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已定,宗门紧要关头,二人再无任何迟疑。时间紧迫,掌门与长老直接协力开了传送,把两位弟子直接千里传送到南山。看着慢慢关闭的传送通道,掌门和长老不觉相视一眼,然后俱都转头望着依然深沉的夜色。“她是个好孩子.....”许久,掌门呢喃道。可是掌门也知道,就是好孩子也不该趟他们青山宗这趟浑水。掌门突然抬头看向师弟:“你说,是不是都是报应?”致虚长老整个人一抖,他看向掌门师兄,二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四百年了,可午夜梦回,依然亏心。两人都从未提过这件事,整个修真界知道真相的人,都约好了一样闭紧了嘴巴。不光他们亏心,整个修真界那么多大宗门,哪一个那件事上不亏心。致虚长老摸到茶杯端起,连喝了两口,才能说出话来,他僵笑了一笑:“那人,也算讨了回去。”“西江村的人呢?”掌门幽幽问道。就听寂静的大殿响起哐当一声脆响,是致虚长老掉了茶盖,碰到了茶盏。他终于连僵笑都维持不住了,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喃喃道:“师兄,当时我们难道有别的选择吗?”不管是掌门还是长老一时间脸上都再无任何表情,只是愣愣看着外面无边的黑夜。这个世道,残酷到让人变成了鬼。修真界人人都知四百年前现世的魔尊穷凶极恶,而他罪恶的明证就是西江村屠村事件。可那些下面的人却不知道,西江村屠村的,不是魔尊呢。不知谁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何时才是头啊。被传送到南山下的赵曼突然问顾盈:“你说她,还愿意见我们吗?”如今见她们,都意味着麻烦。顾盈毫不迟疑答道:“二堂姐肯定会见我。”言外之意,见不见其他青山宗的人她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里她正色转向赵曼:“大师姐,我只负责传话,二堂姐怎么决定是二堂姐的事,我不会逼迫二堂姐。”她是顾家人,宗门与家族之间,她不会站队。到了非要站队那天,她也是要站家人的。赵曼点了点头,“理当如此,我明白。”顾盈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师姐,又解释了一句:“大师姐,你大约永远体会不到当年青山宗中,我们活得有多难。”不身临其境,永远不知道一个跟团宠女主站在对立面的女修,有多艰难,多可悲。这些年来,顾盈常常想起当年旧事,想起那些笑话中的二堂姐,其实二堂姐只是不服,只是不喜欢白瑶。她当年不理解二堂姐为何处处与白瑶比,带累得她都被人嘲笑针对,可当她安定下来能够设身处地为二堂姐着想,才一日更比一日体会到二堂姐有多难。二堂姐那时喜欢大师兄,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喜欢到会厚起脸皮跟着大师兄。可大师兄偏偏只喜欢白瑶,而白瑶呢偏偏没心没肺一次次把二堂姐跟大师兄推做一堆,每次都让二堂姐更加看到大师兄的为难和躲避,让她愈发难看。后来二堂姐都避开了,可白瑶还是天真地撮合,天真地起哄。二堂姐同白瑶都是道君的弟子,可一个就是掌上宝,她二堂姐连根草都不如。她那样苦练,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小师妹却凭着运气和周围那些捧着她的人,一次次轻易压下她。你让她怎么能心平气和同周围人一样宠爱着这样的小师妹呢?可针对小师妹,就让她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让二堂姐身上的刺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孤僻,看在别人眼里就是越来越傲慢。顾盈甚至不敢想,如果不是二堂姐变强了,最后二堂姐会是什么结局。如果不是二堂姐变强,给了她喘息的机会、宽松的修炼条件,就是她顾盈都不会这样设身处地去理解二堂姐。