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运黑虎?狐丽瞳孔骤然缩成一点, 一股吊诡的阴气直冲她的喉口,寒得她齿关舌尖都忍不住打颤: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江湖第一医派沁园春, 百毒不侵、万邪不入的庖解堂!在云秦方偃之说里, 冥冥之中自有道法平衡,太过邪恶的术法,生来自带多般禁制。比如眼下这个“行运黑虎”, 它本身就不是什么云秦美丽传说,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冒着生腥的血气, 施展局限颇多, 本来定是不会出现在沁园春的邪物!正如之前薄磷所说,“行运黑虎”是阴曹地府里的一种玩乐,阎王主持、百鬼观看, 听起来像是□□,只不过下注是在赌命而已。阴曹地府的玩乐显然不止一种, 之前薄磷和云雀, 在深山小镇里遇到的那一个“行运黑虎”阵法,只是其中一种,唤作“红男绿女”;眼下在庖解堂前生发的,则是“行运黑虎”中名声更为响亮的一个:——无常唱簿!..“轮到你了……轮到你了……”天光骤然熄灭, 沁园春一时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最高处的庖解堂,散发着幽诡妖异的血色红光。阴祟的窃语像是毒蛇的抽嘶, 浓腥的血气漫进众人的喉口, 霓裳羽衣外的空地上, 已然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被“无常唱簿”侵蚀的沁园春弟子,通通变成了一条血淋淋的人形, 人头、躯干、四肢诡异地**着, 像是宗教壁画上朱砂的败笔, 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张完整的皮。它们喉咙里嘶喝嘶喝地发出古怪而凄绝的号叫,不顾一切地撕咬着霓裳羽衣猩红的缎带!狐丽站在众人簇拥中央,好似一支明烈的炬火,她右手并起二指,竖于鼻前,微微有些颤瑟:霓裳羽衣虽为顶级防御机关,对主人的消耗同样巨大,以“九尾火狐”的修为暂时可以强撑一会儿,但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但是她肯定不能表现出来。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稍微露出一点怯相,那么场面会直接大乱。狐丽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云雀。云雀并不比狐丽年长多少,但她的炼气浩如瀚海,仿佛取之无尽。狐丽心下陡生感慨,到底不是所有人都如她小嫂嫂这般惊才绝艳,“罗刹鬼骨女”光芒过盛,江湖大多数的同辈,都是望尘莫及的。狐丽眼睫怅然下垂,瞳仁里映着霓裳羽衣秾艳的红光,乍然一看,狐丽的双眼像是两颗饱饮了鲜血的妖异珠玉:不配……不配……我这种从泥土里爬出来的人,终究是不配……“狐丽!!!”狐丽猝然一惊,骤然回神!叶灼华厉声疾喝:“所有人!运气气府,着力守住六灵经和十三小寒经!这个阵法在腐蚀你们的心智!快——!”狐丽恍然,冷汗涔涔:她差一点就……“——这是‘无常唱簿’最为棘手之处,以神识直接扰乱目标心智,迫使其自愿走入阵中,堕为血人。”叶灼华嗓声疏离,面色淡漠,虽然不见焦灼,但也不显笑影,风流浪子难得地正肃起来:“此阵以庖解堂为源头施展,维持的时间,定比霓裳羽衣的时间更长。”狐丽心思何等机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在霓裳羽衣失去效用之前,尽快找到幕后黑手!只是……狐丽撩起眼帘,额上见汗,她如今要维持霓裳羽衣的铺展,分身乏术,如何寻找?冷静,冷静,冷静!狐丽一咬自己的舌尖,几乎尝到了咸腥味儿:动脑子,动脑子!慌后面跟着乱,此时的惊恐毫无价值!——等等。狐丽倏然一顿,意识到了问题重心:第一个血人,是在沁园春弟子中出现的。嗯?狐丽敏感地察觉到了问题的头绪,按照阵法施展原理来讲,第一个血人出现的位置,那便是施术者的附近——而这群沁园春弟子,是站在庖解堂阶梯下的空地上的;血人出现之后,大多数的弟子都跑进了狐丽的霓裳羽衣保护的阵中,剩下那部分则被阵法催逼成了血人!也就是说?狐丽乌溜溜的瞳仁转了转,也就是说,幕后真凶也跟着混了进来,就在霓裳羽衣圈起的这群人里,就在她狐丽身边!!——谁?狐丽目光明亮,眼神锋锐,寸寸扫过众人脸庞,企图从千百张惊慌相上找出蛛丝马迹来:是谁?..