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院没有被拆,反而亮起了一盏盏灯。元辰元暮相视一眼,无声安排,心却默默提着,不知整件事到底会走向何方,但下面的仆役却一下子乐呵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公主。他们一边乐呵呵挂着灯,一边暗道外面那些小人说什么公主不喜欢我们王爷,果然都是那些跟王爷不对付的人瞎说八道。只怕他们连公主的面都没见过,更没见过私底下的公主和王爷,他们王爷和公主好着呢!一向安静的于归院,随着一盏盏灯挂上去,整个院子都有了欢天喜地过上元的味儿。就连守门的老苍头都得了额外的赏钱,缺了牙的嘴笑得合不拢,他们于归院的人从来不缺钱用,他们王爷大方着呢。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公主给的赏钱,是言里特制的新钱,整个陆家只有他们于归院的下人独一份的赏,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独一份的体面。而此时陆家大房主院里气氛冷得跟冰窖一样,人人大气不敢喘。下面人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谁,只要上前回话的,全遭了殃挨了罚。听到于归院居然张灯结彩起来了,陆大夫人一张脸更加难看了,野种就是野种,这是联合外人直接打她的脸来了!陆大夫人沉着脸端坐在上,就等着天亮。她早已走通了郑贵人的路子,公主与陛下的关系听说自来不好,而郑贵人却是陛下的掌中宝心尖宠。一个不大年纪只有好听名头的公主,就敢踩到她一个一品诰命夫人的脸上,到底想得太简单了,不知道郑贵人就等着抓她把柄好好敲打她呢!后宫早已有了女主人,公主却还只当还是先帝活着时的后宫,郑贵人就等着人送上这样的机会,让公主好好睁开眼看看,今时不同往日了。陆大夫人冷笑,就是摄政王,上头还有陛下,下面更是不知多少人都想扯他下来,陆大夫人不信,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他就不怕前头那个轰轰烈烈的九千岁,就是他的结局下场!整个陆家一下倒转了个,往日都是主院这边热闹红火,人来车往的,就是下头的人也都想着往主院巴结,毕竟谁不知道大夫人出身名门,最是讲道理,人又慈和。而于归院这边,跟冰块一样,冷得刺骨,让人连巴结都找不到门路,没地方下手。可再是啐,也不能不动了心思。这要真是王爷跟公主成了,王爷成了亲,这陆家的女主子可就不是大夫人了……下面人关系错综复杂,哪有真缺心眼的,此时不少心思更是活泛了起来。大夫人只以为自己稳稳当当握着掌家权,平日看到的都是巴结奉承,都到这时候了还没有想到,别说她的掌家权,就是陆家如今的一切都是她心里的野种打下来的。她能够制约对方的只有纲常孝道,只有规矩。可惜,不管是陆湛还是公主,从来就不是会向纲常规矩低头的人。他们只要不愿意,管什么规矩道理,大可直接掀桌。这边陆湛同公主外出赏灯,元辰元暮早已安排下去,迅速准备好一切。顾首距离十六岁的公主,真的有段久远的距离了,好像就是从这个十六岁开始,自己就踏上了一条再也停不下来的路,先是奔逃,后是背负,始终前行。顾首都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人间烟火了,人群熙熙攘攘,两边挂满了花灯,灯下有热腾腾的油烟香气。明明距离前世外族入侵、血流成河的一场浩劫,只有一年多时间,明明这条街上很多人,在一年后一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仓皇南逃,一半变成外族入侵者的刀下鬼,可他们此时却都好像可以永远安享太平,可以天长地久活着。他们为了一个花灯多半文钱还是少半文钱计较着,为同样的银钱多得了一个包子开怀着,顾苗看着他们,这就是人间烟火色。