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砚以是闻征的侍卫首领, 正式出场于说第三十八:第一夜.请君入梦(章节号41)。时隔太久,特此注明。..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浑浑苍山、茫茫白雪, 千万星辰缄默无言, 宛如垂视因果轮回的冷眼;莽莽苍翠、窄窄山道,一人一马宛如凛绝的枯笔——一笔划碎了浑噩的天地!砚以姑娘松手甩开缰绳,反肘勾住了身后箭筒的哨箭尾端;搭箭、展臂、张弓, 砚以自马背上仰首向天,瀑散四射的长发在狂风里猎猎翻卷, 箭矢呼啸着掠向云巅!——咻!!!哨箭飙射出凄厉而尖锐的响动, 刺破了磅礴震耳的北风之声,不远处的哨卡轰声放行,暴烈的马蹄声直接掠入炎虎关内——砚以摸出怀中书信, 死死地攥在手里,一头栽了下去。..这封染血的书信被杀人的凛冬冻得发脆。以闻征侍卫首领砚以姑娘的性命为代价, 这封信成功地逃离了苏罗耶人的围追堵截, 终究还是呈在了苏锦萝的案上。这是前去拥雪关商谈事宜的太原侯、太原正闻.闻氏的家主,闻征亲笔书下的求救信。拥雪关城门一破,苏罗耶升起“十字旗”,无论老幼, 无论男女,皆需一死。拥雪关虽不如炎虎关繁华, 旦仍有上千余户百姓, 尽数被屠至绝户……只有部分壮年男子当做奴隶, 少数年轻女子作为娼/妓。侵略者没有道德。从古至今,皆是如此。闻家商队保护了九百零八个拥雪关平民, 其中有五百七十三个老幼妇孺, 还有三十八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婴。但由于难民人数过多, 闻家商队虽及时撤出拥雪关,但仍被苏罗耶铁骑追上,危急关头闻征下令商队深入雪山野林,目前商队带着难民仍在与苏罗耶的追兵斡旋。苏罗耶人耗得起,他们本就是冰天雪地里的狼,况且还有充裕的军资;但是闻家商队耗不起,九百余难民也耗不起,塞北杀人的凛冬断绝了太多生机,而商队本身的口粮也无法喂饱千余张嘴。“……北蛮如虎狼,前途难卜。夤天性愚钝,不知生路自何处可寻……”闻征的字迹在此处晕开了一大团墨渍,继而运笔如凛凛剑锋,“但千余条性命,确乎是云秦之子孙 。”如果三日后,救援不至,闻家商队粮草尽绝、无计可施,便会主动向苏罗耶铁骑进攻。“夤自为先锋,身膏野革。他日胡虏尽逐,塞北光复,山间如有松涛阵阵,当是吾为国贺。”闻征绝笔。“……以上。”苏锦萝坐于将军大座上,双肘支起、十指交叠、抵住下颌,眸光暗沉如深海:“诸位如何作想?”如今靖安府的将军大帐,早已物是人非。原本的五旗大都统只到了两位,战字旗的百里临城和勤字旗的白孤鸿列席两旁,百里临城的伤势尚不能披挂甲胄,常服下是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危纪分力竭昏迷多时,哔哩哔哩暂代了他的位置,云雀坐在他身旁,两个人是玄机局目前唯一算得上的战力;燕安楠暂代防字旗事务,女孩劳累一夜,早就疲惫无比,但还是强撑着列席。医字旗的座位上,阿幼朵大都统留下了自己的一副纯银挂饰——她此时忙于救治,分身乏术,将决定权交给剩下四旗:“只要不投降,老娘什么都随你们。”哔哩哔哩和云雀对视了一眼,他们作为技术人员,考量最为纯粹直接。哔哩哔哩眨巴眨巴眼睛,见帐中无人吭声,率先发了言:“救人,救人,当然要救人。”哔哩哔哩本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获得众人的支持,结果帐内一片沉默,苏锦萝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开了眼睛。云雀莫名其妙,这哪里说错了?沉默、沉默、沉默。