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什么?她在满堂时家长老、各路宗门名流、天下偃师英豪面前, 做了什么?全场死一般地寂静了一瞬,既而榨来一声妇人的尖叫, 那是时雨大小姐的生母;珠圆玉润的妇人被一群丫鬟婆子搀扶着, 脸色煞白、目光惊恐,似乎还没缓过来:“啊……啊!!!”寻时雨闻声冷淡地撩起了眼皮,女孩子的眸光恍若一条碧磷磷的毒蛇, 冰冷地蛰上了妇人的喉口——后者吓得一哑,直接昏厥了过去。她也颇为眼熟这个妇人, 当初提议要把寻时雨的娘亲沉塘谢罪的, 好像就有这时雨的母亲。寻时雨面无表情地戳在原地,身前浮着冷幽幽的罗雀门。她本就穿的素净,表情更冷得像是给人送葬, 看得人后脊生凉。“小/畜/生,休得嚣张!”高台上射来一箭粗哑的厉喝, 一位时家长老猝然出手, 磅礴的炼气犹如青龙探海飞掠出袖,似乎是准备以修为直接压制,把寻时雨当场拿下:“孽性深重,不可久留!”此时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纷纷附和长老道:“快拿下她!”“小小年纪居然作出这等恶事……”“最毒妇人心,说了不能随便让女人上擂台!”寻时雨振臂抬手, 云袖**卷, 全身炼气骤然提至顶峰, 毫不客气地跟这位长老正面对撼!——如果现在站着的时雨,四肢尽断的是她, 哪来这么多“主持公道的长辈”, 哪来这么多“心怀正义的路人”?刚刚时雨往她脸上甩鞭子 , 可是没有人敢放一声屁!两道炼气悍然对撞在一处,飒飒然溅出无数明明烁烁的灵子;产生的冲击波豪横无匹地四下迸爆,一时间灯火飞摇、人声惊哗,擂台周遭设下的保护禁制应激开启,几道呼吸明灭的八卦阵型幢幢铺就,将四方宾客与这等冲**隔离开来!时家长老当即脸上挂不住了——他虽然没使出全力,但没想到这恶女居然凶悍如斯,一抬手将他的炼气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她怎么敢?一般的小女子见着时家嫡宗长老出手,不就该吓得两股战战、任由处置了么?她怎么敢!旁遭坐着的长老们也颇有眼色,这么多双眼睛还在这看着,若是让这个恶女再嚣张下去,打的可是整个时家的脸面!几位长老同时出手,雄浑的炼气泼天而下,寻时雨感觉一座太行暴降而落,激得她头皮都不由得发麻起来——罗雀门.开门:鱼镜花!无数片菱形金属铮铮然瀑散开去,在寻时雨头顶拼合连缀,铺成一片明明烁烁的云彩;女孩喀地一声咳出口血,终究是扛不住几位长老合力之压,双膝顿时在地面上撞出一张皲裂的蛛网!飒!一道疾影破空飙射而来,“夺”地一声插/在寻时雨面前,其上携裹的炼气犹如天风携裹海雨,霸道无匹、豪横如斯,生生地震散了压在寻时雨头顶的炼气!这是一把刀。长柄窄身,刃尖微扣;刀穗如血,刀身如墨。此刀名唤“九歌”,因为历代主人的杀名,得以与“天问”、“离骚”两把传世名刀,光辉相衬、遥相呼应。貂裘鹤氅也掩不住陆鸣萧一身的凛凛杀气。男人面色冷淡、负手而立,宛如一篇运笔飞拓的长短句。他没打算出口维护擂台上那个小兔崽子,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们动她,问过我了?当即有人发现了陆鸣萧耳下的叶子牌不见了,物什正系在寻时雨绾在脑后的发髻两旁,一时间看台上下私语如潮:……原来这恶女是陆鸣萧房内的人?头一个出手的长老面色铁青,寒声道:“陆少侠,此乃时门私事!”陆鸣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人没开口,意思尽显:——我管你私不私?“一杯无”是何等霸道的人物,陆鸣萧要给面子,也是给救济他的时家宗主: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在教我做事?“哎哟哟,好吓人呀。陆少侠莫不是忘了,这是时家府邸,诸位坐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陆鸣萧淡金色的瞳仁漠然一转,正好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时家上一门,嫡出排行老三,人称“三公子”。