活着,就太难了,身上本就背负很多,哪里有精力去理解别人呢。赵曼轻轻拍了拍顾盈的肩膀,她明白。如今白瑶再无当年光彩,连赵晴都有一次忍不住对她抱怨。赵晴抱怨当年几人挂在嘴边的都是“保护小师妹”,不管谁离开,对留下的赵晴嘱咐的都是“保护小师妹”,如今赵晴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人人都围着小师妹,都是小师妹的守护者,都嘱咐我护好小师妹。可是,堂姐,我也需要人护一护,从没人想过我赵晴也需要人护一护。”“我跟白瑶,难道不都是女修,我们到底差在哪里呢?我那时喜欢白瑶,我愿意让着她护着她,可怎么就到了最后我有一点没做好,大家都围着白瑶嘘寒问暖,问她伤了疼不疼,但我的半条腿都快被邪物撕下来了,我那时瘸着半条腿也跟着众人对白瑶嘘寒问暖,如今再想想那时的自己,真的好贱啊。”赵晴当时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堂姐,顾回其实从来没得罪过我。可我就是为了白瑶,百般看她不顺眼,百般针对她。”如今的赵晴没有那么喜欢白瑶了,可她恐怕更恨顾茴。顾茴踩下了白瑶,也踩下了白瑶身后那个小团体。随着白瑶失势,赵晴如今的日子也属实不好过。两人到达南山顶上,看着眼前巍峨的高门,等着通报的人。顾盈已经从顾家得知了南宗的情况,尽管早有准备,可亲眼看到还是觉得震撼。忍不住自豪道:“师姐,这就是南宗,以后我们顾家就是南宗顾家了。”夜风萧萧,可顾盈心中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底气。她早已不用再逢迎攀附,二堂姐让她能够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做一个可以骄傲和有个性的人。二人很快被人迎进去,虽然心头压着事情,可赵曼还是忍不住随着顾盈的话打量感叹。她们都没想到,顾茴让人把她们带到了燧木之下。两人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要不是身负宗门大事,恐怕赵曼忍不住就要坐下原地修炼了。如此充沛的灵力,怪不得顾茴有开宗立派的底气。对方并没有对她遮遮掩掩,对她同对顾盈一样对待,这让赵曼内心暗暗喟叹不如。当年她就知道顾茴是个可以一交的人,果然她并不曾看错。只是她纵使高看顾茴,也依然是低看了。三十年,顾茴已经站在了另一个平台和高度上。浓郁的灵力让两人赶路的疲乏顿消,顾盈怯怯喊了一声“二堂姐”,紧跟着就改口称,“宗主”。忍不住微微往赵曼身边躲了躲,每次见到顾茴,顾盈都是不好意思的,为当年那些旧事,自己也并不是站在二堂姐身边那个人。赵曼压下惊叹,奉上了掌门信件。紧张地甚至忘了眨眼,身处这仙境一样的树下,等着顾茴看后的回应。终于,她听到顾茴清透空灵的声音:“恩是恩,仇是仇。青山宗于我有托庇栽培之恩,至于仇不是我与青山宗的仇,是我与白瑶一人的仇。”顿了顿,赵曼听到顾茴轻轻笑了一声,加了一句:“或者该说,是我与青云道君同白瑶之间的仇,与青山宗无干。掌门多虑了。”至此赵曼那颗始终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他们青山宗也许有救了。青山宗任何一人都不会想到,能救青山宗的是三十年前那个被人不断取笑的青云峰二师姐。天道轮回,这才是天道轮回。赵曼身处仙境一样的遂木之下模糊想着。黑夜已尽,日头高升。修真界各宗门已经再次坐在了谈判桌上,青山宗已被各个宗门联手压到再无退路的境地。青山宗威严的大门,似乎都暗淡了。宗门外,萧端正带两个师弟焦急等着,望眼欲穿,只盼着赵曼两人能赶紧出现。整个青山宗都笼罩在一片低落的寂静中,所有人都知道谈判到了今天,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候。玄剑山庄持中立态度,但来势汹汹的凌霄宗带着虎视眈眈的其他宗门已压下来,只等着瓜分灵脉。萧端站在冷清的宗门前面,温和俊朗的面容带着淡淡苦笑,当年谁能想到呢,他们青山宗最后的救命稻草是曾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二师妹。