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云雀躺在玉贞岛的矮藤**, 姿势老实得随时能阖棺下葬。这个方法不能说是闻所未闻,也能说是举世罕见, 盛小将军忧心忡忡地表达了自己的人道主义关怀:“他不会对你如何吧?”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薄磷回忆里, 那位还没有爱上云雀的薄疯刀。“问题不大。”此时云雀的没心没肺开始发挥作用,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他顶多把我杀了。”盛临城:?!!燕山君发出了一声惊异的鹅叫:“嘎——啊这, 你若是在回忆里死了,岂不是魂飞魄散?”盛临城:!!!云雀冷淡地挥挥手:“我去啦, 回见。”燕山君挥了挥鹅翅膀:“好耶!”盛临城:“……”这座两人一鹅的玉贞岛, 竟拼不出一颗正常的脑袋来。云雀闭上了眼睛。淬烈的银光从她的眉宇间一闪而过,像是利剑回鞘那样旋踵而逝,只余下冷风割喉一般的森森杀意。强大恐怖的精神威压只出现了瞬息, 云雀便沉入了自己的死妄海之中,站在了素问十三手结出的“黄粱”上。按照薄磷的说法, 这道玄而又玄的“黄粱”, 乃是云雀从自己的精神空间里,通往薄磷回忆世界的通道。这“黄粱”在死妄海中的物质投影,便是一座古老而惊险的独木桥,险伶伶地架设在两道断崖之间。断崖这边, 还是云雀那方野花灿漫的死妄海;断崖那边,便是一团光怪陆离的世界。吱呀——云雀踩了上去。独木桥危险地晃了晃, 迸发出无数银白的乱火, 这是“黄粱”在评估云雀的精神体量。冷风呜咽, 孤桥晃**,云雀雾灰色的长发飞扬在半空中, 好似一面迎面招展的旗帜。云雀一步步地走向薄磷的过去, 正像她曾经所做的那样:义无反顾, 凛然孤绝。不可思议的华彩从她足底生发,好似成千上万的染料坍弛漫漶,天地间都充斥着诡艳莫名的色块!色彩缓慢地地呈出物体的轮廓,渐次清晰地勾勒出万物来。云雀身处这宏伟瑰艳的图卷中央,上一瞬还站在孤索断桥之上,下一瞬却站在了热闹人群之中。她进入了这片玄奥的回忆世界。千灯连昼,红绸错结。云雀惊异地撩起眼皮,这是一座恢弘巨阔的楼宇。粉面生春,杏腮含羞。高台之上,有红裳翠袖,酣歌唱舞,滚遍香弦。四面都是孟浪无比的叫好之声,还有劝酒调笑的莺声燕语。等等,这个场所,不太像是什么正经的地方……云雀随即看见了另一处令她震惊的东西:——辰海明月的标志!云雀大受震撼:“……”以前云秦的市场竞争就已经激烈到了这个程度了吗?连海月大人都要亲自下水开青/楼!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国/有/资/产的春风吹进了风俗业!云雀一眼就看见了薄磷。这倒不是说云雀眼神有多好——而是在一众倚红偎翠的客人里,薄磷显得是这么格格不入,像是鬣狗群中的一匹野狼。薄磷少年成名,一刀惊艳天下,此时的九刀薄磷,远非之后那般颓唐风流。少年漆黑的长发高高束起,一身挺括修身的黑色劲装,怀中斜斜地隔着那把古意雍容的“残雪垂枝”刀。薄磷的眉眼本就生得端正俊朗 ,淡金色的瞳仁又极具侵略感,以至于他整个人像是一把供奉于神龛上的名刀,凛冽凶狠,杀意森然。到底是年轻人不善藏锋。云雀歪着头打量了半晌。薄磷这狗男人,满身都是缺点,但就是长得好看——偏偏云雀就是吃这一套。薄磷也注意到了云雀,少年扬了扬锋利的眉宇,倒是能窥见日后的风流倜傥。云雀:噫。云雀这般行动,没有任何计划。毕竟目的是“用爱唤醒薄磷”,谁他妈知道要怎么做:云雀素来都是简单粗暴的性子,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去想!云雀的行动纲领如下:追他!舔他!龙争虎斗彼岸花,云雀给你一个家!干就完了!于是云雀雄赳赳、气昂昂,径直地走到了薄磷对面,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薄磷:“……”少年薄磷自然是不认识云雀的,反而心中生出了十成十的戒备:“姑娘,你是——”云雀冷淡地打断他:“你未来的媳妇儿。”薄磷:“……”薄磷震惊道:“啊?”云雀点了点头,示意他要淡定:“嗯。”薄磷:“……”他还是第一次在发疯方面,遇见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云雀在这个世界的形体投射,是她尚未有孕时的身体状态。云雀面色冷淡,气质阴冷,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年龄,薄磷也不介意和一个漂亮姑娘唠嗑,刚想开口说什么:“——”砰!二楼雅座传来一阵喧嚷,惊叫声纷纷响起,一个人影摔下了楼梯!云雀吃了一惊,循声望去,皱起了眉头:……那是,梅月绫?