三公子摇着一柄折扇,阴阳怪气地继续:“陆少侠,这里可不是江湖,是要讲规矩,讲道理的。你如此这般,是把三大宗门都不放在眼里么?”陆鸣萧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一代杀神的面色颇有些茫然的意思,随即大大方方地颔首承认了:“正是。”你说得对。三公子:“……”他存心阴阳怪气陆鸣萧不懂礼数,没想到陆鸣萧狂妄至此,连三大偃师宗门的脸面都敢驳!——说来也是,“一杯无”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看过谁的脸色?场面顿时无比尴尬,默不作声地僵住了;寻时雨茫然地看了一圈,发现好像没有自己的事,便从口袋里掏出栗子来剥着吃。无数双眼睛齐齐聚焦,一眼难尽地注视着这个心比天宽的二百五。打破沉默的是一声轻笑,声色温润又醇厚,好似能折出一圈微醺的月色:“小友这话有趣,那是要讲什么道理?”言中“小友”自然是指三公子,三公子冲着声源遥遥作揖:“自然是时家的规矩……”那道声音笑吟吟地撩起一个弧度,讥诮之意含蓄地露了一个锋:“哦?擂台赛不是生死之外,任君发挥么?”三公子:“……”这话很明显是在拉偏架,三公子眉头不耐地一皱,循声望去到底是谁。人影坐在一方雍容红帐里,依稀可见一把悠悠摇动的折扇。!!!喀拉拉——桌椅牵动之声随即响起,族长席上已然躬身拱手、齐行大礼;众人次第反应过来、纷纷下跪,一时间看台上下铺满了脊背:“参见太后,太后长乐无极——!!!”“参见昭王殿下,殿下千秋无期——!!!”..寻时雨咔哧咔哧地嚼着栗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知道自己赌对了。自己打听到的情报果然是真的,太后唐水烛与昭王周朝辞会现身青云宴;太后此次前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看热闹,她与昭王虽然在上京天都稳握皇权,但与偃师三宗的关系始终暧昧难明:偃师三宗树大根深,又颇具眼色,先帝周火都撅不动他们;而如今偃师三宗持中立态度,既不想得罪太后一派,也不想得罪三公一派,谁给的好处多就站哪一边。寻时雨对权谋一窍不通,也不想班门弄斧。玩心计手段,她从来就玩不过这群从小叼着算盘的人精。她只需要一个机会。女孩拥有着野兽一般灵敏的直觉,在太后与偃师三宗之间嗅出了自己出头的机会——太后需要一个口子。一个能破开一块铁板的官窑势力、将她的权力狠狠楔入其中的口子。这个口子不能背景优渥,那么他必是既得利益集团,不会对太后百分之一百的忠诚;而这个口子也不能过于卑弱,那么他必然不会掀起何等大浪,也不会对太后起到什么大用。她寻时雨长在上一门,却贱为下九门;她靠近时家的权力中枢,却没有丝毫地位——寻时雨在擂台上把这战打得如此血腥,一来是为了回敬时雨的不义,二来是向太后和昭王展示:看。我出身低贱,一无所有,毫无后顾之忧;我新锐、激进、叛逆,行事狠辣极端,是最好利用的棋子,也是最好用的弃子。——来利用我。我需要你们提供的资源,时家那个小小的贮经室,不足令我长为一代偃师大能。寻时雨听见昭王周朝辞开口的一声笑时,就明白自己的豪赌已经赢了第一步。..寻时雨犹如一颗焰火,在青云宴上突地爆炸,她的才华炫烈无畴,寻时雨的“罗雀门”在擂台赛中大放光彩,连战五十余人未逢敌手,最后堪堪与来自陈家的一个女偃打平。云雀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孩子,冷漆漆的黑发下是一双厉红色眼睛,那是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神,连讲起话来的口气都是一样的细冷:“陈家上三门,五钱偃师,陈默恂,承让。”寻时雨刚想说什么,红色眼睛的女孩子细声细气地打断了她:“你这次风头太盛,会死得很惨。”寻时雨翡翠色的眼睛眨了眨,末了不着痕迹地弯了弯:“不关你事。”