如今,只怕自己想见她一面都难,二师妹已经站在了一个他再也碰触不到的世界。看着前方零落的山道,他隐隐约约想到三十年前那场后山历练。二师妹被魔火吞噬,九死一生,可他同旁人一样心疼的全都是只被魔火燎到脚踝的小师妹。一切,似乎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变的。有人暗中道只怕二师妹就是对整个修真界都有巨大贡献的顾师叔托生而来,只因为灵窍未开,才蹉跎两百年,正是魔火带来的生死关头,让二师妹开了灵窍,从此崛起了。萧端不信转世之说,他更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一天落入死地的二师妹如同涅槃的凤凰,重生了。萧端皱了皱眉,他不知在这些扑朔迷离的说法中,师尊将如何。如果,如果二师妹真与顾师叔的魂灯有关,师尊又将如何自处。他是见过顾师叔的,顾师叔——是个很不同的人,很冷,很少说话。据更早入门的人说,顾师叔早先还是爱笑爱说话的,可一年又一年,顾师叔好像笑得越来越少了,人也愈发清冷了。顾师叔去后,当师尊第一次把白瑶小师妹带上山,很多人都说小师妹像最早入宗门的顾师叔。萧端无法从小师妹身上看到顾师叔,他认识的顾茴,已经是常人不可企及的天才,能使出修真界最让人惊艳的剑。一舞桃夭,惊艳四方。那一天,所有人都从看台上站起身,所有人都看向高台之上的顾师叔。仿佛漫天桃花绽放,高台上的女修同她的剑一样,美得惊心动魄。他唯一一次有机会跟顾师叔说话,是在一次历练中。一直沉默的顾师叔,突然说了一句:“真的很奇怪。”他壮着胆子凑上去问了一句哪里奇怪,传言中清冷的天骄并没有介意他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搭话,反而微微皱了皱眉,很认真回答他的话:“有些事,很奇怪。”后来萧端再也没有机会跟那时的顾茴说话,她站得太高,让人轻易触碰不到。就好像此时的顾茴,也已站到一个对于萧端来说,太高的地方。有些人好像注定就是凤凰,浴火则飞,飞到让人只能仰望的地方。萧端看着前方空****的山道,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宗门里有守正殿的弟子出来张望,萧端知道必然是形势紧急了,可宗门外哪里有人影呢。他的一颗焦灼的心随着日头升高,不断落下去,落下去。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正在整个青山宗里蔓延。就在这时,前方气流涌动,有传送门开。心整个提到嗓子眼的萧端,看到从中走出的赵曼和顾盈,屏息以待,直到看到二人冲他露出笑容,萧端那颗始终提着的心才一下子落回了胸腔,忙带两人往正殿方向去了。此时正殿中眼看各位掌门快到了要撕下那张名为谈判的体面面具的时候,借故出来徘徊在正殿廊下的致虚长老终于看到了来人,他那双这些日子熬得隐隐发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一下子想到当年,顾耀宗带着顾回求到他的门前,那时候无奈之下收下的这个弟子——致虚长老笑了。致虚长老都忘了当日自己第一次见到顾回,对她说的什么了,大约总不脱那些例行的鼓励和训导。看着来人,他闭了闭酸胀的双眼,然后睁开,世事变迁,让人喟叹。很快正殿中诸位掌门就得到了消息,即将成立的南宗不忘旧日之恩,给青山宗送上了大礼。而自从顾回出关,他们就派出往南山下小镇打探消息的人也纷纷有了回复。一直密不透风的顾家,让各宗门消息打探者简直恨得咬牙,说别的都行,一旦扯到南宗和顾茴,顾家人个个嘴巴都跟蚌壳一样闭得死紧。不知怎的,这个早上蚌壳一下子都张开了,他们想打听的消息一下子遍地都是。而这些传回的消息,让此时正逼迫青山宗的各宗门停了下来,不敢轻举妄动。这场青山宗正殿谈判以谈判开始,最终还是体面的以谈判结束,青山宗还是做出了一些让步,但凌霄宗想要的灵脉却是寸步不让。而凌霄宗带领下的其他宗门也在收到消息后,话头一转,正要离开椅子的屁股都再次坐回了谈判桌,言语间都是一切从长计议。