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史书明确有载, 临朝称制的太后,可自称为“朕”, 特此说明。】云秦帝国, 上京天都,皇城轴心,“龙章凤台”。龙威遮天, 宝气纷漫;金粉繁华,翠绮摇光。太后寓所, 朝绯大殿。“西北这么吵, 朕怎么不知?”一道悠容淡逸的女声徐徐响起,轻柔得像是情丝千缠的呢喃,冰冷地抚过铺了一地的脊骨:“——嗯?”穿堂风惊得满室烛火战战兢兢、明明灭灭, 跪在金粉阶下的男子已是冷汗重衣,死死地盯住面前方寸之地。他狭窄的视野里缓缓呈来一双描金凤履, 其上金线流彩, 明珠错落,熠熠辉光:“如意,朕平时最是偏宠你,只因为你最是如朕心意。”太后唐水烛负手逆光而立, 幽暗中表情不甚明晰,高悬的眸光却是寒光凛凛:“——为何朕, 不知炎虎关告急?”如意三魂都被惊出了七窍!他惶急地分辨:“太后容禀, 北蛮突犯, 长城全线烽火三千里……”如意想破了脑袋,也百思不得其解:区区一个炎虎关而已, 太后要控的是大局, 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犄角旮旯?唐水烛轻轻地笑了一声。据说太后十四岁时, 才貌惊动整个上京,素颜出游时无意间的回眸一笑,令微服出访的先帝一时失神、纵马险些撞上墙壁,民间还流传着太后“素颜朝天”的传说。如今岁月更迭、屡变星霜,绝世的佳人坐在了倾世的权柄上,一笑便能决定万家悲欢喜乐,一手便能按定山河乾坤。唐水烛喜欢聪明的人,但她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满朝文武是这样,所以她血洗朝堂;世家大族是这样,所以她重整百家。——连李拾风也是这样,那她只好让他消失,滚回塞北做他的闲散王爷。眼下这个如意,自作聪明、玩弄权柄,险些误了大事,令唐水烛很是不悦。所以——唐水烛笑起来时,绮华炫转、星宿摇曳,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女,连嗓声还是如出一辙的细语轻声:“来人,拖下去,杖毙。”——杀了。“太后饶命!!!”如意大惊失色,急急忙喊,“上京最近转凉、太后凤体抱恙,是如意见政务繁多,恐太后……”他猛地收住了声。唐水烛微微欠身,金錾攒珠五瓣梅护甲套冰寒彻骨,轻轻柔柔地按在如意那张风流俊秀的脸上:“如意,朕最疼爱的就是你。”伴君如伴虎,如意如释重负、心如擂鼓,唐水烛温温柔柔地撩开他的鬓角,尖尖的护甲在如意脸上轻点:“——你死了之后,朕会好好难过的。”……白雪楼丞相来谒时,正好看见煌煌宝殿前,宫人们拖着如意的尸体,拽出一路的红污;满室烛光明灿,唐水烛懒散地斜靠在鎏金大座上,单手支颐、凤眸微垂,说不出的疲倦和失意:“小楼,天下风流俊杰虽千万,却没一个男子,令我称心如意。”白雪楼俯身作揖,姿态端方正肃,脸上却笑意深深:“可却有称心如意的女子,忧太后之所忧。”唐水烛拿一颗红果扔她:“啐,你该忧的是万民之忧,白爱卿。”比起名动天下的唐水烛,白雪楼年少时声名寥寥,好一个安分守己的闺阁贵女;但是太后每一次大刀斩根、小刀解牛的背后,基本上都有她含笑凝视的目光。白雪楼虽为白家庶出,却是太后多年的心腹知己;当朝女相曾经也是倩影黯柔的美人,如今仍旧明眸善睐,但眼角尽是敌不过岁月的皱纹。“太后急诏我入宫,为的可是北边战事?”“莉莉谢那小妹妹?她还不配。”唐水烛拨弄着护甲,慵散地一吹指尖,“苏罗耶虽然擅武,但战争打得不是武,是国力,是白花花的银钱——苏罗耶穷得东陆皆知,我断了它的商路,莉莉谢拿什么跟我耗?”