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 眼下场面十分之诡异:云雀左边坐着她的小姑子狐丽,右边不远处靠着她的夫兄叶灼华;她的对面是曾经企图拆散(?)她和薄磷的绿茶绵绵, 绵绵旁边坐着曾经对云雀起过念头(?)的绵绵夫君盛临城;不远处窗棂上, 还坐着一位企图迎娶云雀、手刃薄磷的南海玄龙,钟应悔。云雀:“……”这是什么令人窒息的构图。..自飞龙舵一战之后,双方暂时停手, 达成了以下协议:一,叶灼华必须协助云雀, 一同前往沁园春, 找到能为薄磷解开“石律”的医师;二,叶灼华必须再与陈默恂见上一面。有“桃花三寸”叶灼华的助力,这场沁园春之行绝对会轻松很多。但云雀对这个条件, 一直很忐忑,总觉得是坑了小陈姑娘——云雀的闺中密友并不多, 小陈姑娘位列其中, 让她再见到糟心的前任,总让云雀有种负罪感。“管他呢,”云雀暗搓搓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坏得冒泡的主意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留着叶灼华也是个心头大患……他靠自己找到小陈,那也只是时间问题;还不如我带着他去见小陈。若小陈愤懑难平, 与小陈联手杀了他算了。”思及此处, 云雀还是悬着一颗心:“你找小陈究竟做什么?”寻仇?那我现在就杀了你。叶灼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难得没有露出那种戏谑凉薄的笑容,英俊清朗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 浅金色的瞳仁里衔着一泓光:“你不会信的。”狐丽小声对云雀道:“堂兄人不坏的。”云雀没说话, 她不是不信狐丽, 一个人也可以有很多面;叶灼华可能在狐丽面前确实是个好兄长,但在陈默恂面前,就是个不知检点的负心郎。..虽然添了个叶灼华,但狐丽约好的船家也没说什么,大家都是老江湖,叶灼华蹀躞带上大大方方地挂着“云容冱雪”,但凡有眼力价儿的人都知道他来历不凡——狐丽一行人成功登上了乌蓬小船,向着烟霭空濛的江面缓缓渡去。船家是一等一的行船好手,云雀倒也没感觉多摇晃,只是近来喉咙里泛着股恶心,吃饭也没什么动筷子的欲望。眼下就是一桩。已经到了饭点,船娘张罗着客人吃饭;云雀握着筷子,不但不觉得饿,反而还觉得一股恶感顶在喉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干巴巴地咬着自己的筷子:“……”狐丽最是机巧,看了云雀一眼:“小嫂嫂?”云雀以为狐丽在催她吃饭,赶紧往嘴里扒拉了几口;这不吃还好,一吃就出了问题,顶在喉咙的恶感直接变成了排山倒海的恶心,云雀捂着嘴匆匆出了乌蓬,扶着船舷吐了个昏天黑地:“……”船娘吓了一大跳,知道这些江湖人是不好惹的,连忙自证道:“这饭菜可是经红衣姑娘验过的,我和当家的也是吃这个……”狐丽按住了船娘瑟瑟发抖的肩膀:“没事,大娘,不怪你。”船娘心有颤瑟:“那,那是饭菜不合胃口吗?”狐丽:“……”狐丽皱着眉毛,看着云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恐怕不是。..云雀半死不活地挂在船舷上,绵绵帮她捞着鬓角,以防她整个人栽进江里去:“云雀姐姐?云雀姐姐?”云雀被绵绵喊了几声,算是清醒不少,眼珠子总算会转了:“……没事,没事,就是——呕——”云雀又吐了。其实深山古镇一战以来,她这个毛病就没停过,但云雀打坐自观,她的大小伤口基本上都痊愈了,气府也运作正常,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可能是剪城四神实在恶心,打出云雀的生理阴影来了。云雀安慰自己。船娘端来热水,云雀被绵绵帮着净了口,俩人坐在船舷旁吹风。江烟浩渺,大雾弥天,平缓的江面竟然如同上京天都的朱雀大道,千帆竞渡、百舸争流,江心处悬着一道明红色的烈光,这是云秦惯用的交通偃师机关,用以分开江面,以供船只平安往来。“这条江便是‘好杏江’,直通沁园春,这些来往的,都是求医的客人。”