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别介。”薄磷啧了一声,朝陈默恂笑了一笑, 他嘴里还叼着根草, 像极了在路边搭讪良家妇女的流/氓/地/痞:“在下薄磷,交个朋友?”陈默恂的眼睛这才来得及睁大——什么时候?陈默恂与薄磷的距离足足有几丈,但是下一瞬薄磷就在她近前, 有模有样地抱了个拳!这是冠绝天下的步法,“踏雪寻梅”!秦王陵!!!陈默恂挂在腰后的剑匣应念启动, 机括暴响、灵子贲涌, 两把宝剑齐齐震出一声苍凉的龙吟,耀眼欲盲的惊电自剑匣处唰然掠出————可是薄磷出手居然比剑还要快,蓝桥春雪的刀鞘一砸剑柄, 硬生生地把亟欲出鞘的两柄剑敲回了剑匣:“回去。”云雀脆声喝道:“薄磷!”——她是我朋友!当!薄磷一脚把剑匣蹬在地上,陈默恂反被剑匣拉扯着跌坐, 脖颈间随即一寒:那是蓝桥春雪的刀柄末端, 造型粗犷的方棱锤轻轻地按在女孩细嫩的喉咙上。陈默恂跌倒上望,薄磷沉刀下瞰,男人的眼睛是淡金一样的颜泽,居高临下地垂来似笑非笑的目光。薄磷笑问:“够格了吗?”陈默恂鬓角散乱, 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意思?..薄磷不能说没动真格,只能说保持了风度:如果陈默恂不是个姑娘, 他刚刚那一脚就不是踹在剑匣上了。江湖风急雨骤, 不见得所有人都认识他, 薄磷自我介绍的方式大抵如此:——早上好,吃了吗?我是你爹, 放尊重点。“我是说, ”薄磷手腕一抖, 蓝桥春雪顺势一收,坠回了男人背后。他往后让了一步,表情似笑非笑,“我够格了没,能和云雀一起进去么?”..薄磷这次终于走进了那一条,热得跟沸锅炉似的窄街。这一回,薄磷终于弄明白,这条窄街之所以热得能把人原地火化,是因为里头在烧什么玩意了:引入眼帘是一座高达百丈、阔不知数的巨型炼炉,赫赫炎炎的熔金色铁水奔涌四流,时而贲起灿烁明亮的星花火粒;惊人的热量扭曲了周遭的空气,炼炉附近的设施繁复而精密,齿轮、轮轴、枢机带轰鸣着运转,却不见任何一个偃师的身影。就算是靖安府工字旗的偃师工厂,也没这等排面。“这是星阑命行的生产母机,我们叫它‘祝融公’。”陈默恂介绍道,“星阑命行是全云秦的黑市最大的武器制造偃家,这也是我们主要的收入来源。”薄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星阑命行硬气了这么多年,手里果然攥着财富密码。星阑命行作为偃师一行的阆苑仙葩,不屑于端官家的饭碗——这些高岭之花显然不打算采薇而食然后光荣饿死,反而把手伸向了整个地下黑暗世界,成了阴影中的另一个千机城。云雀的重点显然不在于此,她凑近了正在运转轮作的机关,被这等惊艳才绝的技艺惊住了:“这么大体量的机关,多少个偃师看管?”陈默恂叹了口气,抬头向上道:“王仲戍,你要害羞到什么时候?”云雀:?云雀顺着她的意思抬头望去,才发现祝融公炼炉上居然还能站人,大概是便于护理维修。小小少年正躲在安全栏杆的后面,怯怯地露出半张脸来。云雀和他对上了眼神,少年浑身一个激灵,彻底藏进阴影里,只能看见一个炸了毛的小辫子。云雀:“……”我有那么吓人么?“民窑的苦出身,听你的故事长大的。”陈默恂对云雀解释,“从小就把你的名字写在所有课本的第一页,做梦都想向你看齐,如今见到正主反而害羞了。”云雀:“……”云雀在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自己简短的生平,尤其是自己犯过的浑、扯过的淡,想来想去也是“危险动作,专业人员,请勿模仿”,何德何能成为下一代人的榜样。“草,”薄磷却认出来了 ,“小鬼,你还好意思躲我?”——上次他偶然经过了窄街,就是这玩意一声“他身上有阿寻大人的炼气——!!!”,于是一堆奇形怪状的机关器追着薄磷的屁股咬了整整三条街,要不是薄磷跑得快,这倒霉孩子可能会把薄磷裤子都给他扒拉下来。王仲戍唰地探出头来,遥遥地和薄磷对线,看起来又怂逼又凶猛:“喊我也没用!我才不跟你道歉!”薄磷:?哥一巴掌把你性取向都给打歪。也许是两人互动太过弱智,陈默恂作为高智商人物看不下去了:“王仲戍是‘祝融公’的主人,整个机关都是他一个人在打理,黑市人都称他作‘火神爷’。”“火神爷”灰头土脸地蹲在栅栏后面,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默默地盯着云雀看了一会:“……阿寻大人。”云雀眨了眨眼睛,随即反应过来是叫自己,这还没来得及说话 ,十步外的“祝融公”倏然一震,数十个排气口锵然打开,喷出一雾的星花火粒,凑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云雀:“……”她也是头一次见着如此硬核的示好方式,迟疑了半晌才缓缓出声:“……谢谢?”王仲戍“啊”地一声,直挺挺地躺在了栏杆后面,一动不动了。云雀惊道:“他怎么了?”陈默恂一翻白眼:“偶像居然跟他说话,太激动昏过去了。”云雀:“……”——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祝融公后是一井升降机关,才是通往星阑命行本部的路径——云雀回头望了一眼,王仲戍本来在栏杆上俯瞰偶像的绝美背影,此时又做贼似的缩了回去。