拿它摇摇欲坠的民生,还是拿它落后无比的生产?白雪楼早有预料,浅笑不语。唐水烛猝然睁眼,瞳仁灼灼,眸光如刃:“——那是谁给她的胆子,敢挑衅我云秦国威?”吼!太后一怒,虎啸龙吟!磅礴雄浑的杀势宛如飞龙探海、猛虎下山,大殿里如厉风过境,烛火皆是偏向一边!白雪楼安静地坐在太后正对面,沉凝得像是一泓春水映出的梨花。“小楼只是个不出户的小女子,才疏学浅,绠短汲深;懂得是农耕桑织,户银盐铁,国计民生。太后要猜测北蛮心思,应该找能谋善断的叶丞相,找满堂英武的军机院。”“小楼该为太后分忧的,”白雪楼笑眼弯弯,皎若新月,“自是男子所不可分忧之事。”——差不多得了,开门见山吧。唐水烛闭眼叹息,振臂甩袖,屏退左右;机关骤响,灵子四涌,大殿闭合。“小楼,”唐水烛扶额叹息,“——明空不见了。”白雪楼笑眼倏然睁开清亮的一线。“公主殿下?”唐水烛用力地掐着眉心:“已经走失三月。我派锦衣寻遍大江南北,然而天下女童何其多,哪一个是我小明空?”白雪楼定定地望着唐水烛,沉吟了半晌,压低了细脆的声线:“……昭王血脉?”唐水烛蜷起了双腿,当朝太后抱着膝盖,在鎏金大座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居然还有点委屈的意思。白雪楼战术后仰:“……”又来了,又来了,又他妈是周朝辞那玩意!白雪楼以为唐水烛只是念旧,毕竟与昭王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藕断丝连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先帝薨后、上京动乱,平乱之功也得跟昭王记上头等——但你是他皇嫂!能不能有点分寸!!!乱搞就算了,唐水烛睡过的男人还少?男人,玩玩就算了,如意的尸体还在外面,还不够说明她薄情寡义?怎么到周朝辞这就情根深种了?——他妈的,女儿都出来了!白雪楼心里脏话足以写成百余篇檄文,碍于世家大族的良好教养,只能绷着脸抽了抽腮帮子,温润润的黑色瞳仁转了个来回:“小糖姐姐,小楼倒觉得,你对幼帝过于放心。”唐水烛本来还在委屈,此时表情陡地一凝,白净修长的双腿往小几上一架。幼帝是谁?自然是周火从周室旁支里选中的继子,被唐水烛架空了十余年的傀儡皇帝:周云讫。算来幼帝也有十五岁了,确实是不安分的年纪。不过:“他害我明空做什么?我明空名不正言不顺,况且还是女儿身,难不成我能扶周明空做女帝不成?”白雪楼面沉如水,静静摇头。唐水烛柳眉一皱,与白雪楼对视片刻,如遭雷击,猝然一惊:“他要对周朝辞下手……?!”白雪楼沉声称是:“在幼帝及多数周姓旧部看来,当年先帝暴薨,多半与昭王有关。”“愚蠢!”唐水烛眉峰一压,厉色尽显,“先帝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惶惶闭上了嘴。唐水烛是何等的聪颖,当即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周朝辞……周室旧部的锋芒,应该直指向她才对。昭王虽然被太后架空兵力多年,但却仍是太后背后一抹庞大震惧的阴影——当年京都大乱,昭王的三千靖安铁骑,杀光了多少叛军?她唐水烛是女儿身,在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东西看来,是算不得数的;他们眼中,这个朝堂的权柄,还是握在昭王手上的。“小糖姐姐,我虽然觉得昭王殿下之于您,确实辜负太多。”白雪楼轻声道,“但昭王……确实替您挡下了太多敌人。”他当年如此控制你,却是还包藏着另一层远大的考虑。