磷来得沉稳威严。这是……年少的薄磷?唔,云雀抱住了自己,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看什么看!”这个薄磷的脾性显然没有年长薄磷的来得和善,锋利的眉毛向上戏谑地一挑,调/戏张口就来,凉悠悠地:“晚了,看遍了。”云雀面色陡地一寒,一道银光破空而现,直直向薄磷削来!死妄海的湖水被激得冲天窜起,漫目都是纷纷扬扬的水沫!等等,——不见了?薄磷年少成名,眼下这个薄磷,不见得比年长薄磷要好相与,云雀浑身警戒起来:在哪里?当!云雀背后劲风突起,云雀骤然一惊,神识一凝,炫烈的银光绷出一线森寒,削断了飞来的一物!等等——刀鞘?声东击西……啪!云雀感觉到喉间递来一股巨力,薄磷的手已经按在了她的脖颈上,把人直接按在了巨石之上!噌!残雪垂枝贴着云雀的太阳穴插/进云雀身下的岩石上,薄磷左手撑在云雀身旁,眼神居高临下地逼来:“……小姑娘,我要你的命不需要花多少力气,乖。”..薄磷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一下,喉咙莫名地发干。——事实证明他的外衫确实遮不住什么,被水打湿后的织物又薄又透,云雀穿了跟没穿区别实在不大,半遮半掩反而能遮出另一层绮丽的味道来。“听着,”薄磷伸出手去,拨开了云雀黏连在唇角的鬓发,“你要不是我主人,我现在就敢要你,明白么?”云雀冷嗤一声,她既然不怕二十多岁的薄磷,自然也不会怕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伸手揪住了薄磷的领子,杀气腾腾地挑衅道:“——弟弟,你试试?”可惜她错误地估计了少年薄磷的道德底线。二十大几的薄磷,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苦、大难,明百灵的死伤得他太重太深,薄磷面对任何姑娘,嘴上轻浮孟浪,行为上确乎是相当君子的。这叫沉稳。然而正值年少、血气方刚的薄磷,压根没这么多道德包袱:沉稳?沉个屁,上就上,谁怕谁?少年薄磷低头就咬住了云雀的下唇,他的来势又凶又狠,云雀被他反手缩着喉咙,连推拒都成了另一种意味的暗示。云雀显然没有她嘴上来的凶,女孩的齿关、耳垂、脖颈先后失守,——好在人还算是清醒的,云雀的手往外张了张,勾动了一根灿烁的银线。当!薄磷眉毛都没动 ,残雪垂枝往旁侧一格,堪堪格住了这道摧金断玉的银光。他俩之间还牵连着透明的涎/线,只是气氛无甚暧昧,反而杀气凛凛,薄磷的目光甚至还是挑衅又讥诮的:“怎么,你就这点本事?”云雀咬牙切齿地:“你.是.谁?”“薄磷。”少年薄磷伸出手去,云雀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结果他手指一拢,反把女孩的衣襟拉上了,“这片死妄海的主人,你的‘神识坐标’。”云雀:“……”云雀眨了眨眼睛:“诶?”薄磷相当喜欢云雀这种懵懵懂懂的表情,实在可爱得不行,心下顿时一松——结果云雀出手如电,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离我远点!”——啪!事实证明云雀扇百里临城的那一巴掌算是轻的,眼下云雀不仅没给薄磷留面子,还根本没留力——薄磷的脸顿时被她扇得偏向了一边,一行血红挂下嘴角。啧,够刺儿。薄磷悠悠地回过头来,顺带着低头擦了一下嘴角——这个回头的姿势和神情太有流氓气,他抬起手来,云雀以为是要打回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薄磷叹了口气,指尖绕开了她的胳膊,凉凉地一点云雀的眉心:哗!云雀双眼圆睁,浑身一震。..介于他俩要么干/柴/烈/火,要么同归于尽,薄磷省去了啰嗦的功夫,直接渡了一段神识过来,说明了当前状况。