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杏江仿佛一条蛰伏的蛟龙, 蜿蜒绵亘地探入烟波浩渺的南海。两岸相峙的高山巍峨而陡峻,在赫赫炎炎的阳光里蒸腾出厚重昏沉的云浪。山野间苍梧问天、刺藤遍地, 影影绰绰的暗绿里藏着无数毒蛇猛兽窥伺的眼睛:这里是云秦南疆、南海之滨, “生死肉骨”之地——八十年前,沁园春,蝴蝶谷。【攀天莫登龙, 走山莫骑虎。】--“喂,废物。”彼时钟行冥还不是什么“罪业菩提”, 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眉眼严肃冷峻,身材高大结实,全身都是蓬发的少年朝气。他垮着个大猫批脸, 叼着根草叶,反手砸了个桃过去:“——今天就练到这里。”同样十几岁的钟无恨脸色倏然一变, 嗷地一声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钟行冥这头大猫能有什么坏心眼, 只不过是砸了一颗桃子,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机关器的感触丝线,云蒸霞蔚的桃林诡异地沉默了一瞬间,既而炸起了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栝暴响——钟无恨原本还在判别暗弩的数量和方向, 后来干脆放弃了思考:“……”老天爷,你干脆下鸟吧, 草死我得了!如雨如瀑的杀势绞裹着乱红拔地而起, 水红色的天光骤然碎裂成千片万片, 暗弩交织成了一道生腥的藩篱,从四面八方封搪雍塞而来!钟无恨安静地垂下眼去。此时钟无恨还不是“春风化雨”, 更不是沁园春的掌门, 也不是江湖上最有头脸的方师大能。他五官精致, 模样秀丽,好一张天生向女人讨债的面相:钟无恨垂下眼皮时,睫羽阴翳,眉眼阴柔,俊美得晃人心神。他不该是春风化雨。他该是绵绵春雨打湿天地之时,无声飞零的那片片桃花。钟无恨俯身、沉肘、抬腕,少年匀长的呼吸撕扯出雾白色的长线,蓄起的气劲顺着凸鼓的青筋游走至臂膀、手腕、指尖,电射而出的炼气飙成一道淬烈无匹的长虹,胭脂色的桃花飞瀑卷涌而去,洋洋洒洒地点燃了半个世界的颜彩!这是沁园春的掌法:拨雪寻春手!这一掌的威势非同小可,钟无恨的炼气催到极意之时,化为了片片胭脂色的桃花,繁盛艳丽不可方物;桃花飞瀑与诸多箭矢激烈相撞,清脆刮耳的声响传震山林,缀成了一篇朔气凛冽的长短句。天地间飞零着杀意、山雾、桃花,烈烈灼灼的桃红色渐次黯去,只剩下了群锋环伺的正中央,与万千桃花一同起舞的少年。钟行冥皱着眉头啧了一声,伸手一拨头顶的树枝。桃木枝被他拨得通身一震,正巧打偏了漏掉的箭矢。冷冽的金属钉穿了钟无恨的发髻,直接捅透了他身后的树干:——笃!钟无恨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随即吓得三魂出了七窍,此时的钟无恨毫无美男子的偶像包袱,尖叫起来像只被按在砧板上的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第一十七次。”钟行冥冷淡地垂下眼去:“你死了第一十七次。”钟无恨弱小可怜又无助:“呃呜师哥——”钟行冥被狠狠地恶心到了,作为沁园春头号钢铁罗汉,他最烦自家师弟这副黏了吧唧的做派,跟他妈的老娘们似的!钟行冥头也不回地纵身一掠,他的硬功卓绝,步法“飞鸢泛月”也丝毫不差:“有进步,过来吃饭。”钟无恨黏了吧唧地缀在后面:“呜呜,师哥……”钢铁罗汉钟行冥忍不住了:“你别他妈这么娘们!!!”钟无恨委屈:“……”钟行冥扭曲:“……”钟行冥咆哮道:“那他妈是什么事?!!”钟无恨小声道:“我袖子破了。”“……”钟行冥哽了哽,随即咆哮道,“知道了!等下老子给你补!个没用的废物点心!”【贵贱结交心不移,唯有严陵及光武。】