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见着陈默恂, 好比在自家茅厕见着太后唐水烛。云雀除了大受震撼,那也只有瞳孔地震了:——陈默恂明明人在塞北炎虎关, 如今怎地出现在了江南沁园春?古朴繁丽的剑匣比陈默恂更先一步落地, 重愈千斤的铁物在地面上砸出了一道深坑。尘埃卷涌,乱风飚起,陈默恂飘然的红衣形如飞鸟的羽翼。小陈姑娘足尖一点, 端凝地立在了剑匣的棱角之上,眉眼高悬, 神情淡漠。她仿佛是阎王在名簿上, 圈下的那一笔朱砂,阴郁、艳丽、慑人,眼角眉梢都冒着阴司鬼气。陈默恂撩起眼皮, 看见了云雀,嘴角牵一个小小梨涡来, 像是冷湖陡地泛起了小小涟漪:“阿寻。”“——”云雀瞠目结舌,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你吃中午饭了吗?”被飞剑挂在半空的绵绵:?不是,你们看看上下文,是该说这个的时候吗?陈默恂:“……”陈默恂口气平淡:“我来杀个人。杀完就跟你去吃, 我请客。”云雀平静地点头:“好哦。”盛小将军默默地听着这俩疯女人对话,心里充满了疑惑:?陈默恂看见了杜怜草, 向她敛衽一礼;小杜大夫受宠若惊, 匆忙回礼。云雀心里吃了一惊, 没想到陈默恂和杜怜草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要和缓得多——陈默恂报以一笑, 随即展动身形, 杜怜草突然出声:“——陈师傅!”陈默恂侧过脸来, 冷红色的眼睛无悲无喜,眸光比雪地的浮光还要淡漠。“……”杜怜草被这记眼神钉在了原地,嗫嚅了半晌,“陈师傅,往事不可追。”你和叶灼华……早已恩怨两讫,那又何必做绝?陈默恂笑了一下,骄矜又倨傲:“我知道他没死。”..“——我对他那条烂命,从来就没有过兴趣。”..与此同时,狐丽方面。叶灼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脸色稍稍一变,突然回头看向天际:“——”狐丽一愕:“堂兄?”“……”叶灼华眸光闪动片刻,随即平复了面上神色,他抄着双手跟在狐丽身后,像是富家公子哥随性出游,“无事。”好堂妹,你一边靠云雀稳住我,一边又暗中把陈默恂请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叶灼华淡金色的瞳仁瞥向狐丽,狐丽此时已然回过脸去,侧脸好似烈日下的赤色牡丹,艳光逼人,妩媚无双。小蛇蝎。叶灼华心里乐了乐。..庖解堂听起来像是一个大堂,实则是一座瑰玮大殿,天光溅落,光辉万丈。庖解堂上通云霄,下临深渊,地面乃是悬浮的冰晶,透若无物;墙面则是瀑落的水流,涎玉沫珠;从石廊连接向庖解堂,是垂天而落的百丈台阶。钟应悔的龙爪试探着踩在了冰晶的台阶之上,南海玄龙朴实无华地想:这玩意踩碎了要不要赔钱?“你再重上三百斤,也不会这踩碎昆仑玄冰。”叶灼华看出了钟应悔心中所想,轻飘飘的语气里总漫着些笑意,“——哎,别瞪我,好姐姐,我就是喀则山里来的人,在你面前像显摆一句罢了。”钟应悔和叶灼华的关系倒是耐人寻味得紧,南海玄龙一向对叶灼华没什么好脸色,此时哼了一声,回过头去,说不清是关系不佳,还是小姑娘赌气。眼下钟应悔走得飞快,噔噔噔地窜上了百步天阶,龙尾巴不悦地一甩一甩。狐丽失笑,刚想对叶灼华说什么,神色陡地一凛,朗声喝道:“钟姑娘留步!”钟应悔心下莫名,回过头来:“怎么?”狐丽脸色骤然一沉:“且慢。我……有很不好的预感。”..狐丽在江湖中混迹多年,直觉比红狐还要敏锐,此话一出,叶灼华和钟应悔俱是一惊。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也没有感觉到半分的杀气。“……”狐丽火凤似的眉毛一皱,“死人了。”钟应悔一惊,她可是龙族,五感向来比常人敏锐,她怎地没有发觉?“不是血腥味。”狐丽眸光暗郁,神情正肃,“钟姑娘,在江湖人眼中,死亡有它自己的味道。”天地静谧,光影无声,钟应悔后背无端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三人一路无话,拾级而上,来到了庖解堂大殿之前。庖解堂四面通透,玲珑生光,象征着医者无垢,天地共鉴。透过漱玉飞花的水幕巨墙,依稀能看见里面重重人影,一派巍巍森然气象。狐丽一振红袖,抱拳一礼,朗声高呼道:“狐丽拜见掌门,见过诸位长老!”..虽然在山门那闹了些不愉快,但基本面子还是要做的,叶灼华和钟应悔也跟着抱拳一礼。静、静、静。风过天地肃杀,叶落寒蝉无声,整个庖解大殿仿佛一座辉煌的坟冢,里面巍巍列着描朱填碧的尸首。“什么意思?”钟应悔何等的暴脾气,心里不耐烦地思忖道,“沁园春的老东西个个好大的脸面,这是甩脸子不让我们进门么?”她最烦这种磨磨唧唧的架子,当即撩起眼皮瞪视过去,目光在庖解堂内逡巡了圈。