与此同时,云雀方面。枯木鹰心狠手黑,绵绵被他这一算计,伤得并不轻,喉咙里嘶嘶喝喝地捯着气。虽然有龙女强悍的体质在,这个伤还不至于要了绵绵的命,但是拖下去就不一定了;小杜大夫柔声建议道,还是先移步渡舟草堂,仔细诊治才是。云雀闻言眨了眨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应下了:“唔,盛小将军你把绵绵抱去吧。”盛临城没作声,看都没看云雀一眼,拦腰把绵绵抱了起来。云雀有些惊诧,盛临城当年是如何一头小/畜/生,她也是知道的,如今居然能如此关心绵绵?这是盛昭缇给他报了个男德速成班?杜怜草惊道:“夫人,您这是……”云雀扭头就走:“我去庖解堂看看。”盛临城终于发觉了有几分反常,抬起头看了云雀一眼。杜怜草奇怪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突地说要去庖解堂?”云雀面色冷淡,一言不发,扭头就向来时路走去。杜怜草诶了一声,伸手去拦:“夫人……”云雀突然喝道:“楚江王!!!”——哗!天地间陡地一亮,猛风大起、炮车云生,凛凛的寒气飚卷四溢,暗绿的草叶反倒向上飞零而起!云雀本就背着巨大的偃师机关箱,此时箱内伸出了五六只粗硕的金属触腕,那是楚江王的触角,云雀身后像是绽开了一朵妖诡至极的肉质花朵;触手上硕大的吸盘此时全部大张,释放出的炼气冷得砭骨刺髓,冒着腾腾白汽的寒冰构成一笼囚具,架住了杜怜草的全身上下!十六小狱.寒冰!经过楚江王的傀儡之躯释放出的寒冰非同小可,杜怜草的小脸霎时间冻得铁青:“夫人……”云雀冷冷道:“别装了。”杜怜草愕然:“什么?”“你不是杜怜草。杜怜草在我和盛临城的目光,被枯木鹰吸引之时,就被你掉包了。”云雀表情无波无澜,眸光却比寒冰地狱还要冷上三分,“这个把戏,我在西北漕道旁见过。那时的鹤阿爹会被金钩人顶替,也是差不多的障眼法。”杜怜草瑟瑟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真正的小杜大夫,是不会在意我说什么的。”云雀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渡舟菩萨向来以病患为先,眼下救治绵绵对她来说才是头等要务,而不是关心我到底要去何处。”杜怜草一静。“说吧,你到底是谁?”云雀语气平和地逼问,嫩白的手腕抖了抖,碧磷磷的梳骨寒从指间流泻下来,像是翡翠止不住的眼泪,在光线的溅射下泛着刀锋一样凛凛的寒光:“还是先打上一架?我都可以。”..与此同时,狐丽方面。——霓裳羽衣被“无常唱簿”侵蚀了!!!狐丽大骇,表面古井不波,内里心弦颤瑟:她知道“行运黑虎”的厉害,但不知道“无常唱簿”居然棘手如此——霓裳羽衣鲜红如血的绫带,从根部开始寸寸发乌发焦,好似被烈火焚烧过,这是灵子相互倾轧的结果;狐丽的脚踝上也出现了无数狰狞的血手印,那是“无常唱簿”的领域在向狐丽施压,它企图直接透过霓裳羽衣,压爆狐丽的经脉!钟灵秀大惊失色——这人从一开始就在大惊失色——现在还是在大惊失色,废物点心就是废物点心,狐丽本来就没指望这玩意能顶什么用。钟灵秀距离狐丽最近(主要是怕死),就算草包如他,也看出了狐丽的力不从心,当即唤道:“快,快,快传炼气给……给——”他一咬牙,额上青筋直跳,恶狠狠地改口:“给小掌门!”炼气互传就好比云秦话本里的武侠传功,是方师之间最普遍的修为互助,此时狐丽灵息渐渐不支,由同门的沁园春弟子传送炼气支持,是最有效的补给方式(之所以云雀没怎么见过,是因为跟着薄磷混,风卷尘息刀的炼气极其霸道,基本传谁谁死,故而薄磷不用)。狐丽突然喝止:“不必——!”两人炼气对传,和多人炼气传送,那完全是两个概念。两人之间传送炼气,炼气尚且能收放自如;但依照钟灵秀所言,多名弟子同时向狐丽一人传送炼气,那炼气就不是说断就能断的:狐丽就变成了多条绳子捆着的那只蚂蚱,左右都不得动弹!如若这时变生肘腋,狐丽连躲都躲不了!……这个钟灵秀是真的草包,不知道其中要害;还是扮猪吃老虎,有意为之?狐丽眯缝起了眼睛,看向一旁的钟灵秀。钟灵秀吓得两股战战,面色惨白,此时被狐丽一看,更是吓得差点一屁股坐下去:“狐……小掌门,这,你这么看着我是做什么?”“我一直有个疑问,按在心底很久了。”狐丽直视着钟灵秀的小眼睛:“你不觉得,我们的时间,太巧了吗?”“——为什么我刚刚发现庖解堂事变,掌门在内的一众长老被杀,你就马上出现了?”“还是说当时在庖解堂里的凶手……”狐丽一顿,“就是你?”钟灵秀的脸色唰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