--沁园春乃江湖第一大医派——甚至可以自信地把“医”字去掉:沁园春就是云秦江湖的门脸,支派分门遍布天下,在云秦大区奇诡的匹配机制下,还真没哪个门派能从综合实力上打赢沁园春:寻常百姓可不知云秦有侠客,但无人不知悬壶济世沁园春。而这辈云秦掌门膝下,有三个亲传弟子:大师兄钟不悔,天资卓绝,岐黄天才,能文善武,是最有望继承掌门衣钵的弟子;二师兄钟行冥,医术平平,心性浮躁,但武艺超群,有断蛟刺虎之勇,是将来小春门掌门的不二人选;三师弟钟无恨——长得好看,端水大师,六边形战士。咳。——钟无恨之所以能够从上百位弟子里脱颖而出,被掌门收为亲传,纯属钟不悔和钟行冥都是一代天骄,掌门为了给沁园春其他资质平平的弟子以关怀,表示手心手背都是肉,特地从普通人中的普通人里,捡到了钟无恨这个幸运小垃圾。如果没有后来……这应该是个可爱的故事。--“行冥。”优雅阴柔的男声幽幽响起,像是条浑身黑鳞的长蛇,阴阴地滑过人的听觉,说不出的诡谲妖艳:“怎么无恨又跟我告你的状了?”钟行冥怒目圆睁,好似一尊被激怒的罗汉金身像,把钟无恨盯得一哆嗦,这小废物点心可不敢与二哥互瞪,连忙向来人扑去,姿态娴熟地抱住大腿:“——呜哇大师哥救我!!!”钟行冥大怒,好你个钟无恨,老子刚给你补好衣服,你转头就跟大师兄说我的小话!!!一阵清幽神秘的药香缓缓渡来,来人不紧不慢地从阴影里踱步而出,身边跟着个怂了吧唧的钟无恨。此人正是钟行冥与钟无恨的大师兄,沁园春首席大弟子,钟不悔。此时的钟不悔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前途光明的正派弟子,尚且不是槐木堂里那个令全江湖闻风丧胆的“毒绝天下”大魔头。钟不悔是南疆男儿,出身苗家,并不是汉人。他身形颀长,相貌清秀,与钟无恨相比,多了几分妖诡和艳丽。他从不愿穿着捂人的汉人衣裳,大大方方地曝出胸膛和小腹,小麦色的肌肤上纹着神秘而繁复的苗家图腾。嘶嘶嘶——钟无恨一哆嗦:“呜呜呜大师兄你又玩蛇!!!”钟不悔笑道:“这是‘应悔’。你跟它打个招呼。”钟无恨怕蛇,立刻倒戈,又投向了钟行冥——钟行冥狂翻白眼,但还是没出手把这个怂货揪出来——钟行冥与这只黑色小蛇大眼对小眼,彼此瞧了半天:“师哥,收起来罢,无恨这废物从小怕蛇。”钟不悔无奈地摇头,耳下银制坠饰一阵玲珑作响:“……行冥,就你惯着无恨。”钟行冥作为沁园春第一钢铁罗汉,最听不得这种儿女情长发言,立刻暴躁地跳脚:“谁他妈想惯着他啊——!!!”【周公称大圣,管蔡宁相容。汉谣一斗粟,不与淮南舂。】--【兄弟尚路人,吾心安所从。】--“师父经常说铁无情厉害,”钟无恨吧唧吧唧地嚼着饭,含糊不清地嘚啵,“‘路断牛马、水击鹄雁、当敌即斩’,可是一等一的少年天才,炎虎关搞不好要出一个‘霸下铁相’……”钟行冥啧了一声,他在铁无情手下吃过瘪,很是不爽这个牛气哄哄的少年将军:“奶奶的,——饭还塞不住你的嘴?”钟无恨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委屈地和钟不悔告状:“大师兄,二师兄又凶我!”钟行冥瞪眼:“妈了个爸子,你还委屈上了!”钟无恨缩在钟不悔身后,狐假虎威,朝钟行冥做鬼脸。钟行冥勃然大怒,提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揍他,被钟不悔拦下了:“哎,哎,哎,无恨这不懂事……”钟行冥暴躁得蹦来蹦去:“等大哥不在,老子一手剜了你的黑心肝!”钟不悔满头大汗地顺毛:“……那个,行冥,无恨是你师弟,不至于不至于……”钟无恨比着兰花指:“呜呜,二师哥好凶!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大师兄!”钟不悔作为三兄弟里唯一的正常人,面无表情,完全麻了:“……”——妈的,你们汉人里有没有正常人?【他人方寸间,山海几千重。】--巨木参天,藤蕨遍地,遒迈的树干上攀爬着野蛮的浓绿,密匝的气根绞剪出苍劲的一弧。钟无恨抬起眼来,灿烈的阳光被浓密的绿叶剪得星星碎碎,在溟溟烟霭中牵拉出一线亮光,恰好点亮了他的瞳仁。