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薄磷嘶了一声, 振臂一展卷轴,这鬼地方有小镇?地图上可是标得明明白白, 这片地儿是正儿八经的荒山野岭, 地势奇峻而凶险,土匪一窝接着一窝,官家驿道都没在这个地儿打通, 哪来的小镇?——在这个地界遇到小镇,跟白天撞鬼是差不多的意思。薄磷皱了皱眉头, 脸色有些阴沉, 与白潇辞和盛临城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啧。“绵绵,”盛临城明白了薄磷的意思,向着绵绵招手, “过来,我们绕道。”绵绵眨了眨大眼睛, 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小镇, 双腿一夹身下马匹,嘚嘚嘚地小跑过来。秉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原则,薄磷敲板下了决定,一行人绕开这个鬼气森森的小镇。武林中人遍布云秦各地, 但是由于历史原因,西北大部武林荒芜, 虽然队伍里“天下驿”凌霄阁阁主白潇辞, 但他也不甚了解当地风土。“沁园春在西北的分堂也仅有五家。”狐丽敲了敲烟杆, 柔柔媚媚地揉着太阳穴,“云秦的西北, 不算是江湖。”还是绕开吧。多赶几天路也不会死, 进去这个小镇就很难说了。..哗——哗——哗!山路愈来愈险, 雨势越发湍急,厚重而潮湿的雨幕密不透风地裹住了众人的视野,漫目都是烟白色的水沫,硕大的雨滴凌空相撞,粉身碎骨。白潇辞一看脚下土壤,出声喝道:“不能再走了。”不然马匹很容易失足跌滑,不能再行进了。轰!惊雷滚涌,闪电掠出,一道诡蓝色骤然划开水汽迷蒙的世界,点燃了半面苍穹的颜彩!云雀看了看薄磷:“唔噫?”薄磷伸手在云雀头顶揉了一把,脸色很不好看。他是旧伤犯了,倒没多大问题。薄磷的右臂一直接着外附骨骼,不然他右手连筷子都拿不稳。阴雨天就是薄磷的煞星,这种天气下外附骨骼的接榫处就会格外疼痛难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这个暴雨倾盆的深山里,薄磷痛得整个人都弓了起来。薄磷感觉自己袖子被撩了开去,云雀冰冰凉凉的手滑了进来,她握住了薄磷的右手,还特地摇了一摇。云雀的手不比寻常姑娘家的,她只是看上去肤质白皙,但握起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就算是满手刀茧的薄磷,也能感觉到云雀指间的硬茧和疤痕,偏偏女孩的手确实生得小巧纤细,巨大的反差令人心中发紧。她可是一拳击碎过天眼。薄磷心里一动,刚想回握,右臂的疼痛毒蛇出洞似地一蛰,薄磷嘶了一声,冷汗都下来了:“……”云雀一皱眉毛,太反常了,怎么回事?她太了解薄磷了,薄磷的忍耐度超乎常人,这男人可是断根手指都能面不改色地跟你笑谈风生的主儿,如今只不过是旧伤复发,哪里能让他疼成这样?云雀神识陡地一凝,瞳仁中银色火焰飘摇而起,无数根亮银色的细线以云雀为中心,瞬间向四面八方瀑散开去!以神识为媒介认识天地,云雀神识触摸到的一切都归为本质,蓝色的水元素、黄色的土元素、绿色的木元素,在云雀眼中纠缠、流动、难分难舍,共同缀成了一张诡艳难言的图画。神识之下,任何一个障眼法,都逃不开云雀的眼睛……云雀瞳孔骤然一缩,心下震骇得难以形容,恐惧瞬间传遍全身:这……这——这到底是什么?..在各路元素共同铺就成的图画里,出现了一只狰狞骇人的血红眼睛,眼白处暴涨着血丝,瞳仁死死地锁住了云雀:“时、家、后、人!”什么……——轰!!!一声巨响突然炸开,震得人耳嗡鸣不止,云雀延展出去的神识被炸成了千片万片!神秘的、恐怖的、磅礴的巨力击向云雀的死妄海,几乎要吹熄云雀气府中的丹元火,云雀承受不住此等重压,呛咳出一口烈烈的血红来!薄磷大惊,捞住了前倾跌去的云雀,云雀扶住了薄磷的手臂,又撕心裂肺地咳出几口血来!薄磷霍地变了脸色,知道这是伤及经脉,在云雀身上连点数下,与此同时气沉气府,厉声疾呼道:“何方高人指点浑家?!!”狐丽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她没想到薄磷这么喜欢这个小嫂嫂,连“声威”都用上了!