大殿里马上图穷匕见的气氛一下子转弯,单看各位掌门人的面色谈笑,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坐在主位的青山宗掌门与致虚长老相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松了口气,套在青山宗脖子上的那根绳索,暂时算是解开了。谈判尾声,青山宗给诸位上了灵茶,灵气四溢的灵茶让见惯了好东西的各位掌门人都静了静。毕竟,如今的修真界,可很久没见到这样品质的灵茶了。致虚长老一面招呼各位喝茶,一面故作不经意道:“到底是顾茴那孩子有心,知道咱们宗门穷了,连待客的好茶都给咱们送来了。”下面的掌门们自然是跟着呵呵笑,品着口中灵茶,脑子里转的都是最新传来的关于南宗的信息:出关的顾茴不是炼虚而是合体,短时间内门人已有多位突破元婴到达化神,上古神兽朱雀护山,更与幽都往里密切。不管哪一条都让这些掌门人心惊。二十年时间,从化神到合体,单这一点就让这些老狐狸们手颤心跳。而短时间内出现多位化神,这意味着南宗有自己充裕的灵脉,喝着浓郁灵茶的掌门人酸酸地想着,如今掌握灵力就是掌握实力。他们倒是都知道上古神兽朱雀选择了顾茴,可是他们却没人知道这只朱雀是何等修为,问就是至今无人看透。最后一条关于幽都与南宗的消息,更是让这个即将成立的宗门愈发难缠起来。随着这条消息传开的是当年小昆仑山顶幽王前往的旧事。但即使没有这回事,修真界也都知道这些年顾茴的人都是托庇于幽都,以至于私下里尽管都猜出这些人只怕都是黑丹携带者,但却再没人敢轻举妄动。幽王是好惹的?幽王是压根不能惹的!这会儿的南山之上,被修真界各位掌门小心揣测的幽王,正抬头对坐在高高树上看南山云海的顾茴嘲讽问道:“你这算什么?狐假虎威?”顾茴立即朝下看过来纠正道:“是虎假虎威。”她自觉自己绝对也算得上虎了,二十年前她这样做还能说是明晃晃占陆湛便宜,如今勉强也能算是互惠互利吧。说话间顾茴翻身跃下高树,一下子落在了陆湛身前,语重心长道:“如今的修真界,你得学会抱团。”说着凑近陆湛强调:“殿下放眼整个修真界,跟我抱是最好的选择,殿下想想是不是?”被顾茴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陆湛好一会儿才道:“不觉得。”顾茴仔细盯着陆湛眼睛,就在对方睫毛轻颤,发上就要绷不住发作找茬的时候,顾茴果断先退开,轻轻笑了。嘴硬,她熟。陆湛微恼:“你笑什么?”顾回含笑望着他:“我没笑啊。”陆湛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灿烂的笑容,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伸手折下了一截树枝,拿在手里无目的地划了划,黑袍**起又落下,他突然道:“还可以捆绑得更牢固一些。”“什么?”“我的幽都和你的南宗。”陆湛看着顾茴,这话说得很慢。慢得让顾茴觉得陆湛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很重要,如此郑重。顾回询问地看向陆湛,还能如何捆绑。她已经让顾家的人到处散布各种幽王和她不得不说的两三事,想到这里顾茴目光闪了闪,不自觉抿了抿唇,大概陆湛还不知道,不过即使知道应该也不会太不高兴吧。其实也别什么,捆绑嘛,就是坊间不知怎么整出来了话本子,这个估摸陆湛看到会恼.....幽王看着树下的顾茴,低垂的睫毛颤动又颤动。心道结为道侣,幽都和南宗不就绑死了.....嘴上却道:“想抱团你自己不会多想想,修真界这样的法子多的是。”例如最常用的,联姻。顾茴嘴上应着,心里却想我不光想了,还用了呢。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想到这里她又不动声色瞄了一眼陆湛。听说新出来的话本子,名字就叫冷酷魔王和修真界正道之光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销量可好了.....虽然没人敢真把幽王的名字刻在话本子上,但是黑袍黑衣,独居三界交界之处,只要一看这就是幽王。