“看什么?”钟行冥朝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走了,给师父寻药要紧。”钟无恨眨了眨眼睛,小声地跟行冥咬耳朵:“哥,师父真要死了?”钟行冥瞪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小心我打烂你这张臭嘴!”随即他又默了默,对自家师弟道:“别在大师兄面前说。大师兄最崇敬师父,见不得别人说师父大限……但是做好准备吧。我们做弟子的,尽自己本分,老实寻药就对了。”八十年前的云秦江湖,群星荟萃、天才辈出,步步都是看不完的风光,处处都是数不尽的风流。但是——钟行冥默了默,他是欢喜和尚托于沁园春的,乃嵩山少林最后一个罗汉,十几岁的少年看透了江湖的腥风血雨:天赋异禀的、意气风发的、傲骨铮铮的,有几个逃得过算计、恩怨、造化?师父因病仙逝,倒算得上善始善终。钟行冥叹了口气,摸了把钟无恨的脑袋:“你不懂。”钟无恨低着头,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得出奇:“……是师哥不懂。”--【轻言托朋友,对面九疑峰。】--“停!”钟不悔陡地出声,叫住了身后跟着的两个师弟:“‘应悔’好像发现了什么——”他手腕上的细小黑蛇,此时弓起了身体,对着空气里的某一处亮出了獠牙,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威胁!钟不悔悚然一惊:“无恨!!!你后面——!!!”钟无恨头皮发炸,但沁园春亲传弟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回身时便推出一掌,正面对上了一张血盆大口!!!钟不悔喃喃道:“……黑龙?”龙?——这峥嵘龙角,这血盆巨口,这灿灿龙鳞,分明是条南海玄龙!!!钟不悔瞬间明白了因果,目光扫向自己手腕上的黑蛇:“这是来寻应悔的……应悔竟是黑龙……”钟行冥大声嚷道:“师哥你他妈发什么呆!!!”这可是南海玄龙,钟无恨的“拨雪寻春手”练得再炉火纯青,也不可能是一条成年黑龙的对手!千钧一发之际,钟行冥的“飞鸢泛月”催到了极致,他飞身扑向钟无恨,把自己师弟撞出南海玄龙的攻击范围!!轰!!!--钟无恨睁大了眼睛。南疆腐化的空气在明烈的阳光中急剧膨胀,蒸腾出浓腥的白色烟雾。钟行冥把他扑倒在地,救了他一命……飞扬的血液好似红樱怒雨,溅了钟无恨一头一身。南海玄龙咬断了钟行冥的胳膊。只要钟行冥再晚上一点,现在在黑龙嘴里的,应该是钟无恨断成两截的身体。钟无恨张了张口,胸膛起伏了几轮,哆哆嗦嗦地出声:“师……师哥……”--八十年后,沁园春,庖解堂。钟无恨胸膛起伏了一轮,苍劲的咆哮震耳欲聋:“师哥——!!!”轰!!!八十年后的钟无恨,“拨雪寻春手”已然至臻化境,明媚绚缦的桃花飞瀑连连炸出十三道声响,汹汹推至钟行冥面前之时,已然膨胀为一道撼天碎地的巨力!!!八十年后的钟行冥,已是白发苍髯、垂垂老矣,面对蟠天际地的桃花风暴,背影显得格外佝偻弱小:“师弟……”“是我误导了你。”“我总和你说,只要人足够强大,所以他有权利选择,所以没人敢轻视他的意见,所以没有人能篡改他的决定……”钟行冥向着桃花风暴伸出手去。此时天地变色,如月无光,只有叶灼华这等高手才能保持目力,后者骇然发现,“罪业菩提”之前打破“行运黑虎”之“无常唱簿”大阵的一掌,居然是义肢……?——居然是一只木质假手?叶灼华不知道,钟行冥的右臂,早在八十年前,为了救钟无恨,被南海玄龙一口咬断了。钟行冥一掌推出,潮鸣电掣,声震寰宇!雄浑的炼气喷薄而出,炽盛的金光耀眼欲盲,正面对撼上了这场桃花暴雨!轰!!!无论是“春风化雨”钟无恨,还是“罪业菩提”钟行冥,都是云秦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正面对撼的角力,场面不啻于盛昭缇对上应龙!!!