狐丽走上前来,心生感慨,“……还是一样的热闹。”船娘也在船头悬着灿黄色的风灯,明炫的光束刺破了叆叇江雾,照亮了船头本身—大雾天气下,往来船只都悬着明灿耀眼的风灯,只是数量不等。“一笼就说明是小船,五笼说明是中船,十笼以上就是楼船了。”狐丽见云雀不解,笑着解释道,“而且这灯笼花纹也有讲究。看到船娘悬着的风灯上,标着一对飞蛇了么?这就是飞龙舵的标记,是专门给水匪看的,说明这艘船是‘飞龙舵罩着的’——如果水匪要劫这艘船,也得掂量掂量飞龙舵的面子。”绵绵崇拜道:“狐丽姐姐知道的好多!!!”狐丽笑了笑,倒也没接话,她也不愿意知道这么多的。只是命运待她太凉薄,狐丽自幼就在江湖摸爬滚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早就化成了鲜血和刀刃,吞进肚子里去了。绵绵在水里游惯了,还是第一次坐船,兴奋得不行,向着一旁船只指到:“噫,那艘船的风灯没花纹!”狐丽一愕,顺着绵绵的手指看了过去,确实有一艘一笼级的小船,灰灰扑扑、模样简陋,风灯也燃得无甚气力。云雀奇道:“这是为何?水匪不劫贫么?”“可能。”狐丽皱起眉毛来,“规模大点的水匪,确实看不上这等小船,但是——”但是水匪,可不一定是劫财。寒烟缥缈,江风浩**,两艘船逐渐靠近,以云雀的目力,不难透过迷蒙的烟汽,看见这艘小船里边的光景:云雀愕然:“好生奇怪,这艘小船里怎么都是——”——孩子?狐丽一舒眉毛,随即笑道:“……她还是老样子。”..她?绵绵奇道:“狐丽姐姐,你认识?”“何止是认识,这就是我要带你们去找的医师,‘渡舟菩萨’杜怜草。”狐丽笑道,“这名号听来响亮,可不是浪得虚名,她是我见过的,最像菩萨的女人……”云雀随即看见了狐丽口中那位菩萨,想象中该是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妪,没想到竟然是位正值妙龄的姣好少女,袅袅婷婷的一身白衣,衣裳料子稀松平常,却自带着一股飘飘仙气。而且她的发色也是奇异的雪白,让云雀不由得想起了好久未见的小陆大夫,多少也有些亲切。绵绵眨了眨眼睛:“为何她带着一船小孩子?”“大都是乡野间流浪的病童,或者是患病被家人弃养的可怜儿,大多都是女孩。她们也许会被好心人收养,或者在沁园春长大,成为下一代的医师。”狐丽语气柔和了不少,“渡舟菩萨每年都回带回来不少病童,同门态度大多分两派:一派是觉得她惺惺作态的,多给门派增添负担罢了;一派是觉得她医者仁心,置之不理的。”看狐丽这态度,她先前作为小春门掌门,定是支持渡舟菩萨的。云雀愕然:“这种人……是要成佛的。”世间真有这种善良仁慈的女子。云雀心有感慨,她手上杀孽太重,面对这种功德满身的圣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惭愧。绵绵一拍手掌:“那我们打个招呼吧?”狐丽刚想说什么,眼瞳骤然一缩——哗!!!水花冲天而起,浪头直拍船舷,乌蓬小船狠狠地一**!..船夫面不改色,朗声大呼:“咱家飞龙舵!各路鬼神都插了香烛,可问水下是哪一路的弟兄?”云雀一皱眉头,上次她遇见是水匪,还是在西北漕道边上,就是那一次阴沟里翻船,才招来了之后楼船上的一系列破事。云雀十指绽放如兰,比出了一个繁丽复杂的手势,乌蓬小船被云雀的炼气所镇,不仅平稳下来,还狠狠地把水下作怪的玩意震了出去!船夫向云雀抱拳一礼,腰弯得极低:“大师傅莫要责怪,都是一路的弟兄,多是‘新鬼’不懂事,冲撞了贵人,望大师傅大人大量,切莫动气。”云雀错愕地收手,她是没想到其中还有文章,江湖上的大小组织相互勾连,一条水路的更是同气连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孩童尖细的惊叫声划破了滚滚白雾,激得云雀头皮一炸。云雀扭头向着渡舟菩萨的小船看去,水鬼已经爬上了这艘小船,拽着孩子跃入水中!水匪可不一定是劫财!..杜怜草自是怒极,但她是一等一的美人,即使脸上呈着一层嗔怒,也像是筝琶弹至凄厉之地,已然不减半分清婉:“放肆!这可是好杏江,你们这是在与沁园春为敌!”她看得分明,这些水匪专挑相貌伶俐、病容不重的女童下手,大呼小叫地抄起孩子,纵身跃入江水之中;有些算是听见了她的怒斥,挑衅地拍着孩子的屁股:“杜大夫,我们就是给沁园春面子,才没把你劫了去!”