“声威”是云秦侠客跑江湖时的黑话,多是高手主动暴露自己实力,有驱散宵小、出谏邀战的意思在里面。薄磷这一喊掺了十成十的内劲,风卷尘息刀摧枯拉朽的炼气扫卷开去,一圈肉眼可见的诡蓝脆生生地向四周疯狂蔓延,那是一层薄薄的冰晶,证实着风卷尘息刀的酷寒与霸道。风卷尘息刀代表酷寒,而狐丽修的“风月刀”代表炽热,正与风卷尘息刀相克——这么说还是给她面子,狐丽顶多算个一流高手,还不至于跟薄磷不相上下!薄磷一开声威,狐丽属相相克,手臂当即就冻青了,喀拉拉的冰碴从手背一路结到指尖,把绵绵看得一愣一愣的。风卷尘息刀这么霸道的吗?她没见过薄磷三刀斩落天海方舟的无畴风华,东海白龙女心高气傲,自然不会把凡人武学放在眼里,绵绵只是觉得薄磷确乎有那么一旦本事——靖安府群英荟萃,高手如云,薄磷也不过如此。薄磷个性太随和了,加上从不跟小姑娘计较,久而久之,绵绵还真把薄磷当成个祸族妖妃了:“……”原来风卷尘息刀霸道凶狠,暴戾蛮横,这是天下至凶之刀,习者本该也是天下至凶之人。薄磷破而后立,锋芒尽敛,洗去了这门武学无尽的戾气。他无意间的锋芒显露,就足以未战而先寒敌胆。..白潇辞伸出手去,撩开车窗遮帘,握住了狐丽的手。狐丽能感觉到白潇辞略施巧力,四两拨千斤地推开了薄磷的威压,深青色的冰碴寸寸皲裂,最后消散为一抔灵子。“师哥,”白潇辞寒声道,“不对劲,我们在原地打转。”只不过雨流湍急,地面变幻,车辙印被巧妙地掩盖了。“知道,”薄磷抱着云雀,眼睛危险地一虚,“有人在玩我们。”——而且薄磷主动“声威”,对方也没有褪却的意思。盛临城啧了一声,盛小将军是行伍出身,不见得多看得起“江湖中人”。眼下情况诡谲迷幻,他颇为不耐:“我去看看。”绵绵戴好了自己遮雨的斗笠:“我也去我也去!”盛临城啧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天上闷雷沉沉一滚,一道惊电悍然下劈,点燃了不远处一颗巨榕!众人皆是大惊,火焰暴燃而起,昳丽的焰色将雨幕烧出一个大洞,为众人撕开了一道明晰的视野!白墙乌瓦,青石板街,赫然是之前那个小镇——他们又回到了这座小镇面前!..那还真是见鬼了。薄磷啧了一声,看了眼半枯翁,老人依旧在闭目养神,没有要搭理外界的意思。眼下他也有些踌躇难定:“狐丽?”你怎么看?狐丽咬着烟杆,定定地盯着眼前小镇,沉默了片刻:“——躲不掉的话,那就做掉它。”..云雀渐渐恢复了意识,睁眼便是狐丽暗香涌动的怀中。她枕在狐丽膝头,马车摇摇晃晃,正式踏入了这个诡谲万分的深山小镇。云雀打了个哈欠,往狐丽怀里蹭了蹭:“唔噫,我要跟狐丽成亲!”狐丽:“……”薄磷:“……”白潇辞:“……”绵绵兴奋地掺和进来:“我也要跟云雀姐姐成亲!!!”盛临城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假装自己不认识这群二百五:“……”..薄磷一勒缰绳,马车在道路分叉处停下,这个小镇寂静得像一座空**的坟冢,入耳尽是雨流磅礴之声。没有一个人。静、静、静。云雀突然喔了一声,眼睛睁得圆圆的:“唔噫!”薄磷以为她饿了:“这儿可没有芝麻汤圆……”云雀摆摆手:“还记不记得天海方舟?”薄磷心下错愕,云雀一脸迷糊,说的居然是正儿八经的东西:“自然记得。”当时炎虎关城门的银海蚁浪,经历过的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至于那艘遮天蔽日的飞天巨舟,真是云秦偃师三大绝技之一,剪纸派的惊世绝作。讽刺的是,云秦剪纸派的后人,居然为苏罗耶人所用。云雀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低着头陷入了沉默。在场只有云雀和半枯翁是偃师,也只有他俩最可能看出门道来,但半枯翁似乎决心不理睬外物,众人的希望就托在了云雀身上。云雀猝然睁眼,瞳光奕奕:“折子戏?”?隔行如隔山,众方师皆是一脸迷茫,还是闻多识广的狐丽最先反应过来:“等等,你是说——”“对,就是这个!”云雀一拍手,“这个是‘折子戏’!”狐丽惊道:“可是这么大的范围……”“这个范围,需要很多的偃师施术。”