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是非不分。沈遇垂落的手已经成拳,眼睛一瞬不瞬盯住眼前人,终于问出了那个让他惶恐不安的猜测。这一刻似乎山顶的风都静了静,等待着山崖边神女的答案。喜欢?顾茴顺着沈遇的问题才第一次从这样一个角度思考。重生归来压在她心头的东西太多了,如何在最短的时间破境,如何在最短的时间不断破境,如何让自己被宗门需要以此获得保护对抗白瑶和沈遇,如何保护巫山人不受那些虎视眈眈瞄准黑丹的人的戕害,后来她要考虑如何前往上古秘境,要考虑开宗立派要面临的挑战和问题.....至于陆湛,她要考虑如何安抚对方无常的喜怒,如何跟他建立最稳定的联盟关系,这段关系该建立在怎样的基石上才能更长久.....甚至,永远坚不可摧,永远不要改变。她甚至仔细考虑过与陆湛结为道侣的得失利益,考虑这是不是一个对于巫山和她来说最好的选择。但她从来没考虑过,她,是不是喜欢陆湛。喜欢?巫山尚不知去处,南方帝君还虎视眈眈,她连命珠都没取回来,对沈遇尚且不能为所欲为,连白瑶都不敢下手捏死.....在这些丛生又彼此牵连的事件里,她个人的喜欢,微不足道。甚至她个人的情绪、偏好,都微不足道。都是可以被压抑的,可以被改变的。只有往前,只有巫山,才始终重要。可是,如果对方是陆湛呢?这一刻顾茴的目光好似起了雾,蒙上了纱,浸入了太多迷茫。喜欢?是每个清醒的日子都在盼着他快来吗?是每次从穷桑树上跃下都会欢喜地想起上次被接住的感觉吗?是即使终日一个人面对着云海从日出到日落,从月亮初生到月西沉,都不觉得孤单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顾茴能确定的是她曾经,欢喜过眼前这个父神所说的她的命中人。她义无反顾封印神格入红尘轮回,大约不只是为了成一颗真正的心。这样的喜欢,好像树上的嫩芽,在春风中瑟瑟生出,在阳光正好的夏日蓬勃生长,那么绿,让你看着都觉满心希望,你以为它会一直这样绿下去,那片在风中快活抖动的绿叶自己也以为。可秋天会来,冬天会来,顾茴曾亲眼看着绿色褪去,看着树叶枯萎,最后随着一阵西北来的风,那片叶子落在她的脚边,曾年轻的神女小心翼翼蹲下,亲眼看着这片落叶终于成泥。与漫长的神生相比,顾茴几乎要觉得所谓“喜欢”“心悦”是如此短暂,该是心血**时“耍一耍”的一股炽热,但该更聪明一些,不要让火烧到自己的手指。只是如果对象是陆湛呢,她却不愿这样想。那是她交付后背的人,谁也不可以伤害他,她也不可以。因此,她宁愿不去想。顾茴看着沈遇:“你说的‘喜欢’是像你喜欢白瑶那样的‘喜欢’吗?”他要跟她讨论这个?可以,但最多讨论他与白瑶。而她与陆湛,不是他可以讨论的。紧张不安等待的沈遇好似被骤然一击,直冲心脏,正中靶心,他几乎差点稳不住身形。不是因为顾茴的话,不单单是因为顾茴的话,而是顾茴此时疑问的神态和语气,是她提到这一切的反应。正如顾茴了解沈遇,沈遇其实也很了解顾茴。可正因为了解,此时的沈遇才突然陷入一种彻底的无力感中,让他几乎觉得难以呼吸,因为他发现顾茴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与白瑶。同时,她真的在乎——幽王。对于幽王,她这种拙劣的转移话题,几乎就是告诉他,他不该提。而对于他与白瑶——对于这两百年,从知道顾茴归来的那一刻起,沈遇几乎是日日夜夜都在斟酌着说辞,一遍遍形成,又一次次推翻,他一点点推敲自己应该要怎样给顾茴讲述、解释两百年来的一切。可就是这一刻,沈遇清清楚楚看到,顾茴不在乎。他为此所有不成眠的夜,他的痛悔怯惧,都好像是只困住他一个人的城。顾茴说起他和白瑶,就像在说一个无关人的爱恨。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只是非常平和在请教,就好像曾经的公主,问起他五两银子和五百两银子的差距,她跟他确定“差这样多”,她当时的表情跟此时一模一样。而对于幽王,她几乎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下意识地选择就是保护他。就是不让任何人包括他沈遇,冒犯他。意识到这一点,沈遇从那座困住他的城被送入令他窒息的地狱。道君只觉无助无措又无望,他只能无措与她分说对错利弊,“就是——,你也不能为了这样一个人,与整个修真界作对.....”沈遇甚至不知自己再说什么,徒劳地抓着一根稻草,甚至不是救命稻草,他只是胡乱抓住点什么掩饰自己突然发现的事实,给他带来的致命一击。