至于正道之光,当然就是她了,这么一个羞耻且极不贴合她的说法,还是纸魅的主意,她说什么越有反差感人们越爱看。魔王跟魔女别说二三事就是二三百事儿销路都不行,但魔王跟正道女子一有点事儿,就刺激了。顾茴觉得纸魅说的很是。她清了清嗓子,再次觑了一眼陆湛。对方依然持着那半截树枝,百无聊赖般在地上乱划着,只有长长的垂下的睫毛不时颤啊颤的。顾茴看着一无所知的陆湛,眼睛心虚地眨了眨,但面上却看不出一点心虚之色。这就是神女的本事,她不做就罢了,一旦做了绝不会露出任何心虚之态。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别说魔王和正道之光的二三事,她甚至都敢让人出魔王和正道之光双修的那些事.....顾茴又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的陆湛,伸手扯了扯他手中的树枝:“我舞剑给你看吧。”陆湛这才撩起眼皮看她:“你做了什么?”顾茴笑得清白坦**:“什么都没做呀,我就是想舞剑给你看。”补偿你受损的声誉。我就是想舞剑给你看。就是这样简单一句话,都让陆湛觉得心神一**,只是他面色依然带着漫不经心的冷,薄唇动了动,颇为勉强道:“既然你想,本殿就看看吧。”顾茴如今对陆湛的口是心非已经非常有数了,她只是一笑,扯过树枝。树枝一动,陆湛才松了手,感觉到粗糙的树枝从自己掌心划过,最后完全落入顾茴手中。他抬眼朝前方看去,南山云海翻腾,云海前的人以他随意取的树枝为剑,不过一个起势,树枝就不再是树枝,就是剑,而眼前这个人,却依然还是他心中那个人。一身黑衣的陆湛立在树下,浅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风过,吹动他的黑袍,也吹动他黑的发。而他的心,早就无风而动。眼前的人与万年前的人重合,笑着对他说:“这次是我不对,陆湛,我舞剑给你看。”“你有福气了,神女舞剑,离了巫山走遍三界八荒都没地方见。”隔着一万年,他们各自都有了改变,可是这个人一旦觉得自己做了不太好的事情,第一反应还是为他舞剑。南山之巅的风吹动山上人的衣衫,南山下也起风了。这段时日南山下那个小镇简直成了修真界的重心,各大门派的弟子在小镇上进进出出,别说小镇上各家酒楼客栈都住满了,就是小镇前后的山林草野之中也满是各路来的散修剑客。随着南宗开宗之日靠近,整个南山都愈发热闹起来。收到帖子的各宗门已经陆续到达,南山脚下的顾家负责安置远道而来的客。顾家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如今他们作为南宗顾家,是作为东道主来张罗,上上下下都心头火热,做起事情来愈发认真。等到开宗这日,众人这才经由顾家导引到达了南山之上。广阔的南山之上盘踞着这个新生的南宗,只是一见就让人不敢小觑,更不要说来人都隐隐感觉到内里有灵力外溢,彼此交换着眼神,心里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这南宗何止有灵脉,有的只怕是当今修真界再难得一见的极品灵脉。浓郁若此。让他们惊心的不仅是南宗所踞的灵脉,还有南宗人中不时出现的黑色身影,那都是来自幽都的人。近些日子甚嚣尘上的流言,似乎一下子都被证实,这个平地而起的南宗与修真界让人忌惮的幽连在了一起,让那些嗅到内里灵脉的人,刚起的贪心,“啪嗒”一下老实下来。这一夜修真界的几大宗门得以留宿南山之上,这一夜是诸人难眠的夜,众人小心翼翼评估着这个骤然崛起的南宗,越评估越心惊。青山宗来人很多,毕竟人人都知道青山宗与南宗有着很深的羁绊和渊源。各峰能够跟着前来的弟子都是各峰的佼佼者,此时聚在安排给青山宗的客院中一个个都显得兴奋极了。像其他宗门的弟子一样,他们彼此见面第一句话都是:“修炼了吗?”他们都快想不起来修真界彼此来往中,已经多久没有被安排在有灵力的客院中了。曾经修真界灵力还没有匮乏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时候,他们作为大宗门,到其他宗门,总会被安排在最好的位置,虽然不至于说有额外的灵力,但至少还能喝到比较好的灵茶灵酒,吃到灵力丰富的灵食。