哔哩哔哩被众人的态度惹毛了:“见死不救并非大丈夫所为……”燕安楠疲惫无比地打断他:“阿克苏师傅,叛军尚在一箭之地外,炎虎关此时内忧外患,哪里来的兵力拨出去,去救生死未卜的一队人?”哔哩哔哩勃然大怒:“尊敬的燕少尉,那不是‘一队人’,那是拥雪关的可怜百姓,和英勇的闻家商队!”——他随即又想起来:“闻征是云秦的太原侯,闻家的领袖!他是英雄!”哔哩哔哩去看苏锦萝,企图获得她的支持;但苏锦萝面沉如水、眸光沉静,漠然、理智、冷酷得像一尊雕塑。涔涔的寒冷从哔哩哔哩的脚底钻了上来,冻得他喉咙一阵梗滞难言。苏锦萝变了。仅仅两日的光景,苏锦萝已经从那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少女将军,蜕变成如今这个阴沉稳重的模样。她本是那个连吃红糖葫芦还是紫糖葫芦都拿不准主意的小小少女,如今的气度却沉凝得像是安静的虎狼。苏锦萝不能意气用事,不能犹豫不决,不能慌张无措。她的决定关乎整个靖安府将士的性命,关乎整个炎虎关的生死存亡。闻家商队与落难百姓确实可怜,但一千条性命和炎虎关的上万条性命相比,孰轻孰重?——孰轻孰重?这个关头,还能轻松地说出“生命不是数字”这种漂亮话来吗?这个时候,还能轻松地讲出“不可见死不救”这种豪言壮语来吗?大家都是怕死的俗人,靖安府的兵力一散,如果苏罗耶突然来攻,与叛军里应外合,那么炎虎关就是下一个拥雪关!到时候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男为奴、女作娼,炎虎关立刻就会变成人间炼狱,北门战场上牺牲的烈士就没有了意义!你讲道义,苏罗耶人跟你讲道义吗?……所以,这一千人,到底要不要管?“要不这样。”白孤鸿突然开口,老人的嗓音里也透着无尽的疲倦:“那个送信的姑娘,身中数箭还能跑来炎虎关,是个英雄,厚葬了。这封信便是闻侯爷的绝笔,此时大雪封山,闻侯爷定是以身殉国,可歌可泣。来日定上报朝廷,追封闻侯爷即闻家其余子弟 ,设立寺庙,万古垂青。”白孤鸿已经把话说得无比委婉:别管了。现在的靖安府,怎么管得起?..陆梨衿站在帐外守卫旁,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上皆是细碎的霰雪。她的旁听是苏锦萝特别允许的,也算是还了楼船上的恩情,让她知晓闻征的下落……和生死。陆梨衿的心思何等聪颖?其实她看见砚以的尸体时,就猜到了她冒死传讯的内容,也猜到了靖安府的决定。她自己做不到去救闻征,自然也怪不了谁。小陆大夫只是觉得疲倦,只是觉得无力。她之前检查过砚以的伤势,已经药石罔效了。拥雪关虽与炎虎关相邻,但其间隔着上百里的深山巨谷,如今塞北严冬、天地酷寒,砚以一个女孩子是如何摆脱重重追兵,又是如何忍住穿腹箭伤,奔至炎虎关才气绝身亡的呢?不重要了。砚以从小就爱慕闻征,自幼伴着闻征长大,后来成功当上闻征侍卫首领,砚以做了闻征十来年的剑和盾,想必心里早就最好了觉悟。——她为闻征而生,为闻征而死;人生已然圆满,哪有什么缺憾?砚以从来都陆梨衿不顺眼,平时也没少花心思为难她,现在想来也是小女孩嫉妒心发作的恶毒。陆梨衿如今也仍旧不打算,原谅砚以之前的所作所为。但眼下尘归尘、土归土,为难她的砚以尸骨渐寒,往昔二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现在一看,真的无所谓了。在生和死面前,人的爱恨嗔痴,显得滑稽又可笑 。陆梨衿心想,算了,算了。如果陆梨衿是苏锦萝,也会做出跟后者一模一样的决定:——自家前门雪尚且力不从心,哪里管得了他人的瓦上霜呢?如果现在主事的是李拾风,早就默不作声地把信件烧了;只是苏小将军更善良一些,告知了靖安府的骨干,顺便通知了陆梨衿。……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所作决断,无甚分别 。