两股遒劲磅礴的炼气正面对撼,激撞出惨白的圆音锥、猛烈的冲击波、梳理大地的尘风暴,好杏江在这等喧嚣下静默了一瞬间,既而翻腾鼓涌起千丈万丈的巨浪来!!!“我当时只是想……”钟行冥在烈风之中喃喃自语,也不知说与谁听;可能他确实是老了,八十年的尘与土,八十年的风和雨,早就把一位英雄蹉跎得疲惫不堪。老人低声道:“……我们三兄弟,能永远在一起的……”--“无恨,谁当掌门,真的这么重要么?”--【开花必早落,桃李不如松。管鲍久已死,何人继其踪。 】--钟灵秀浑身发抖,高声疾呼:“爷爷——!!!”狐丽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急急阻拦道:“你现在过去就是死!”“——”钟灵秀双眼通红,瞪向狐丽,他满脸是泪,近乎狂怒,声嘶力竭,“我爷爷是好人啊——!!!”“我不是东西,我确实不是东西,我不配当这个小掌门……我全部都还给你!但我爷爷是好人啊!!!”“我爷爷是好人啊!!!他不该死的!他不该死的啊——!!!”狐丽静了一静。她确实看不起眼前这个年轻人,她对钟灵秀的印象,也只剩下了“罪业菩提的亲孙子”。钟灵秀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唯唯诺诺的小人,得意时便趾高气昂,失意时便唯唯诺诺,明明是“罪业菩提”的孙子,脊梁骨似乎怎么也掰不直。她是头一次见到钟灵秀这般模样,满脸是泪,青筋暴突。钟灵秀不傻,他看懂了局面,他看明白了钟行冥的下场,他——他跪了下来。他当着沁园春诸多弟子的面,跪在了狐丽面前:“救救我爷爷……小掌门……救救我爷爷……”--“我爷爷是好人……”“我爷爷不该死的……”“他不该死的啊……”--天地静默,只有钟灵秀的哀哭声。桃花漫天飞零,好似一场绵绵春雨,千红万红,深深浅浅,如梦似幻。狐丽嘶声道:“……站起来。”钟灵秀抬起头来,双眼泪光朦胧,恍惚地看着狐丽。狐丽垂下眼去,钟灵秀这时才意识到,狐丽虽然不比他大多少,却已经算是他的长辈了。苦难、风霜、遗恨,都堆积在个女人艳丽的眉眼之间:“……你作为钟家男儿,起码要站着,看着大长老谢幕。”--钟无恨的身形好比一支参天炬火,燎燎地燃起了半面苍穹。他终于走出了庖解堂,站在了百步天阶之上,渊渟岳峙,威如狱海。他是沁园春的掌门,他是“春风化雨”,他是钟无恨!在“通天路”的加持之下,钟无恨的身体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原来白发苍苍的老人,逐渐回到了年轻时的模样。他本就是桃花一样俊美风流的男子,身上却积淀着太生腥的血气;诡异的黑气缠绕在他的身侧,像是一条盘虬的黑龙。钟行冥浑浊的瞳仁缓缓地转动,他们隔着几百丈的距离,隔着富含剧毒的缤纷花雨,静默地注视着彼此。静、静、静。喀拉拉拉拉——惊心动魄的碎裂之声响起。那是钟行冥的淬体法身,这个金身罗汉一样的老人,淬体法身就像是摔碎的瓷瓶一样,整块整块的剥落;金色的流星不停地从钟行冥身体里逸散出来,那是他的气府已然破碎,体内的灵息大量流逝的后果。一掌。“通天路”状态下的钟无恨,一掌“桃花十三响”,便击碎了钟行冥的淬体、经脉、气府,催灭了老人的丹元火。但钟行冥到底是接下了。“罪业菩提”到底还是“罪业菩提”,在他之前,桃花飞零;在他身后,再无桃花。钟行冥的身体向下坠去,仿佛是西沉的太阳。四大高手慌忙去接,在场弟子齐齐跪下,桃花如雨,金光渐熄,大地上开出了大片大片的金色佛莲。钟应悔睁大了眼睛,这位南海玄龙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见过这钟行冥的,在八十年前。八十年前的钟行冥,脾气暴躁,举止粗鲁,却是最关心钟无恨的存在;在族人来寻钟应悔时,误把三兄弟当成了捕龙的恶人,一口咬向了钟无恨……是钟行冥推开了他。从此钟行冥只有独臂。八十年后,钟行冥因为庖解堂异变赶来,这个老人的脾性还是一样的刚直暴烈,一掌击碎了有诈的“行运黑虎”大阵……人类还真是愚蠢,永远都不长记性。