顾茴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觉笑出了声:“与世界为敌这种事,咱们还真是——殊途同归。”沈遇为白瑶曾选择与世界为敌,顾茴心道她如今面临的选择不就是:诛杀陆湛和以世界为敌。可对她来说,这甚至不构成选择,永远不背弃自己的盟友,这是决定。不背弃陆湛,这甚至好像都不需要决定。沈遇选择的是师徒虐恋,是白瑶口中至上的情爱。她呢?顾茴想,她选择的大约是珍重吧。她珍重陆湛为她做的一切,所欠尚且未还,这些人居然要来逼迫她背弃,实在荒唐。是他们不知道,甚至顾茴自己好像也才清楚认识到,她与陆湛之间已经有如此多的纠葛,她想也许从陆湛救下牧野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纠葛就再难以斩断。顾茴哪里知道呢,她与陆湛的纠葛,在时空轮回交错中,早已说不清。就如没有前世记忆的沈遇,哪里能听懂这句“与世界为敌”,他只听到了顾茴为了陆湛,宁与世界为敌。沈遇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下坠,他控制不住这种下坠。明明他就站在顾茴身边,山崖之上,纱灯之下,他是破境大乘的道君,明明他可以操控属于自己的一切,他此时却觉自己如坠冰窟,一直坠落。他看着山崖边的顾茴,明明一切都是旧时的样子,她认真看人的样子,眨眼的样子,连眸中眼波流动,都是旧日模样。就连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微微带出的小小的倨傲,眼尾起伏的弧度,都是他记了四百年的样子。可为什么,她看向他的眼神,再无旧日情意。沈遇甚至绝望地发现,此时她跟自己说话的样子,就是她曾经跟程三说话的样子。程三曾跟他抱怨过,公主铁石心肠,当时正调琴弦的自己嘴上回程三公子的是公主明明很随和还一直追着你问动问西。但心里,沈遇知道公主对程三的兴趣,就像公主对路边卖浆的老人、挑着孩子的行人,就好像公主对墙边一簇花一丛草,她是好奇的也是随和热情的,但其实,他的公主对他人永远是界限分明的。那种分明的界限,被对男女之间非常敏感的程三敏锐捕捉到了,他找不出其他比“铁石心肠”更准确的形容。那晚的沈遇古琴弹得格外顺手,因为他看到了一向对京中女子无往不利的程三的失落,他看到了公主对他与对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不同。可如今,他在顾茴眼中再看不到这种不同。对顾茴来说,他好像变成了程三,变成了街边卖浆的行人,变成了墙边一簇花草。她的专注在,认真在,但她对他的不同,再也不在了。这种感觉像一只大手,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喘息。沈遇甚至后悔自己问了幽王,幽王算什么呢,认识她才多久?这是他的公主!沈遇声音几乎无法保持冷静,他要用尽全力把颤抖压下去,努力让自己露出被她赞过的笑容,他却看不到连他的笑都是颤的,他轻轻笑着问顾茴:“你都没有告诉我,这两百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从容自然地,把他从她整个生活中剔除出去,剔除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沈遇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他更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把所有旧日感情说抛就抛。沈遇以为自己笑出了过往清雅,却不知他的笑容只有悲怆。她怎么做到的呀?为何他就是做不到,明明那日就在这里,她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就是不喜欢了”“遇到更好的了”,明明他听到了,为何他就是做不到前尘尽忘,就是做不到忘记她含笑的眼睛,忘记她眼中的光。还要一次次,枉顾一个道君的尊严,送上门来任她云淡风轻。他问的是两百年发生了什么,可是沈遇绝望到只想让她教教他,到底怎么做到如此绝情,如此铁石心肠,无动于衷。过去两百年发生了什么?顾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该如何回答,她思考着道:“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千篇一律的日子。”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一直爬呀爬,一段并不是多远的路,她爬了两百年。