这里是云雀的神识空间,“死妄海”。此时的云雀是她的神识本态,故而没有衣裳;而薄磷是她的“神识坐标”,也就是这片死妄海的主人。“也不知道你的智力听不听得懂……”薄磷翻身坐在一旁,“死妄海不似气府,气府存在于你的体内,而死妄海是与之相连的,另一个世界。用你们偃师的行话,叫‘异位面’。”云雀扶住了脑袋,不是一般的混乱:“那你呢?你和薄磷是什么关系?我认识的那个……”他记得我,还不会凶我,也不敢对我这样!云雀恶狠狠地腹诽。“那肯定。”薄磷没什么惊讶,“我是你认识的那个薄磷,的‘神识本态’。他就是我,我就是他。”骗人,云雀怒道:“你还不记得我呢!”“那是你要求的。”云雀一愣。诶?“因为死妄海与你肉/身不存在于一个世界,所以要有一个‘神识坐标’,将两个世界拴在一起,一般就是你最在意的那个人。你说的‘薄磷’认识你,那是当然。”薄磷侧过脸来,伸手要挠她下巴,被云雀不客气地打开了,“——他喜欢做这个动作,是不是?”薄磷确实喜欢挠她下颚。这是两个人私下相处的小细节,将信将疑的云雀眨了眨眼睛,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为什么……”“姥姥,听人说完。”薄磷再接再厉地伸出手去,这次终于挠到了云雀下巴,“‘神识坐标’虽然来自于薄磷自身,但是投影出来的效果,是你心底的盼望。是你希望看见年少的薄磷,所以我才是薄磷年少的模样。”云雀心头松动了一块,少女幽微难明的心思被说中了,下意识地局促起来。其实他只说对了一半。云雀不仅是期待看见少年时锋芒毕露的薄磷,更是希望…………在薄磷遇见明百灵之前遇到他。所以薄磷的“神识本态”,既不记得明百灵,也不记得她。云雀:“……”都怪她瞎几把跨时空吃醋,这个少年薄磷何止是放浪!如果她再软一点,说不定这个时候……云雀捂脸,耳尖烫得冒烟:“……”——明百灵,你好牛。这个小/畜/生居然能长成柳下惠,而不是西门庆,确实是当代云秦教育为数不多的奇迹。云雀别别扭扭地害羞了一会儿,心里还是非常在意,越说越小声:“那你就算不认识我,也知道是我的神识坐标,为什么……”对我————云雀没敢去摸自己发烫的耳尖和脖颈,她还能记起薄磷舌尖的触感,薄磷一口咬在她锁骨上时,云雀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薄磷笑了一声,伸手一按唇,像是无意又像是暗示:“你猜猜?”云雀:“……”云雀一想起那个昏天黑地的吻,眼皮就直往上跳,暂时不追究了。算了,就算是这副狗样,这人还是薄磷。云雀说了刚才在黑暗里令人后悸的经历:“这是怎么回事?”薄磷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云雀不耐烦地用赤脚踢他:“快说。”薄磷伸手按住了她的小脚,云雀这才发现,在死妄海的世界里,她的脚是健全的。“这么说吧,小姑娘。”薄磷揉了揉云雀伶仃的脚踝,“你不是有准备地进入死妄海的。”云雀活动了一下脚趾:“我是……”“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是不是?”薄磷一挑眉毛,这本是个常见的表情,换薄磷来做就说不出的英俊风流,“你是倒霉,被神识乱流卷裹进了死妄海。”云雀一歪头:“诶?”薄磷把她的脑袋扶正:“禁止可爱。”云雀鼓着腮帮子:“噗噗噗!”薄磷掐着她嘴角两边,不让她吐泡泡:“你来这里之前,是不是遇上了巨大的灵子波动?”巨大的灵子波动?云雀双目圆睁,她想起来了盛昭缇惊天一刺,想起来了清越震耳的凤唳,想起来那席卷天地的熊熊烈火!有的!“在场一定有神识高手,神识产生了强烈波动,一部分剧烈活动的灵子被无意转化成了‘神识’的状态,从而产生了神识乱流。”