陆梨衿安静地转身准备离去,突然听得帐内一纤细女声,冷冷地打碎了窒抑的沉默:“——我去弄死完颜苏乞,你派兵去救人。”..“我不懂打仗。”“但现在靖安府兵力不够的原因,是还要跟叛军对峙,我们也暂时弄不死这拨人,对吧?”云雀翡翠色的眼睛直直地对上苏锦萝的眼神:“如果我能在一日之内令叛军伏诛,你愿不愿意去救闻征?”苏锦萝眸光微微一闪:“云雀……”云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可以,还是不可以?”苏锦萝盯着她。云雀站得笔直,回以视线。她们是第一次,以这个身份对峙。苏锦萝眉峰一压,下定了决心:“然。”她本想接着问云雀用何手段,结果云雀又急急追问:“将军,你要多少活口?”“……”苏锦萝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李先生发布受降令已久,但无惧牙顽冥不化,故而——”云雀冷声接口道:“自是一个不留。”..薄磷听说了云雀的军令状,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姥姥,如果你的计划是一个人把无惧牙全部人杀光,我现在就把你关起来,哪儿也不许去。”云雀仰起头来看着他。云雀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如果我做了很吓人的事情,你会不喜欢我吗?”薄磷看着小姑娘沉默了片刻,旋即低下头去吻她。云雀的唇舌都冷得出奇,薄磷感觉自己在与刀锋纠扯厮缠。薄磷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又低又哑:“……雀雀,你到底要做什么?”云雀揪着他的衣领,睫羽闪了闪,她浑身都冒着砭肤的冷气,那是如有实质的杀意——薄磷已经压不住她身上的戾气。她是陈年的伤口,又是新硎的刀锋。“我要用时起光打算祸害靖安府的法子,来消灭叛军。”云雀的眼睛像是两窟寒气森森的翡翠,齿关舌尖迸吐出三个字:“——‘人皮偶’。”..与此同时,将军大帐。苏锦萝与白孤鸿对坐于帐内,一盏灯火幽幽如豆。还有太多事情,适合放在阴影里商议。比如明空公主——苏锦萝头痛欲裂:“此话当真?”白孤鸿闭目叹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李拾风伤情凶险、生死为卜,狐女刺客所说真假,等留置李拾风醒后论断。眼下白孤鸿将狐女刺客暂时幽禁起来,此事再急也没有用。苏锦萝头脑一阵发昏,扶额深深地叹息:“……白爷,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白孤鸿笑吟吟的:“小将军已有大将之风,不必这等妄自菲薄。”苏锦萝动作一滞。“你把信件公布出来时,老朽便知你想逼出云雀师傅藏着的后手,去救闻侯爷一行人。”苏锦萝小聪明被揭穿了,眼下十分尴尬,局促地端起了茶杯。白孤鸿抚髯微笑,眸光慈蔼,似乎是穿越了十余载光阴,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无限风华:“……你这行事风格不像盛爷,倒有几番铁相当年的意思。”苏锦萝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反驳道:“小/畜/生还差得远……”白孤鸿淡声道:“小将军,就在十几年前,盛爷和你说过一样的话。”苏锦萝一愕。“小将军不妨把目光放长,你不必成为下一个盛将军。”白孤鸿神色一肃,金刚怒目,嗓声浑浊而苍凉:“——如今的塞北,需要的是‘霸下铁相’!”作者有话说:我果然还是喜欢少年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