她记得最清楚的,也不过是疼,是她的指甲磨光了,都掉了。想到这里顾茴再次觉得好笑一样笑了笑:“魔窟有什么好说的呢,还不是那样,你的两百年才值得说呀!”她看向沈遇的眸子里带上了兴致,道君和小徒的两百年才是真正有说头有看头的两百年,那些你来我往,有高冷师尊的克制和克制不住的心动,有小弟子的活泼热情矢志不渝,这才是会写在话本子上的故事,她的两百年——没有什么值得说的。魔窟里,连个活着的虫子都没有,没有故事,没有说头。说书人就是想写,最多也就是几句话,就完了。就是像虫子那样爬,怎么写出精彩呢。外面风雨要来,大战将即,也就只有道君与白瑶这样充满风花雪月虐恋情深的故事值得听一听,放松一下她为了破境大乘始终紧绷的神经。她启发此时面色苍白不堪的沈遇道:“你可以讲一讲,你到底是什么机缘巧合发现自己对小徒弟心动了?是某个走火入魔的夜晚后,还是哪次外出历练遇到危险,正好把你和白瑶卡在某个山洞里,你们还得生火烤衣服那种?”前世根本没机会得知这些,她就被当场宣布出局了,今生才有心情和机会问出那些重要关节。说到这里顾茴更加兴致勃勃:“是不是哪次你突然看到她□□的肩膀,或者觉得她露出的脚踝白得耀眼,移开眼睛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完蛋了?”纸魅讲的好多故事里都是这样的,大约是男子心动的常规路径。“哦哦还是——”一下子好多路径涌上顾茴的脑子里。“够了!”沈遇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突然开腔打断了她。顾茴这才住了口。看向沈遇,她认识沈遇这样久远的时间,都未见过这样气急败坏的沈遇。沈遇是人皇命格,注定的帝王将相,就是轮回进入修真界,也是令人瞩目的天骄受人景仰的道君。所以她见到的沈遇,永远是不慌不忙的,永远不会有行诸于外的愤怒,他可以永远克制自己,平静地听你说,哪怕来自对方的是挑衅。他的克制与平静中,带着人皇命格天生的矜持与傲慢,他不必动怒,甚至不必给挑衅的人一个眼神,他君临四方,注定站在高处,他无需动怒。从未动怒的沈遇,动怒了。顾茴能够清楚看到他的克制,在他这样克制下,她依然能看到他握起的手上隐隐的青筋,看到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这次顾茴是真的笑出了声,她才不想听沈遇和白瑶话本子一样老套的情爱故事,也就他们自己觉得精彩纷呈,其实——俗套死了。她就是想看到这样的沈遇,这才叫有趣,才足以放松始终紧绷的神经。沈遇来质问她?真是有意思,她有太多可以问回去的东西了。她和陆湛如何,都是她和陆湛的事情,轮得到青云道君发问。他以为自己是谁呀!沈遇煞白着脸色看着笑得眼波流转的顾茴,连她此时这种终于看到有意思事情的笑,都是他熟悉的。她再回来,沈遇找到了他心心念念想要的一切,却发现他已失去这个人,深陷一种失控的坠落。沈遇以为,这已经是最可怕的感觉。此时的他哪里知道,与后来他终将发现的事实相比,这种失控的坠落只是开始。顾茴似乎终于玩够了,她的面色一下子冷了起来,是沈遇熟悉的矜傲,这一刻她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南宗宗主,面对着另一个宗门的道君,目光里再也没有任何私人的感情,语气都是例行公事的清冷:“道君如果想知道我南宗的选择,我俱已告知。至于别的,都不是道君该问的,道君慢走,本尊就不送了。”沈遇努力克制着紧绷却也控制不住颤抖的下颚,压下情绪,冷然道:“顾茴,你可以不要我的交待。但我要你的,你该给我一个交待。”“交待?”顾茴轻轻问了一声。沈遇看着她同样轻声道:“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是单纯的宗主和道君,我知道,你也知道。”他们之间,有太多故事,斩不断,完不了。在他转身离开之前,沈遇留下一句:“我劝你离幽王远一些,易阳门携镇宗罗盘下山,如今灭世之人直指南宗,我们都很清楚,除了幽王,不会是别人。”说到这里,他冷笑了声,“夭夭,你一向聪明,杀了他,或离开他。”别做傻事。说完,沈遇离开了南山之巅。顾茴本是不相信什么灭世之人的预言的,灭世之人又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四百年前修真界出了个魔尊,当时就疯传易阳门的预言,说什么灭世之人。结果这才几百年,又是易阳门的预言,又是灭世之人现世.....如果如此容易就灭世,这世道未免也太柔弱了。