这世界也未免太小了一些。云雀第一次见到梅月绫,还是薄磷刚捡到她的时候:彼时梅月绫已经是倾国舟的著名花魁了,眼角眉梢都是动人心魄的艳丽和矜贵。而这个回忆世界里的梅月绫,还是个纤瘦细弱的年轻女孩。她被人一脚踹中了肚腹,难受地蜷起了身体,从铺着红锦的楼梯上滚了下来,翠绿的珠玉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浓妆艳抹的艺伎们窃窃私语:“又是她?”“这个月都多少次了……”“给脸不要脸呗。以为自己还是大小姐呢,不都是出来卖的!”薄磷啧了一声。另一道人影慢悠悠地步入众人的视野。来人是个衣冠赫奕的公子哥,手上还拎着一物——那是梅月绫的琵琶,嘴里叫道:“贱/婢,给脸不要脸!”梅月绫擦了把鼻血,默默地站了起来。场中的老伙计一看不对,讪笑着出来打圆场:“哟!这不是许三公子,这小梅是新来的,还不懂规矩,您多担待……”哐!这许三好大的火气,一琵琶砸在了老伙计身上,后者一个踉跄,勉强站住了,还是一副笑脸:“哎哟,许三公子,别跟我们这些奴才一般见识呀,担心气坏了身子!我这就叫懂事的来伺候您……”老伙计给梅月绫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滚!”许三公子冷笑了一声:“慢着,我让你走了吗?”梅月绫尴尬地站在原地,女孩鼻下还挂着一行血,默默地望着许三。许三公子没在梅月绫的脸上看见惊恐之色,心里已是大为窝火,此时更是被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激怒了,从袖中掏出一把银票,猛地洒向空中!云雀向来穷惯了,眼下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撒币”吗?这撒币公子豪气干云地一洒,银票像雪花一样地纷纷而落,风月场所里的谁不是苦命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钱,连先前的老伙计也是惊呆了。许三公子傲慢道:“我赏你的;这春水楼的规矩,我赏了你钱,你就是我的人了,什么都得听我的,是吧?”梅月绫垂下头去,轻轻地出声应了:“是。”“脱。”梅月绫一愣。春水楼里的痴昵娇嗔也是一顿,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来,沉默地看向这边。“我让你,就在这儿,”许三公子得意极了,哈哈大笑道,“——给我脱!”跟着许三公子的贵族恶少们面面相觑,估计也是被同伴的恶毒震惊了,但很快凑趣地笑了起来;客人们安静了几息过后,看热闹的心理战胜了那一星半点的良知,纷纷起哄笑道:“脱!脱!脱!”梅月绫站在这恶毒声浪的最中央,承受着所有下/流而戏谑的目光。年轻的琵琶女垂着美丽的头颅,脊梁像是一折便断的芦苇草。云雀看不下去了,手指默然一勾,几丝银光像是灵活的游鱼,缠上了她纤细的手指。但是有人比她动作更快——薄磷一言不发地起身,随手抄起一个酒盏,猛地朝那位撒币公子掷了出去!!砰!!!酒盏精准地砸中了许三的脑袋,白瓷哗啦啦地碎裂开来!如果薄磷瞄准的不是这许三的额头,而是许三的鼻子,那许三这本就不甚理想的五官,可能当场就变形了。许三一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欺负欺负花街姑娘还可以,哪里受得了这阵仗?他连个屁也放不出来,当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旁侧里蹦出几个健壮的人影,估计是这许三的贴身护卫,其中一个指着薄磷粗声叫道:“你好大的弹子,竟敢伤我们少……”然而他连台词也没说完,就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甲,无声无息地裂成了两半!护卫这辈子也不会看清,离他还有十步远的薄磷,是如何突然发难、突然近前、突然拔刀,刀锋只劈开了他的指甲,却没有伤及他的手指半分。这群虾兵蟹将后边再添两个零,也不够薄磷一个人砍的。薄磷再也没看这些护卫一眼,拉起了梅月绫的袖子,扭头转身就走。梅月绫也惊呆了,愣愣地看着薄磷,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你是谁?”“薄磷。”她不认识:“……那你为什么救我?”薄磷闻言一笑,**不羁,张扬恣肆,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顽劣:“——我乐意。”令人目眩神驰,令人记忆犹新。这句轻飘飘的回答,耽误了梅月绫一辈子。作者有话说:恢复日常更新,进行一个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