从此“罪业菩提”钟行冥,只剩下了与他相关的传说。--钟灵秀跪在地上,像一头抽了被打断了脊柱的狗。“喂,那边的。”钟灵秀循声抬头,对上了淡金色的眼睛。叶灼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说不出的复杂:“罪业菩提的强者之道,江湖小辈无不如雷贯耳。你也来得及。”叶灼华神色淡漠,扭头抬眼。钟灵秀倏然记起来了他是谁,这是“桃花三寸”叶灼华,名头仅在九刀之下的人物。“我今天替你打了。”钟灵秀睁大了眼睛,连滚带爬地起身:“——”叶灼华屈起手指,在钟灵秀的佩剑上猝地一弹,冷铁被气劲一震,发出一声森严的嗡鸣:“假以时日,剑在你手上,你同样可以。”--狐丽睁大了眼睛,悚然道:“堂兄,你要做什么?”叶灼华倒提长锋,走入桃花花雨,浑身燃起诡蓝色的炼气,既而化为纵贯天地的惊电。他的声音冷淡又平静,似乎还含着一线莫名的笑意:“——我看那个钟无恨很不爽,砍着玩玩。”--钟无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线惊讶。他已经很久没被年轻人挑战过了。叶灼华一身锦蓝,雍容华贵,好似哪家王姓公子郑重出行。但公子手上的不是攀附风雅的扇子,也不是百器之君的宝剑,而是——刀。一口好刀。刀身纤长,通身白灿,名为“云容冱雪”,实乃绝世名刀。钟无恨眼皮抖了抖,叶灼华还没□□,他已经认出了叶灼华的路数:“——风卷尘息?”风卷尘息刀?钟无恨犹豫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是薄磷?”叶灼华笑了,张扬又放肆:“——我是你爹。”--唰!!!云容冱雪乍起一声长吟,鞘口与刀身刮擦出一行燥烈的星火,嚣狂的飓风生发于银白色的冷铁之上。簌簌的桃花倒掠着向天飞去,骤起的刀光悍然撕裂了漫目的胭脂颜色,刺势磅礴地一路飙射向前!哐——!!!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叶灼华的身影已然近前,刀锋向着钟无恨欺了过去!冷铁相击的震声转眼间就在庖解堂下响了一遭,扫、劈、拨、削、掠、捺、斩、突——如雷如电的刀影追着冷铁的动作四溅飞射,两人交锋处**卷开成环的气流,飞舞的桃花在无匹的刀光下无声无息地裂成了两半!“大家都说‘拳怕少壮’……”叶灼华冷冷地撩起眼皮,他的眼睛燃成了金灿的星子,兴奋的笑容在明灿的刀光之下,放肆、疯狂、狰狞:“……不知刀是不是也是如此?”--陈默恂静默地坐在秦王陵上。她不该回忆起来的。她想起来了,疾风骤雨般的马蹄激扬起冲天的尘沙;她想起来了,震耳欲聋的咆哮从天际滚涌而来。她都想起来了。那是八年前,远在喀则山的,魁族叛乱一战。--战鼓声、铁甲声、兵戈声相撞出生腥的人血和残碎的肢体,熊熊的烈火滚裹着漆黑的浓烟。战争顺着颓圮的旗杆舔上低垂着的残破军旌,一口将凄清杳茫的穹隆吞进无穷无尽的厉红色里。滴……答。——雨滴坠进了叶灼华的眼睛里。叶灼华站在天地的正中央,长刀刀尖抵着地面哭出猩红色的眼泪,泫然欲泣的天光流淌在他破碎的臂铠上。他身边是尸骸、是尸骸、——是旷远无边的尸骸,天地在僵冷的马蹄、死寂的尸首、燃烧的沙场里悲哀地沉默。他恍惚间听到了寂寞的风声里夹杂着的轻唤,将军缓缓地抬起头去,天光在他的眼睛里嘶声哭泣:“………阿恂。”女孩从遥远的回忆里、从故乡的春天里、从他尘封的心底里走来。年少的陈默恂把齐楚的鬓角撩到嫩白的耳后,年轻的女孩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低垂的、弯弯的、羞怯的眉眼,像是笔墨未干、敷色鲜妍的画。--——陈默恂死去多年的爱情,迈过光阴、生死、是非、爱恨,一步步地向她款款走来。--*注:【】内的诗句部分皆出自李白《箜篌谣》。作者有话说:江湖篇迎来**!!!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