可如果沈遇都如此郑重其事的说起的话,顾茴就不能不仔细想想其中关节了。易阳门那个镇宗罗盘确实是个宝物,如果这个预言出自易阳门镇宗罗盘——那可是神器!那就是真的灭世之人出,被称为灭世之人的也确实当是陆湛,鸿蒙之子嘛,与天地同生同灭,也是唯一与天地同灭后,能够再次随着天地初始诞生的神祇。那时一切旧有俱都毁灭,混沌之中经历无法计数的漫长时间,再次升起鸿蒙之气,而鸿蒙之气终会再次化生为人。可如果预言出自易阳门的镇宗罗盘——,那么上一次的预言又是怎么回事,除了鸿蒙之子,哪里又能再出一个灭世之人?即使魔尊强大,她都不信当年魔尊能有灭世之能。这灭世之人还前仆后继了.....顾茴甚至有些好笑地想莫不是易阳门的罗盘给人掉包了,不然她早知那是神器,怎么能不准到这个地步,五百年还不够世道眨个眼的工夫,就噗噗往外出灭世之人......但凡懂得天道轮回的神,都知道绝无可能,可笑死了。顾茴还没来得及笑,就觉脊背一麻——擅长罗列种种可能的顾茴,在这个瞬间想到了一个她几乎从未想过的可能——纱灯下,顾茴脸都白了!易阳门的神器自然不会给人掉包——,除了神器给人掉包这个可能,还有一个可能——顾茴白着脸想到。但.....怎么会呢.....怎么可能.....摄政王是他,魔尊还是他?她最多只是得罪了摄政王,她可是真的出手杀了——这次觉得有些喘不过来气的换成顾茴了.....她不由得蹲下来,忍不住自己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冷静冷静,这只是猜测,无稽的猜测.....”顾茴随手召来一截枯枝,在地面上列了整个过程、诸多走向、正反两个方面各种证据,一边口里念念有词:“也不是只有这一种可能.....还有别的可能,例如可能——”然而她细细梳理,推来导去,看着地面上推测的结果自言自语道:“这不是还有另外两种可能,除了易阳门神器被掉包,还可能天道就是疯了就是噗噗五百年出了两个灭世之人.....这些修真人士不都信了,我怎么不该信呢。”顾茴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心里知道别人能信,她不会信。她父就是战神,早就跟她说过绝无这种可能。灭世之人,一个世道最多出一人,那人是天地至纯之气所化,秉正邪之气所生,才有与天地同生同灭的能耐.....此外,灭世?动不动就敢说灭世,怕不是脑子不好。“沈遇说易阳门镇宗罗盘出,就一定是镇宗罗盘出吗?也许就跟以前一样,是易阳门下面的罗盘算出来的.....那些罗盘算出什么都有可能.....”不准的,不准的。就在这时突然出现的牧野:“少主,幽王殿下等您呢。”把顾茴吓得一个激灵。“谁?谁等我?”牧野心道少主不太对,莫不是那个青云道君在他们南宗还敢不说人话。“幽王殿下。”顾茴站起身,无意识理了理根本不需要她亲手理的身前衣襟,突然低声问牧野:“他有没有说什么事?”少主果然不对劲!幽王什么时候多跟他们说过话.....更不可能告诉他们什么事,殿下只会嫌他们碍事.....牧野看着他们的少主,摇头不语。“牧野,如果有人杀了你——”顾茴赶紧补充一句,“没杀死.....你会原谅她吗?”“不会。”斩钉截铁,是他们巫山人的脾气没错。“你仔细想想再回答我,不用着急的,你再想想呢。”牧野斩钉截铁的不会让顾茴手都凉了,如果连牧野都不会,陆湛如今这样脾气的能会?她之所以选择问牧野,因为牧野是他们巫山人之中唯一一个还可能会的,其他人,她,呵呵。纸魅,呵呵。另外几个,呵呵呵。牧野果然仔细想了想,然后对巴巴看着他的少主肯定道,“不会。”看少主脸色一下子更不好了,牧野忖度,忙问:“是不是其中有误会,如果有误会——”“那倒没有。”没有误会。“那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牧野忙又道。“苦衷?没有。”顾茴也就是没心,不然这时候她的心也该拔凉拔凉的。“少主,换做你,你会原谅吗?”牧野没辙,只好把问题抛回去。顾茴:.....顾茴怎么可能原谅!那可是杀了她?她不死是她能耐,她如果没本事可就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沈遇只是辜负她,白瑶只是得罪她,她都恨不得他们两个原地道毁人亡.....更别说直接杀了她,就是有再多误会和苦衷,也得等她杀回去再说,对方侥幸不死,倒是可以坐下来说一说,说的也不是原谅,而是两清。有负于她,不管何种原因,她绝不原谅。最多就是,她再不觉得吃亏,可以道一声都过去了算了吧。被牧野这么一反问,给出自己的答案。顾茴在夜风中石化了,木偶一样。顾茴有点能感觉到凡间人所说的:夜凉如水。