云雀:“……”薄磷突然问道:“那孩子几钱?”这种设计,祝融公可不光是生产母机,是王仲戍一个人的命械吧?守门的“火神爷”,十二三岁的年纪,实力能有几阶?“星阑命行不屑于千机城的评定位阶。”陈默恂歪着头想了想,“但是非要说的话,大概九钱左右?不成器的东西。”薄磷:“……”云雀:“……”——干什么干什么,我几天前也还才九钱!此时此刻,云雀终于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别扭了。故友重逢,她非但没怎么感动,反而觉得一股打心底来的不舒服。“都变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陈默恂非但不和她亲近,举止间反而客套又疏离;星阑命行也不是以前那个草戏班子,它已经蜕变成了黑市最大的军械商,寻时雨只是它过往历史中的一个姓名。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过客罢了。星阑命行还认云雀,只是因为以前的旧情。但任何一种情感在没兑换成实在的利益之前,都会显得空无而缥缈。云雀能听见自己心里的一个声音,阴冷又刻毒:“凭什么呢?”“这些年来,你为他们做过什么?”“星阑命行如今根深叶茂,凭什么要认一个连名字都变了的主人?”云雀恍惚地想:——自己是不是,太厚脸皮了?升降机关一路向下,气温骤然降低,四下都是浓稠的黑暗,只有头顶一盏鸡血红的灯笼亮得分明。薄磷眯着眼辨了一下灯笼上的字眼,是一行青涩稚嫩的嘱咐:“出入平安”。还真是家宅。喀——升降机下喷涌出纷纷扬扬的寒青色灵子团雾,那是机关的急刹装置在起作用。机关载着三人落在了一扇朱漆大门前,两丈余高、八丈余宽,灯笼血红、流穗金黄,两尊狮子雕像居然是用黑色金属所制,威武、吊诡、又杀气腾腾。薄磷扫了一眼狮子,发现狮子的眼睛居然在动——狮子狰狞的巨大瞳仁跟着三人的身形,骨碌碌地转动着,令人无端端地惊起一背的鸡皮疙瘩。陈默恂察觉了薄磷打量狮子的目光,颇为得意地炫耀道:“可爱吗?一只叫旺财,一只叫福贵。”薄磷:“……”别人的审美顶多接地气,你们星阑命行的审美是接着地府吗?“阿寻。”陈默恂一推大门,嗓声带笑:“——欢迎回家。”..“大叔叔,我可以摸摸你的刀吗?”薄磷把蓝桥春雪高高地举起来:“叫哥哥,叫哥哥就给你摸。”“哥哥你好俊啊,我可以亲你一口吗?”薄磷严词拒绝:“不可以,我很守男德。”“哥哥你是从外面来的吗?”薄磷终于遇见了正常的问题:“对……”“哇!那你会唱‘十八摸’吗?”薄磷:“……”你们星阑命行的启蒙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如图所示,薄磷被一堆小崽子包围了,两个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还有一个在薄磷的胳膊上吊着,企图顺着他往上爬。薄磷连夜爬上恐孩山:“……”人类的悲喜不相同,我只觉得吵闹。“大哥哥,”有个小丫头吸了吸鼻涕,奶声奶气地问薄磷,“你是阿寻大人的正室吗?”薄磷:“……”薄磷懒得纠正了:“嗯,我是。”“那你陪阿寻大人回娘家,”小丫头奶声奶气地逼问,“怎么不带礼物啊?”薄磷:“……”小丫头奶声奶气地继续逼问:“我们没要彩礼就算了,你年纪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规矩么?”薄磷挣扎着继续:“……即使两手空空,我的爱,在心中。”小丫头戴着单片的祖母绿目镜,闻言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吸了吸鼻涕,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懂了,你想白嫖。”薄磷:?——草,哥是遇见了云雀的精神丈母娘吗?小丫头奶声奶气地挥手,显然在孩子群里颇有号召力:“大家不要跟他玩,他是白嫖怪!”小崽子们面面相觑,随即“哇——”地一声作鸟兽散,坚决地跟薄磷这个敌对分子划清界限。薄磷:“……”“鬼姥姥?”陈默恂从楼上探出头来,细细冷冷的嗓声溅落一地,恭敬的语气显然是冲着天井里的小丫头的:“您怎么还在这?阿寻正急着想见您呢。”薄磷:“……”等等,等等,等等……小丫头吸了吸鼻涕,娇娇软软地应下了:“哦哦,这就来。”“姑爷也上来吧。”在鬼姥姥面前,陈默恂显然换了一套措辞,叫得薄磷一身都是鸡皮疙瘩:“这位老前辈十分照顾我和阿寻,算是我们的干娘,你待会儿得敬她一杯茶才是。”薄磷:?——好家伙,她还真是我的精神丈母娘啊?薄磷看了眼自己两手空空,只有一把云雀送的蓝桥春雪,顿时感觉自己是攀了金枝、入赘高门的穷女婿,还一见面就把媳妇的闺中密友揍了一顿。薄磷:“……”哥现在滚出去还来得及么?作者有话说:女鹅的娘家人终于出现了!!!我最喜欢写令磷哥尴尬的章节(X)大家习不习惯这种日常(?)呢,还是要我加快点节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