然而近些年来,就是大宗门也都讲究不起来了,上头的掌门长老还能受到这样的接待,下头的弟子们得到的灵茶只能勉强跟灵字算是沾个边,再淡薄一点,都只能叫好茶了.....“当然也可能只是咱们宗门不行了。”其中一个较为耿直的弟子不觉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这种待遇的下滑,也许不仅仅是整个修真界灵力下滑的现实造成的。大家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下,立即有人道:“这次咱们住的整个院子都有灵力呢。”住在这样的院子里,简直让人无法失落,所以不过是略一沉默,气氛再次热烈起来。“果然还是二师姐。”有人不由感叹。“大师兄,你再多讲讲当年二师姐还在咱们宗门的事儿呗?”有年轻的弟子冲人群中的萧端央求着,关于秘境试炼、朱果之争、宗门大比,他们一个个简直是百听不厌,都是宗门里师兄师姐们讲惯了的故事,这会儿难得跟青云峰的大师兄聚到一起,这些年轻弟子们就巴巴望着萧端,指望听到更多关于顾二师姐的故事。这个犹如传说一样的二师姐,曾经就住在他们青山宗青云峰啊。几个优秀的年轻弟子望着萧端的眼神里都是羡慕,这可是曾经跟二师姐朝夕相处两百多年的人。如今那个曾经的二师姐已经是一宗之主,是能跟他们掌门和长老平起平坐的人了,他们这些弟子就是再仰慕也已再也没有跟她说话相处的机会了。站在更黑一些地方的萧端闻言,脸上的笑容都苦了些。关于顾茴的从前,他如今是越来越无言以对,再不敢说。最活泼的那个年轻弟子还要再央求,这时候看到远远有南宗的人过来,赶紧朝着师兄师姐们又是比划又是嘘,几人一下子闭了口,坐在院中八角亭下的青山宗弟子们也都安静下来。不知为何,只是面对南宗这些下面服侍的人,他们都感觉到一种拘谨。进来的是两个顾家子弟和一个小童,步履轻盈,只送上他们宗门里的灵食灵果,并不多说其他,又都利落退下。看着石桌上摆着的大盘灵食灵果,昏黄的灯光下不知谁咕嘟咽了口口水,惹得旁边的人发笑,气氛一下子又热闹起来,大家纷纷伸手拿来品尝。只是一咬,就感觉到内中浓郁灵力涌入口中身体。“果然是南宗。”“果然是二师姐,对我们真好。”这时候他们不再只瞄准萧端了,毕竟如今的萧端寡言,宗门里人也都是知道的。青云峰上那些事,想想确实糟心了些,萧端这个大师兄不好做。听说白瑶小师姐两次离宗出走,萧端作为大师兄都要放下修炼,到处寻找。不少人都想到了这茬,暗中对那个小师姐撇了撇嘴,他们都听说过白瑶与顾茴的恩怨,谁也没想到这次来南宗,白瑶居然还是跟着青云道君来了,简直是看傻了一众人。但青山宗人到底还算厚道,白瑶作为青云峰青云道君的亲传弟子,她要来,也不能硬是不让她来。亭子中的人把打听的对象瞄准了赵曼赵晴李亚等人,毕竟这可都是当年跟顾茴一起经历过秘境试炼的人。除了赵曼还能说些她记忆中的顾茴,赵晴和李亚也跟萧端一样,不动声色往暗处挪了挪,藏住他们此时窘迫发烧的脸。一片热闹中没有人想到白瑶,也没有人关心白瑶去哪了。白瑶去哪了呢?她自然死死跟着她的师尊,此时她整个人都隐在暗处,死死盯着前方,牙齿把嘴唇都要咬破了。这些日子师尊的异常苍白和沉默,她都看在眼里,所以这次南宗之行,看到师尊要来,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决定要一同前来。在她看来,她是为了师尊,把个人荣辱都放下了。此时她躲在黑暗之处,看着前方山崖边两人,整颗心如同被毒虫啃噬,但她勒令自己看着,她就要清清楚楚看着那个顾茴到底如何处心积虑抢别人的东西,而她的师尊到底要如何再一次伤到她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前方山崖处,顾茴看着空中飘着的盏盏纱灯,突然想到了陆湛。想到了陆湛给她缔仙草的那夜,穷桑树下就是飘着这样的纱灯,把整个碧水阁外都映衬得仙境一样。而沈遇就那样怔怔看着望着纱灯不语的顾茴,看着柔和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描摹出她的眉眼,点点处处都是公主的模样,他为什么会认不出?