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幽幽地张开口, 虎牙像是凛凛的两道尖:“海月先生,你要在暗中看戏看到何时?”梅月绫唰然变了脸色:“……留你不得!”说时迟那时快, 梅月绫腻白纤长的手指倏地一拢, 好似一朵睡莲猝地闭合了花盏。琵琶兀然乍起一声凄厉的长吟,仿佛是诗人一声凄绝而悠扬的吟哦,空气也像是被她的手指所搓揉, 一道透明的涟漪潋滟开去,如梦似幻的青色淡烟泼洒开去!筝琶示现其一.平沙落雁!!!云雀眼力卓绝, 看得清楚分明, 她这一道琵琶声缴卷而来了四面八方的灵子,以乐声为表、以炼气为里,猝地将灵子拉伸成一道悠扬骀**的“线”, 这根线锋利无比,这根线星流霆击, 从梅月绫的指尖到云雀的咽喉, 也只是一刹那的光景!快!快!快!云雀眉毛都没动,冷冷地一声嗤:“放肆!”——十六小狱第十二.灰河!在梅月绫发难那一瞬间,在一旁伺立的楚江王随之而动,他本就是云雀最得意的傀儡, 在云雀神识的加持下更是如虎添翼。哗哗哗哗哗——楚江王玉笏往掌心一顿,触手纷纷攀抛而起, 仿佛一株巨柳整个儿振甩向天!汹涌的炼气从巨大的吸盘里咆哮而出, 汇聚成一道瑰奇壮阔的灰色长河;它仿佛是匠人罐中黏稠无比的浆糊, 激烈的琵琶声触碰到它时,灰色液质鼓**出了巨大的弧浪, 无数细小的灰色水沫被激震开去!灰河成功阻滞、拖黏、拦截下了这道锋利无比的乐音, 在云雀身周游弋成一道夭矫的泥龙;云雀迎风负手而立, 仿佛是被巨龙环身的神明,降下无悲无喜的视线来:“这么急?”白皮银穗碧玉坠的八角宫灯缓缓上升,这是云雀的命械“罗雀门”,在北门战场上大显神威的凶兵利器。灯笼内应念燃起一星明沛的亮光,罗雀门好似另一轮太阳,照亮了一角阴晦的天穹:“——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有自信击败我?”--梅月绫阖眸一笑,妩媚万方:“云雀妹妹,你还真是……”“太看不起姐姐了呀。”--唔噫?云雀闻言一扬眉弯,这个表情像极了薄磷,不过由她的清冷眉眼做出来,更有几分说不出的韵味,像是清冷的幽幽银月,兀地学会了几分戏谑和妩媚。梅月绫话音未落,身形陡地消散,仿佛一抔被吹散的缤纷雾霭;惊惶掠起的琵琶声陡地转了一个音调,尖厉得好似万鬼齐声哭喊,无形的气劲透过灰河直催云雀气府,云雀的丹元火都在这阵尖锐凄绝的琵琶声中摇颤起来!云雀瞳孔骤然一缩:——这是神识?这是神识的术式攻击?如果云雀是一般人,那么她早就凉了,这一招足以击穿任何偃师的淬体,直接摧毁他们的丹元火;而云雀好歹是灵息里数一数二的大能,在琵琶声攻来之时,体内的神识下意识地护住了丹元火——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云雀霍然一惊,怎么回事?这股感觉是——她为何还能感觉到另一道更微弱的丹元火,在自己体内将熄未熄?云雀一咬舌尖,她差点忘了,自己可是有孕在身:这是她腹中的孩子,在母体中凝聚而成的神识!!!母亲的天性战胜了云雀的理智,这一下云雀应对得格外狼狈:云雀的神识好比一股银色的巨浪,在孩子的丹元火前筑起了高墙;梅月绫的琵琶声绕了一个迷幻的弯,兀地攻向了防御薄弱的云雀自身!云雀的丹元火被这股琵琶声猛地一惊,心神顿时大创,云雀脸色一白,猛地喷出一口血来!云雀踉跄一步,眉头向下一压,若是常人脾性,她此时知道梅月绫的厉害,总该计议着停手才对……但她这口血一喷,反倒激起了云雀骨子里的凶性,云雀护住自己小腹,一股无名火唰地燃了起来:要打是吧?她寻时雨从小到大,还没怕过跟人动手!云雀厉声疾呼:“——宋帝王!!!”--梅月绫头疼地啧了一声。她本意是想让云雀知难而退:毕竟梅月绫的任务并不是杀了云雀,只是把拖在原地,不要让云雀插手庖解堂那边的事;然而云雀的凶性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将为人母这一柔软的事实,也无法消磨云雀根骨里的戾气:跟我动手,既分高下,也决生死!——这女人就是个疯子!随着云雀这一高声疾呼,她背后的巨箱哐啷一响,一道火红的影子腾跃而出。宋帝王的身形仿佛是穹隆上转瞬即逝的流火,空气像是薄脆的布帛撕扯出了尖厉的啸音,它的铁鞭骤尔分成了数十股,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转瞬间以构成了一道际地蟠天的网笼!局势陡地翻转!宋帝王是半枯翁亲手所制,相较于云雀打造的秦广王和楚江王,宋帝王从出炉之日起,自带着一股来自老人家的厚重杀意。梅月绫自是不敢小觑,身形翩然连闪,怀中黑檀琵琶急急连响,琵琶声连缀成一团惨青色的浓雾!宋帝王喀喀一笑,阴森诡异,铁鞭的其中一束触碰到了梅月绫,自行长出的倒钩上伸出凛凛的尖刺,猛地蛰向梅月绫的喉咙;梅月绫脸色一变,手指捻弦,一道锋利的乐声惊掠而出,铮铮然削开了这道铁鞭——梅月绫一愕:没削开?不,不对,这已经不是宋帝王的铁鞭了,这是……云雀亲手操纵的梳骨寒!!!