唐水烛静了一静,胸膛缓缓起伏了一轮,既而呛出一大口血来;白雪楼大惊去搀扶,被唐水烛冷冷打开了手:“……说下去。”“明空不过是个幼女,怎么才能害到她父亲?”白雪楼冷冷地撩起眼皮,瞳仁眸光暗沉如海,齿根到舌尖迸吐出三个字:“炎虎关。”..云秦帝国,西北边陲,炎虎关。靖安府内,勤字旗所辖,“万有大牢”。薄磷叼着根草,眯缝着眼看了看脚下,提溜着云雀的领子:“祖宗,看着点。”万有大牢里碧火磷磷、水光摇**,半座大牢都浸在森寒彻骨的漆黑深水里;云雀赤足踩过过道上凸起的冰凉砖石,刚被神识医好的小脚不怎么利索,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看得薄磷胆战心惊。云雀睁圆了眼睛:“……她就是行刺李先生的?”炎虎关不知拜错了哪路的神仙,糟心事像雨后狗尿苔一样窜出来,云雀前脚刚铲除了大患时起光,后脚又被一个消息砸得狗血淋头:李拾风遇刺了!云雀:“……”玉皇大帝终于看不下去了,派人把他接回仙班了?云雀虽人没回北门战场,但听传令兵说了一箩筐北门战场的险胜:只见李拾风拿出一柄和铁扇公主同款芭蕉扇,所以苏罗耶人全体戴上了痛苦面具,被他一扇子扇回了老家!(不信谣不造谣不传谣,真相请见说第九十七。)——然后李拾风就翻车了。据说李拾风被刺客穿心而过,好在医字旗的阿幼朵大都统的救命术式及时施展,勉勉强强地吊住了李拾风的半条性命。而那刺客被当场活捉,关在了靖安府勤字旗的万有牢里。面前铁笼里这位,想必就是刺杀李拾风的刺客了——等等。等等,等等。云雀祭出罗雀门左右照了半晌,总觉得这刺客生得贼几把眼熟:“你不是……锦萝在沁园春捡到的那个小丫鬟么?”不对、不对、不对。云雀和薄磷对视了一眼,同时读出了彼此心里的惊疑:——如果这是苏罗耶派来的刺客,那么之前小丫鬟与皇宫之间的联系,又如何说清楚?难不成……?没等云雀再想,薄磷浑身一凛,伸手按向刀柄;一道白影猝然闪过,快得无法一眼辨识,直往云雀面门扑来!扑!云雀被扑了满怀的冰凉和柔软:“云雀姐姐——!!!”云雀:“……”不好意思,美女你谁?来人在云雀颈窝蹭来蹭去,娇昵得像团人形棉花,但触感却是冰冰凉凉的,还能感觉到蛇类特有的鳞片。女孩边蹭边撒娇,声音又娇又嫩,直把人听酥了半边:“绵绵抓住了坏刺客!绵绵要云雀姐姐夸夸!”云雀:“……”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试探地向下看去,来人双足小巧白嫩,不堪一握的脚踝上还覆盖着银色的鳞片;最抓人视线的莫过于那条不堪寂寞的小尾巴,正讨好地蜷在云雀脚边,明明是条霸气开张的龙尾,硬是蹭出了猫尾巴的效果。云雀:“!!!”人间有爱,生活精彩。云雀试探地出声:“……你是,小白蛇?”不会吧?不会吧?来人猝然抬头,银白头发、猩红竖瞳、獠牙尖尖,笑起来甜得灿烂,“啵”地一声亲了云雀一大口:“绵绵绵绵绵绵!!!”云雀:“……”薄磷:“……”薄磷叹为观止地在一旁看戏,结果龙女绵绵亲了云雀还不算,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薄磷作了个鬼脸。绵绵得意极了,龙尾巴简直能翘上天:你看,我能亲她,气死你气死你!薄磷:?小白蛇凑近云雀耳边,小小声地跟云雀咬耳朵:“薄磷被你惯坏了,我好心疼你呀,如果是我一定不会那样的……”云雀:“……”闻茶味识蛇。——这股洞庭湖边土生土长的碧螺春味儿,是小白蛇本蛇没错了。作者有话说:小白蛇是绿茶妹妹!但不是恶毒女配,硬要说,她是恶毒男配(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