他早该认出的。他的右手死死负在身后,胸腔里激**着太多东西,此时反而一句都说不出,只是怔怔看着,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回来了,却从不曾找他。明明他就在眼前,她为何不寻他。“道君特意前来,为何不说话?”顾茴这才把视线从纱灯上移到了一旁静默许久的沈遇身上,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她检视自己久违的命珠,圆润饱满,等着她。让顾茴纱灯下的目光都柔和了,能这样久的离自己的命珠这样近。只可惜,就是多了个活人,哦,还不是一个,还是一拖一。恐怕半个修真界都猜测青云道君不会来,可青云道君偏偏来了。想到这里,顾茴视线余光不由瞟了一眼黑暗处,大概整个修真界都觉得白瑶不会来,可白瑶也来了。啧啧,这对师徒,不愧是一对。能上演那样惊世骇俗虐恋情深的,都有些正常人没有的东西在身上。沈遇视线与顾茴相接,顾茴看到沈遇的睫毛轻颤,四处乱飘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青山宗秘境试炼出来的那日正殿之上,人群中的白瑶攥住沈遇袖子的那刻,他的睫毛就是这样轻轻颤了颤。想到这里顾茴忍不住笑了,沈遇这个人,她是真的很熟悉。极少动情的人,偏偏这么巧,每次动情都被她看在眼里。不巧的是,还是对不同的人。一时间顾茴竟不知此时的自己,到底算是那床前明月光,还是那心头朱砂痣。真真是,有意思。顾茴扑哧一笑,熟悉得让沈遇整颗心都一跳,他说话了,声音很轻,他说:“为什么。”原来不是心魔,不是他被魔障住了,不是像,原来就是她。这一刻,沈遇清隽的脸上是真正的悲怆。他悲怆地看着山崖处临风而立的女子,他想说青山宗亮起的魂灯,他想说魔窟下消失的气息,他想说随着顾茴修为提升一次次变化的眉眼,他想说那让他熟悉至极的笑容和她眼中的光.....如果她否认,他有太多话可以说。他却没想到顾茴根本没有否认,她用她一贯天真灿烂的眉眼,理所当然道:“就是不喜欢了。”说着她一笑,好像跟人分享快活的事情一样,“我遇到了更好的。”自然得好像她在说她头上换下来的发钗,身上换下来的衣裙。就是这样天真灿烂的模样,“沈大人,我换了衣衫自然是因为这套更好看。”沈遇整个人静默极了,他听着这让他无比熟悉的话,看着这让他觉得无比熟悉的笑。明明这人好像一个天真的孩子,谈笑间却挥舞着刀子,把人割得鲜血直流,可看到这样的她,沈遇竟然不知该答什么。只有突然的,涌上来的腥甜的血,被他狠狠吞下,他才彻底明白她说了什么。“更好的?”沈遇问,声音里都带着压不下的腥甜味道。顾茴点头,肯定道:“更好的。”说着她突然看向沈遇,“道君,不也遇到了更好的,咱们也算是殊途同归。”说到这里,顾茴又忍不住笑了声,她的视线自然地从沈遇脸上滑落到他的左胸处。她确定了,情绪起伏激**,是不利于取命珠的。此时,她的命珠都显得脆弱了些。难道真的得用药.....不然掏心之痛,心绪怎么可能不激**.....顾茴在试验和忖度。而沈遇已于无言静默中溃不成军。所有要说的话都再无法说出口。宽大的白袍都无法掩盖沈遇此时发颤的身体,他发现自己整个声音都被堵住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漫不经心打量着他也打量纱灯的人。可就连她这样说话,这样——沈遇都于痛楚之中体会到悸动,她回来了,那个揣着五两碎银子就敢对着他那柄要价五百两的桃花扇说“我要它”的公主回来了。尽管腥甜上涌,指尖冰冷,心尖都在抽痛。可沈遇却于这无涯的长生之途中,再次看到了他想见的人。漫长而枯燥的生命,再次被同一个人点亮。“你怨我?”沈遇痛且眷恋地看着这个人,轻声问。顾茴却呼出了口气,不能再刺激这人了,气血激**得她的命珠都不舒坦了。可是不刺激对方,她一下子就没了任何跟眼前人说话的欲望。“道君,冷静。”顾茴勉强说了这么一句,就移开目光,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命珠,重新看这一盏盏纱灯。他们曾是倾心相许的人,曾是差点结为道侣的人,可如今,久别重逢,她轻轻浅浅对他说“冷静”,沈遇简直有些想笑了。