云雀放出宋帝王控场之后,将自己的梳骨寒与宋帝王的铁鞭合作一处;宋帝王的铁鞭虽然形如活物,但到底还是傀儡身体的延伸铁物,而云雀亲手操纵的梳骨寒则不同:碧磷磷的细线攀附上云雀的神识,根本不是梅月绫能匆匆一招削开的东西!梅月绫心下大骇,暗道不妙!梳骨寒附上了云雀的神识,呈出白银一样凛凛的寒光;它猛地削开了梅月绫的淬体法身,溅出一行烈烈的鲜血来!梅月绫瞳孔巨震:我的手——这道梳骨寒在触及到梅月绫咽喉之前,闪电般地下压,切中了梅月绫腻白如瓷的手臂!梅月绫眼神一顿:云雀放过了她一马……云雀倒不知道梅月绫心中所想,这个冷面冷心的玩意,在心里冷酷无情地想道:如果我在快一步,就能把梅月绫整条胳膊都给绞下来。梅月绫是薄磷旧相识,倾国舟洗漱的恩情还在,虽然两人现在立场不同,云雀也不会要她的命。但是云雀现在确实极其兴奋,在神识上棋逢对手,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和梅月绫分出高下!梅月绫的胳膊鲜血如注,这道伤口大得骇人,但她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在痛苦中弹奏,她早就习以为常:……她也很久、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在神识方面,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既然云雀要打,那何妨不战个尽兴!梅月绫手指挑弦急急连拨,激烈的琵琶声仿佛包卷着千军万马的杀势,惨青色的烟雾猝尔变了颜色,琴音呈出妖诡至极的玫红;云雀能感觉到本应扩散开去的乐声“拧”成了一束,玫红的浓烟被汇聚成了一股向前突刺的尖锥,好似一柄向云雀投掷的掷/矛,星流霆击间凌厉锐进而来!筝琶示现第九.鬲溪梅令!云雀心神一凝,罗雀门应念转动,八角宫灯之上,飘逸遒劲的“死”字转到了正前方:罗雀门.死门:极乐园!罗雀门之前,猝地出现了针尖大小的黑点,那是罗雀门制造出来的恐怖涡旋,可以把周遭一切都缴成齑粉,再吸入另一个世界!这一招曾经击杀过红云洞府的朱厌,也曾经在炎虎关城楼大放异彩;如今云雀祭出这一招,正是表达了对梅月绫十成十的敬意:——来战!!!--就在此时,异变再起。噔……。一声古琴的长长吟哦,悠扬空灵,绵绵不绝,似乎还冒着空山雨后的潮湿禅意,兀地**入这个杀机大作的战场。云雀翡翠色的眼睛,惶惶地缩成一点——怎么回事?无论是她准备打开的失乐园,还是梅月绫攻过来的玫红音锥,通通都像是石面上暂栖的飞灰,被这道琴音轻描淡写地抹去了,连灵子残余都没有剩下!莫非这是传闻中的……--天地静谧,万物噤声,这道琴音缓缓地涤**而去,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罅隙,其中漫溢出汩汩的鲜血,像是风的伤口。伤口。琴音接连响起,在空气中纵横来去,血淋淋的伤口布满了云雀和梅月绫身周的所有空间;天地间乍然换了一个颜色,洸洋的血红充斥着所有人的视线,偏偏古琴之声如山间明溪琮琤流淌,场面妖异又诡谲,像是疯人才会拥有的梦境。琴音、裂痕、鲜血——云雀睁大了眼睛,她认得这是什么!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偃师秘术,“碧血潮生”。这些血淋淋的“伤口”自然不是伤口,而是一种极其诡奥的“爆/炸术式”;只要琴音倏地变调,这些“伤口”就会和“黑/火/药”一样纷纷爆炸开去,其威势是前者的上百倍!粗暴又雅致,血腥而雍容。这种秘术早已失传已久,如今只会在志怪小说中见之一二。“……”云雀胸膛起伏了一轮,那看起来是她猜对了,“海月先生?”--“小月绫,你太托大了。”多年不见,海月先生的声音依旧温润清和,他的声线像是触手生凉的羊脂白玉,冰凉白腻地滑入人耳,不动声色地抚平了云雀心里腾腾的戾气。梅月绫低下头去,盈盈一福:“先生教训得是。”场面惊人的相似。上一次云雀听海月说话,还是在那雍容华贵的寸金,海月三言两语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局面;此时在沁园春,海月人未到、威先至,空气中横陈着血淋淋的妖诡伤口,无声无息地证明着他代表的力量。“——‘舟中火,海上月’。”云雀冷冷开口,“海月丞相,名不虚传。”海月轻轻一哂:“……你现在倒是聪明得多。”海月自天际缓缓现身,抱琴一纵凌风而下,衣袂飘飘,仙风凛凛。都是温润公子,海月相较李拾风还要生得秀气三分;都是俊秀书生,海月身上的气息却不似文人墨客那般风流雅致,隐隐中倒是压着一股别样的冷冽。云雀很熟悉:——那是久居权柄之人,身上洗不去的血腥味。海月叹了一口气:“早知这么麻烦……”“当时你踏入寸金,我就该把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