真的是哇凉哇凉的。外面眼看合围就要形成,大敌当前,怎么让她发现这么个事实呢。当顾茴再重头把整件事翻来覆去捋过一遍再一遍的时候,她两手绞握了一下,必须得正视这个最大的可能性了。这时候牧野已经隐隐猜到少主这个“如果有人杀了你”的问题只怕就是跟幽王殿下有关,牧野顿了顿,本不该多话,但许久没有见过少主这样不安了,他终于还是小心翼翼问道:“少主可是与幽王有过类似恩怨?”顾茴一听,转头看牧野,不愧是他们巫山的牧野,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只不过,“类似?倒不是多类似。”牧野闻言吁出口气,不是多类似,那就没什么!以幽王对少主情意,些许不大不小的恩怨想必——可惜牧野这口气出的太早,就听到他家少主幽幽把话说完了:“是一模一样”。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杀人,她看出了他的命门软肋,毫不手软,选择与之同归。也就是他厉害,不然——,顾茴紧张到忍不住咬了指甲,望着牧野问道:“你觉得幽王他——”牧野真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生死恩怨.....不过他滞了滞,认真想了会,还是告诉顾茴:“如果是幽王殿下,大约会原谅少主的吧。”牧野说这话虽用了“大约”,谨慎的牧野给出这个答案,也很让顾茴意外了。她只知道他们牧野细心谨慎,倒是才发现牧野如此乐观.....乐观好,世道艰难,还是得乐观点。乐观点想,陆湛助了她这么多,总不会想起旧仇一掌劈死她——想到这里顾茴悟了,陆湛根本不是泥丸宫坏了,那也不是她的错觉,怪不得最早好几次她都从陆湛身上感觉到杀气!那就是冲着她来的.....纱灯轻轻晃动,顾茴原地啃了好一会儿指甲。牧野安慰道:“幽王待少主,少主无需多虑的。”顾茴啃着指甲点头,牧野说得对。她看远方月色下翻涌云海,只是牧野不知道,她当日决心多大,出手多狠。牧野更不知道,被她以身化剑刺穿心脏,多痛!她一下子想到前世出魔窟,一点魔尊的消息都没有,也从未见过幽王本人。顾茴唇边露出一个非常苦涩的笑,因为她毁掉了他,该是让他陷入无尽痛楚长眠。而今生,不过因为她回溯时光,动用了全部血脉能量,插入陆湛心口的巫山力回收,才让他能苏醒过来。而耳边牧野还在说:“碧水阁,属下也是后来才知,从来都是为少主准备。”“薜荔阁中少主的魂灯,”说到这里牧野想到了那日少主魂灯亮了一下,把武曲那狗妖为难的,武曲之所以怕成那样,不过是因为整个幽都都知道他们的王百事不问,万事不关心,只关心那盏魂灯。牧野想到这里道,“是每次幽王殿下醒来,唯一关心的。”顾茴愣在夜风里,许久,许久,“你倒是从未跟我说过这些。”顾茴声音干涩,一时间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片茫然。她不知自己该想什么,该想她与陆湛万年前巫山的初见,还是该想大楚那个摄政王,还是当年修真界那个只闻其人,她其实从未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的魔尊。她甚至不敢想那日,她最后拼尽全力的一击。牧野抿了抿唇,在他们巫山人看来,谁也配不上他们神女的。尤其是幽王,如此厌世,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一个人。他们曾谁也没觉得幽王是良人,少主当配磊落公子。可如今再想想,论磊落公子,世间还有谁比人皇强。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说变就变了。顾茴站了许久,回身对牧野道:“我去寻他了。大战当前,可有些事,既已知道了,又装什么糊涂人呢。顾茴一路上似乎想了很多,前尘旧事纷纷;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脑中纷纷扰扰一片。最后,前尘种种都落在当年那个以半截银面遮住面容的魔尊,她曾感觉到,他在看她。原来不是错觉,那时,他真的在看她。顾茴在一处最僻静的古树上找到了陆湛。陆湛靠坐在巨大的树干之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顾茴远远看着,她慢慢抬手障住陆湛上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同口鼻。是他。当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