“这纱灯是哪个独具匠心的巧匠扎的?还是里面燃着的香有旁人不知道的来头?或者,或者这扎灯的竹骨是北海罕见的青竹?”公主喜欢的东西无一步贵重精致,巧得很跟当年的沈遇喜欢到一处去了。可此时的沈遇,早已不喜欢什么风花月诗酒茶,更不喜欢这个比自己还吸引眼前人注意的纱灯。他说这话时眼睛依然只盯着专注望着纱灯的女孩,他的公主。他有很多话想同她讲,很多很多。而不是“冷静”,不是什么纱灯。他要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沈遇把顾茴归来的时间一点点往前推,最终停在青山宗后山,他第一次注意到自己那个二弟子,他的额角一抽,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不要是那时候,不该是那时候。可是眼前这个人啊,近乎明目张胆地走神,明目张胆地告诉他,她这会儿乏了,懒得多说话。沈遇低了低头,浮现了一个浅淡至极的笑。原来即使他成为青云道君,还是有这样无可奈何、无力可施的时候。对着她,没有办法。好像当年,除了等在她会经过的路上。一个臣子,想见到一位公主,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她从来都是天上月。沈遇近乎痴迷看着眼前人乌黑的发,白皙的脸,两弯眉,永远黑白分明含着光的眼睛,看她小巧的鼻,看她嫣红的唇,看她这整个人。他几乎又听到那日他们身后山林的呼啸,听到吹遍整个修真界的风,看到那个第一次牵起公主手的自己,同她一起奔赴青山宗。可是转眼间,又有人说什么“遇到了更好的”,如同直入胸口的短匕,锋利染血。沈遇心口涌动。突然间,熟悉的薜荔清香扑面而来,顾茴靠近,让沈遇恍惚,不知眼前是真还是幻。他感觉到那熟悉柔软的手落在了自己左胸口处,而始终冷淡的顾茴离他无限近。顾茴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沈遇,你得——冷静。”沈遇心魔成形,这是顾茴没料到的。在她取回命珠之前,沈遇得把他的心魔看住了。如果损了她的命珠,坏了她的事儿——顾茴的手落在沈遇胸前,感应着对方心口处命珠的力量,轻轻触了触,躁动的命珠平静了。她抬头冲沈遇笑了笑,这就对了,把心魔压住,把她的命珠养住。又留恋地顿了顿,顾茴才把手移开了。四百年了,她与她的命珠只隔着一层皮肉,还有一颗跳**的心。想到命珠归体,脱凡成神,顾茴觉得激**,她似乎已隐隐能够感觉到,开启巫山,指日可待。这样近的距离见过自己的命珠,好似沐浴了一场巫山洒下的光,顾茴觉得今日没有白来这山崖。只是,看着眼前这人和他身后拖着的那一个,腻歪。顾茴还没说告辞的话,白瑶就已按捺不住从黑暗中冲出来,伸手指着顾茴,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好像顾茴做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顾茴往旁边站了站,最烦被人指着。二十年过了,这人也并没有多大长进。修了两百多年的仙了,还以为这是凡间?往黑暗里一缩一躲,就以为自己藏起来了.....藏在那里就跟黑暗里亮得一根火把一样,气息都收敛不住还学人藏。顾茴却没想到,隐匿于暗处还能不被她这个最擅长隐匿的人发现的人,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巧得很,那一个还真在现场。也确实,顾茴一点都没发现。今晚陆湛本该是离开南山的,他最讨厌这样人多的时候,吵得陆湛头疼欲裂。原来一个南宗,就能让那些看似稳健的宗门掌门长老内里翻了天,陆湛竖起屏障,可那些声音欲望虽模糊成一团,但一阵阵闹哄哄响着,没个头。放在以往这样场合,本该抬脚就走的陆湛,却始终躺在南山深处一个粗壮的树干上,微微闭着眼,不知在等什么。直到山崖边顾茴现身,陆湛一下子睁开了眼。他来到时,正好看到纱灯下那个巧笑嫣然的人,把手放在了对面道君的左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