薄磷解释道,“而你却不知道神识的存在,也不知道如何操纵神识,差点被自己的死妄海给弄死。”云雀:“……”好倒霉。云雀奇道:“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谁告诉你的?”薄磷乐了:“认识你的那个薄磷没告诉你,他自个儿是神识方面的大能么?”云雀愣住了。什么?原来薄磷一直知道?他……那他为什么……云雀脚底窜来一股寒意:——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薄磷。“不对,”云雀甩了甩脑袋,在心底告诉自己,“我也有瞒着他的秘密,而且我也没问他,不能这么想。”薄磷撑着下颚,笑意深深,眸光复杂地打量着云雀。云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你看什么?”“养眼,”薄磷笑了起来,“我多看一会儿。”云雀:“……”“——我问问,”薄磷啧了一声,伸手一挑云雀下巴,“你和我在本来那个世界,有过肌肤之亲么?”云雀本来脸上泛红,此时心里突然一沉。她打开薄磷的手,声音又冷又轻:“……没你这么喜欢我。”少年薄磷一脸震骇:“他萎?”云雀忍无可忍地去拎薄磷耳朵:“……你脑子里有没有正经的东西?”“不应该啊,”薄磷奇道,“按照这个精神坐标,我代表的是你认知里的‘爱人’,我的实力强度,是跟着本主的符合程度变化的。”云雀皱眉:“听不懂,讲人话。”薄磷果断配合了云雀的智力:“就是说,薄磷有多喜欢你,他的神识本态就有多强大。”云雀愣了一下:噫?——等等,如果按照这样说……“照我们刚刚的交手来看,我应该是相当喜欢你啊。”薄磷凑近了云雀,“小姑娘,你是不是对我存在什么误会?”云雀:“……”薄磷,薄磷有这么喜欢我?“……原来他跟我好,”云雀抱住脑袋,“不是玩玩么?”..云雀闷头跟着薄磷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处断崖前。云雀突发奇想道:“我推你下去会怎样?”“……”薄磷弹了云雀脑门一下,“那你会和原来那个世界彻底丧失联系,永生永世地困在死妄海。”云雀喔了一声:“那你推我呢?”薄磷乐了:“我可舍不得。”云雀:“……”这人三句一撩拨,云雀有些扛不住,赶紧甩了甩脑袋 。面前这处断崖仿佛巨斧斩下的裂口,光滑无比、平整如斯,云雀向下望去只能看见飞渺的烟云。对岸是一片光怪陆离的霓虹,云雀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久久不得要领:“那是什么?”“记忆。”薄磷道,“或者说,走马灯。”云雀奇道:“我的记忆?”“不是你的。”薄磷解释说,“你是被其他人的神识乱流裹进来的,这些记忆,是把你卷进来的,那个神识高手的记忆。”云雀瞳孔骤然一缩:当日在炎虎关外,有可能是神识高手的寥寥无几,而距离她最近的则是——应龙?云雀问道:“这些记忆我能看么?”“本来就得看。”薄磷把自己的鬓角撩到耳后去,“你在神识方面的造诣太浅,暂时不能自己结‘黄梁’回到原来世界。要出去,只能是通过原来那个神识乱流,也就是对岸那些走马灯。”云雀刚想问“我们怎么过去”,薄磷突然展动身形,带着她高高跃起。云雀抱紧了他的脖颈,薄磷的步法“踏雪寻梅”在死妄海里更加出神入化,男人的骨血里似乎有云、有龙、有风,身形才如此潇洒而落拓。云雀凑近薄磷耳边,薄磷点头示意她说,结果女孩飞快地亲了他一下。——做贼似的。薄磷一口气差点没提上去,好在及时落地,没造成太大的交通事故:“……”——年轻人,不讲武德,好自为之。作者有话说:今天二更呢,大家在评论区表扬一下勤奋的我吧(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