云雀皱了皱眉,“当然,也可能是更加奇诡的机关巧术……”“停,”薄磷忍不住了,“咱不做谜语人,到底什么是‘折子戏’?”..折子戏,用大白话说,便是一种随身携带的空间。传说中剪纸派的工匠,只需打开巴掌大小的一张剪纸,便有百里方圆的煌煌宫殿拔地而起、迤逦而开;更有甚者说,剪纸派的师祖将整座帝都化为一张剪纸,折叠之后仅有小儿手掌大小,也就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清明上河图”。白潇辞也想起来了:“但这已经失传多年……”白大公子突然住了嘴,意识到自己说了废话——傀儡戏也失传多年,身边的云雀不是照样会用?“也许是剪纸派的后人。”云雀清秀的眉头冷冷地锁在一处,“我倒是想好好会一会他。”狐丽突然道:“盛将军,绵绵在你那儿吗?”——绵绵?盛临城莫名其妙:“她不是在车内?”薄磷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刚刚绵绵还坐在云雀身边,现在却不见了!..绵绵白皙的脚掌踩在青石板上,她孤身一人站在瓢泼的大雨里,娇嫩妩媚的眉眼饱蘸着沉沉的雨意。绵绵脸上冷若冰霜,眼瞳炽若熔金,细窄的瞳仁收成诡异的一线:“——滚出来!!!”豪悍清越的龙吟声随之响起,如同一道清冽冽的长哨直蹿云霄,天地都静默了一瞬!磅礴浩瀚的龙威从绵绵身上陡然生发、坍驰四扩、威如狱海!“嘁。”密云浓雨中陡然传来一声冷嗤:“小爬虫。”绵绵额角青筋暴闪,龙鳞顿时爬上了脸颊,凛凛的杀气随时要在空中擦出火花!灵子潮汐剧烈地震**起来,绵绵猝地飞出一脚,绷直的腿线扫出一道凄厉的刃弧,锋利不啻于任何一位刀客的出刀!咣!!!光线、雨流、水沫,皆被这一腿刀一分为二,惝恍间天地只剩下了这一斩!!!砰——绵绵一腿刀横扫出去,撞上了一处冷冷的铁物!万事万物陡地收止了一瞬,八方雨流惶惶地噤声,巨响随即轰声爆起;绵绵一腿扫卷出了无尽的风雷,磅礴肆虐的劲风狠狠地撞在了铁物之上,脚下的青石板街像是脆弱的纸张,喀啦啦地裂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铁物岿然不动。绵绵眉毛一抖。这根铁物绝非凡品,恰好她也认得,这是南洋玄龙一族的传世神兵:方天画戟!绵绵冷笑了一声:“丑八怪,你来做什么?”来人还真不是丑八怪。来人长发如同漆墨,眼瞳似是丹樱,肌肤恍如凝脂,两根竹筷仿佛远山寒碧,发髻高高绾起,露出修美无畴的肩颈。——是一个女孩,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眉宇英气,面容妩丽,气质阴郁。女孩锁骨上生着一圈漆黑如墨的龙鳞,证明着她超然不凡的身份:南海玄龙,钟应悔。绵绵冷嗤一声,册那老母龙,怎么还不懂规矩?一山容不得二虎,一域容不得二龙——龙族内部有不言自明的规矩,这千里方圆内,只允许有一位龙族现世。二龙相斗,在龙女看来,是极其没品的事情,好比两位泼妇骂街,丢人现眼得很。钟应悔皱了皱眉毛:“你为何在此处?”绵绵冷笑一声:“与你何干?”钟应悔眉心一蹙,她比绵绵大了一千多岁,自有一番心高气傲,才懒得和这种小爬虫斗嘴。钟应悔冷冷道:“我来寻夫。”绵绵撇嘴,老母龙又下山吃嫩草了!绵绵一脚踢在方天画戟上,脚还疼得厉害,脑瓜子都嗡嗡嗡的,心中骂的也不甚讲究——绵绵还没意识到她把自己都骂了进去。她绵绵好像也是吃嫩草来着。不知钟应悔怎么想的,见绵绵一身刺喇喇的,居然还出声问道:“你认识么?这个的主人。”绵绵不情不愿地看过去,瞬间惊住了:“……”诶?诶?这这这个香囊是——绵绵伸手要去夺,钟应悔让开一步,恰好错开了她的小龙爪子:“这是我心上人给我的。”绵绵气红了眼睛,鼓着脸嗫嚅了几声,扭头噔噔噔地跑掉了。钟应悔:?钟应悔在背后唤她:“喂!不打架了?”绵绵突然哭了起来,捂着脸跑得更快了。..盛临城正急着找绵绵,见绵绵捂着脸跑得飞快,血压都高了不少:“啧,绵绵——”绵绵猝然拧腰,抬腿横扫,一脚把他踹进了墙里,哭腔娇娇软软的:“你是龙渣!”盛临城:什么?我是龙虾?作者有话说:觉得香囊莫名其妙的观众老爷可以翻一翻烽火篇,百里临城给云雀赔罪的那个香囊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