庖解堂内陈设幽雅,虽无奢华之气,却呈清贵之风;宝月卿云,奇文妙墨,错落着缀出天下第一医派的门脸来。大堂之上,直面殿门,正坐着一位老者,白发苍髯,慈眉善目,身披大氅,手持拐杖,正是沁园春掌门,“春风化雨”钟无恨。坐下分列两席,各自坐着五位老者,皆是白发如雪,耳下俱是坠着黑杏花的叶子牌,说明满堂皆是实力不俗的方师大能。叶灼华倒吸了一口凉气,钟应悔奇怪地侧脸看他,只见叶灼华居然迈步上前,径直走到钟无恨跟前,伸手去握老者的脖颈!钟应悔:“……”饶是**不羁、桀骜不驯的南海玄龙,也被这等大不敬的举动惊呆了:这是做什么?没想到钟无恨无甚反应,依然直视前方,叶灼华转身走向座下分席,一一去探诸位长老的心脉。叶灼华看向自己的手指,不可置信道:“确实是……死了。”死了?钟应悔陡然大惊,狐丽倒是应了一声,脸色十分难看:“对。整个庖解堂的长老,都死了。”..这是什么概念?狐丽心下骇然,神思电转。这可是沁园春的护山大阵之内,庖解堂乃山门机要之地,在座各位皆是世上数一数二的方师大能——怎么会齐齐暴毙,死得这般无声无息?想,快想,狐丽咬着嘴唇,乌黑的眼珠伶俐柔活地转动来去,此事太过蹊跷,定有玄机暗藏……“哎哟,巧了,这不是狐丽女侠吗?”背后传来一声不阴不阳的调笑,狐丽眉头一皱,转身向后看去。百步天梯之下,沁园春弟子聚成泱泱一片,乍一看像是白雪铺满了大地。为首的男子形容得意,态度做作,像是一只抬头挺胸的大鹅,似乎只要把自己的小身板抻得足够挺拔,就能榨出几分人上人的高贵来。草包一个。狐丽在心里瞬间下了判断。这是沁园春的新任小掌门,长老们安排的傀儡,钟灵秀。钟灵秀倒是不知道狐丽在想什么,他今天带足了人手,腰板也就硬了起来。他见狐丽默默不语,以为她是怯了,故作大方道:“狐丽女侠今儿个是怎么了,为何不进庖解堂?”莫非是不敢?狐丽心有不耐,懒得再跟他玩阴阳人的嘴上功夫:“出事了。”“出事了?”钟灵秀睁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往四下看了看,“狐丽女侠,四下皆是我沁园春弟子,出哪门子的……”飒!一道火红的光影骤撞疾闪而过,如雷如电如龙,刹那间跨越了百步天价的距离,掠至了钟灵秀的面门之前!这是一把刀。这是狐丽的佩刀,“祸水红颜”。这是一把女人的刀,通身呈出海棠一样的惑红,宛曼的刀刃只有两指并宽的纤细。在电逝星飞之间,狐丽飞出的佩刀好似星流霆击,刀尖离钟灵秀的咽喉,只有毫厘之距!她显然是收手了——如若狐丽动了杀心,那么钟灵秀只会被她当场穿喉,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来!钟灵秀冷汗重衣,他终于被强行提起了记忆,九尾火狐可不是他能招惹的杀星!“我再说一遍,出.大.事.了。”狐丽寒声道,“庖解堂内,掌门与十位长老……皆殒命矣。”钟灵秀惶恐地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连嘴上都开始结巴:“那,那,——”狐丽也没指望这个废物点心,她拔下发髻上簪着的朱顶红,单臂高高举起:“小春门弟子听令!”一枝春!场下弟子齐齐一肃,既而**起来;有数十人迈步而出,向着狐丽抱拳一礼:“愿效犬马之劳!”“祭出缚龙锁,包围庖解堂!”狐丽厉声喝道,“凶手——还在堂中!”..钟灵秀吓了一跳:“为何如此断言?”“掌门与诸位长老,气府的丹元火还在燃烧。”狐丽眉头深锁,“方师殒命之后,气府丹元火会自行消散,如若有残留,只能是——”——狐丽三人还在台阶上的时候,凶手刚在庖解堂动的手。“等等,”钟灵秀脑子终于会转了,“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凶手……”“你是傻子么?!!”狐丽终于忍不住了,拎着这废物玩意怒道,“我若有悄无声息制服掌门与长老的本事,还有必要在这里骗你么?!”杀了你们这群小猫小狗,毁尸灭迹岂不是更快!沁园春到处都是深山密林,埋几百具尸体还不容易!钟灵秀被她凶得一阵腿软,哆哆嗦嗦道:“那……那岂不是说明,这个凶手,很、很强?”狐丽:“……”真不容易,傻子都会思考了。狐丽胸膛起伏了一轮,正色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庖解堂内陈设齐楚,并无打斗痕迹,只有灵子聚拢的残余——说明攻击发生在一瞬之间,战斗就已经结束了。狐丽想了足足一轮,有这种本事的人,她见过的也只有一人:苏罗耶的那位大萨满,应龙。只有这个级别的大偃师,才足够一瞬间释放这等杀伤力的术式——连云雀都不够格,更别说云雀如今有了身孕,实力大打折扣。涔涔冷汗淌进了狐丽深深皱起的眉心:这是谁?——我、叶灼华、钟应悔,加上小春门缚龙锁大阵,对不对付得了这个凶手?就在此时,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