杜怜草勃然大怒,扑身上去与他争抢:“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岂容尔等肆意妄为!”但她不是陆梨衿。陆梨衿胆敢一人在四季雪行医,是因为她腰间挂着两把竹节锏——小陆大夫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云雀她们,但用于自保已是绰绰有余。但杜怜草一身的书卷气,确乎是没拿过剑的普通女子。水匪一声冷嗤,恶意满满地抬腿,朝她胸脯踹去:“杜大夫,哥几个可是给足了沁园春面子……”哗!!!……水匪与杜怜草同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江风吹拂,烟雾淡散,猝然劈来的一刀好似一枝绚缦无畴的桃枝,飞溅的人血恰是一朵盛放的桃花,绽放得如此雍容烂漫。叶灼华出手了。叶灼华横身掠江,人未到、刀先至,一刀斩断了水匪的腿:“……那你怎么不给我面子?”他嗓声里分明掺着几分笑意,薄情又残忍。杜怜草震骇地睁大了眼——砰!碎浪通天、涎玉沫珠,身量巨大的楚江王从江水里赫然升起,水帘泼溅、虹光掠起,楚江王巨大的触手上烤串似的穿着几个水匪,病童们则小鸡似的挂在楚江王的吸盘上,都是一脸惊呆的表情。云雀一纵凌风而下,足下在船蓬尖顶一点,脸上没什么表情:“——杀不杀?”..杜怜草:“……”杜怜草惊呆了:“你问我么?”“?”云雀莫名其妙,这个菩萨好像不太聪明,“是你被得罪了,自然是问你。”杜怜草亭亭敛衽一礼:“谢过女侠相救。这些贼人虽是可恨,但也罪不至死,请女侠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云雀有些错愕:“就这么放了?”杜怜草礼行得更深。云雀:“……”这个女人也太他妈的高尚了,云雀这种杀胚心里多少有些不适——要不是刚刚叶灼华出刀及时,此时杜怜草肯定是被踹得口吐鲜血的那个。但云雀还是尊重了渡舟菩萨的意见,神识一动,楚江王应念甩开触手,把这些水匪纷纷扔入江中。云雀是没想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叶灼华会如此积极。——为什么?..江风徐徐,雾色深深,叶灼华一身锦蓝,风流蕴藉、气态悠容,真好似灼灼桃林里缓缓步来的世家公子。但他不是世家公子。世家公子首推闻战,那是骨子里生发出的风雅;而叶灼华的刀还是来自雪域高原的粗犷豪迈,只是这人没有薄磷那般坦**,杀气半显不显,戾气藏七露三,故而呈来一股别样风流。杜怜草瞳仁颤抖,脸色不善,还是向叶灼华行了礼。云雀:“……”就算云雀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出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藏着一段故事:……不是吧,他们难道认识?..“哟,还真巧了。”云雀听见钟应悔的声音,冷淡又嘲讽;龙女在云雀身后落地,陵劲淬砺的眉眼间攒着股恶意的讥诮:“你当年说是要以死谢罪……这不也没死嘛。”钟应悔一出声,杜怜草如遭雷击,脸色骤然一变,好似白日见鬼!这回她真是惊恐万分,“渡舟菩萨”杜怜草,应对水匪时都没露出过此等震怖的表情:“……阿,阿悔?”钟应悔面色陡然一寒,暴涨的龙鳞爬上了面孔:“你没资格这么叫我!!!”..云雀瞳孔地震,她突然明白,为何叶灼华信心满满,一定能帮着她们,找到能解开“石律”的医师!杜怜草和叶灼华是旧识!!!更巧的地方是——-------起初这男的只是勾三搭四,小陈姑娘捏着鼻子忍了又忍,好几次在花街捉了个现形,也被他巧嘴滑舌哄回来了,那些风流债也就不了了之。直到后来,一个姑娘大着肚子寻上门来,要这男的给她个名分——陈默恂恶心了。(注:此处出自《说第一百四十八:母债》。)-------这个杜怜草,这个“渡舟菩萨”杜怜草……好像就是当年,叶灼华在外面摘的那朵——把小陈姑娘恶心走的野花?那个大肚着子寻上来的姑娘?云雀大受震撼:不是吧,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