陈默恂厉红色的眼睛一闭:“好自为之。”..寻时雨刚下了青云宴,就被告知自己即将有一个偃师师父,从此她正式跨入千机城的大门,取得云秦官窑偃师的资格。“……”寻时雨还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算了?”陆鸣萧一扬飞掠的眉峰,示意她有屁快放。小姑娘还有些在梦里:“我可是废了时雨,我不得受家法吗?”陆鸣萧冷笑了一声。周朝辞和他陆鸣萧同时站在寻时雨这边,时家为什么要为了时雨,同时得罪昭王和“一杯无”?是,她时雨是上一门的千金小姐,但上一门有多少千金小姐?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你看时雨被废了,她亲爹有吭过一声么?——指不定还在想这是什么时候生的女儿呢!一个闺阁女子而已,死了便是死了,在冷冰冰的利益权衡下,人命尚比草还轻贱,何况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女人?寻时雨眨了眨眼睛,明白了陆鸣萧的意思。她不知道自己乘上的顺风,是何等的赫赫炎炎。皇恩浩**、强权如炬,所有人都是蝼蚁,所有人都是草芥。寻时雨没感觉到窃喜,只觉得手脚一阵发冷:……这就是,权力吗?“别想了,你命没那么长。”陆鸣萧毫不客气地打断女孩的茫然与震骇,“与其想那些不着边际的,先把现下解决了。”寻时雨突然张开双臂。陆鸣萧:?寻时雨面无表情道:“要抱。”陆鸣萧抱着九歌冷笑一声,抬脚就要路过女孩。寻时雨趁他经过时身形一低,钻进了陆鸣萧的臂弯下,强行把自己塞进了他的怀抱里。陆鸣萧冷冷地向下一瞥:“你找打?”寻时雨把脸埋进了陆鸣萧的衣裳里,喉咙里吚吚呜呜的。要不是陆鸣萧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还真以为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小东西,是什么娇软可爱的棉花精。寻时雨闷闷地道:“喜欢陆叔。”陆鸣萧最烦这种黏了吧唧的作态,当场要把女孩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老子没那么老,起开。”寻时雨不撒手,抬起头来,下巴搁在陆鸣萧胸膛上:“陆叔,假如我要对付一个很厉害的东西,你会陪着我吗?”寻时雨问得认真,眼神明亮,白瓷似的鼻尖攒着些委屈的红,陆鸣萧呼吸一卡顿,差点就答应了。然后他神色迅速地冷下来,反手扣住了寻时雨的咽喉,往桌上狠狠一按!这一下根本没留力,寻时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砸成了几段,痛苦地攥着陆鸣萧掐住自己的手:“……”“睁眼,看着我。”寻时雨泪眼朦胧地对上了陆鸣萧居高临下的视线:“谁教你用女色解决问题?”“下不为例。先说好,——我见一次打一次。”..陆鸣萧放开了寻时雨,小姑娘总算顺过了气,蜷着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陆叔最蠢!!噗噗噗噗噗——!!!”寻时雨踩了陆鸣萧一脚,噔噔噔地跑掉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寻时雨根本摆脱不了这个年纪的幼稚,眼下见了新师父时起光,就想借此膈应陆鸣萧一下:让你掐我!噗噗噗!时起光长相俊秀、气度温文,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根本没有因为寻时雨的出身,从而看不起她的意思。寻时雨见过太多的人渣,已经养成了屎里找糖的本事,如今稍微正常点的时起光,俨然变成了那颗难能可贵的糖:……拜了个好师父呢。寻时雨穿着时起光给她置办的新裙裳,小姑娘在西洋镜前转了个圈,全然忘了陆鸣萧的告诫:——天黑之前,必须从时起光的寓所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