顾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十六岁,两边行人的笑,小贩的叫卖,头上一盏盏流光溢彩的花灯,看得她目不转睛,她的手始终死亮摸住陆鸿的袖子,眼前是别人的人间烟火,她摸住的是属于她的天长地久。未来未来,眼下一切,确实很好。“你笑什么?”陆湛低头看了一眼顾首始终攥着他袖子的手,然后看他身边这个人。一直到此时,他都有种走在梦里的恍惚。一切好得太不真实。顾草抬眼,不答反问:“陆大人笑什么呢?”听到这句“陆大人”,咱们的摄政王忍不住红了耳根转开视线,“想要什么?”都买回去。就听到顾芭毫不犹豫回:"我只想要你。"猝不及防一句话,陆湛看向了顾堃,拘谨地抿唇不言。不知到底哪里错了:因为公主,最不想要他了。他只是想让公主好好吃饭,公主都嫌他烦。他只是觉得外面不安全,想护着她,公主也嫌他管得多……花好月圆,说的该是此时。可见过花好,见过月圆,还能再回到阴影黑暗中吗?陆湛茫然,指尖轻颤。大约这冬日的尾巴,春天的尖儿,到了晚上,还是冷。顾苗却从抓住陆湛的袖子,改成抓住了他冰凉的指尖,很认真地帮他暖。一片人海热闹中,陆湛茫茫然看向她,指尖的柔软温热如此真实。陆湛望着身边的顾笛,慢慢张开了手,把她柔软温暖的手整个笼入掌心。好像困住一只最美好的鸟儿,好像寒冷锁住一团温暖。你张开了网,我入了谷。落子无悔。我不悔,天天,你也别悔。既选了这条路,你就这样走下去。走到你想去的地方,拿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陆(甚浅谈的眸子漾着光,不知是月光还是烛光落入,如果最终真的是他的身死,陆遇握紧了顾茴的手,收我尸骨者当是公主。热闹中,陆湛早已想得分明。他的眸中有光,清明无比。顾首指着一盏又一盏花灯转身跟陆湛细细道来,用的是什么灯骨、选的是什么花样,顾筐对于物的兴趣并不比对人少。她说得热闹,陆湛听得认真。衣袖遮掩下,他们的手相握。一个默默,贪婪地想把每一个瞬间拉成永恒;一个带笑嫣然,无比笃定自己正同眼前人走向属于他们的有始无终的永恒。周遭的人见到这样一对出众的男女,难免想靠过去多看两眼,但无论他们怎么移动,总能被人流阻隔在两人之外一段距离。一对耀眼的璧人,身边却生生空出一片空间,任谁也无法真的靠近。散于人群中的黑衣卫,行动间都是章法,护着摄政王和公主赏一场最热闹的两人灯火。达官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多是在酒楼定了包房,隔着敞开的窗欣赏上元节的都城,不知谁最先喊了一声,“摄政王!”除了开口那个字,后两个字立即压了声音,但好些人都已看到,鹤立鸡群,可不就是大楚赫赫的摄政王。其中一间房内坐着的沈遇已经维持不住早先的云淡风轻了,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谁都没有见过公主,他正清莫不是摄政王从中作梗,强拦了公主,就听到窗边程三一口酒喷了出来:"摄政王带着女子赏灯呢!是个美人!"程三刚好看到摄政王身旁女子伸出葱白的纤纤食指,正指着一盏花灯偏头跟摄政王说着什么。程三扒着窗台,只见这手指和整个人仪态,就可知这必然是个娇俏的美人无疑,但可惜可惜,女子头上斗篷风帽把她整个人笼在里面,多一分也看不到了。坐在酒楼上的客人不止程三心急,都盼着风吹下美人兜帽,看看到底是谁家小姐,居然入了摄政王的眼。想到这里,程三回头咦了一声,"不是说摄政王一心想娶公主,如今公然带着美人赏灯,这是改主意了?”沈遇一怔,无凭无据地,陡然心慌。一向从容自在的公子,站起来的时候居然碰翻了茶碗,可他似乎却无所觉。沈遇起身来到窗边往下看去,此时酒楼靠窗的客人都在默默期待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偏头跟摄政王说话的女子风帽落下,他们也说不清是先看到了女孩子黑压压系着碧绿丝绦的发,还是先看到女孩子莹白如羊脂玉的脸。虽还没完全看到女子样子,个个都忍不住在心里喝了声彩。@无限好×,尽仕普江文字城只有沈遇,如同轰雷掣电,握着窗槛的手都在颤。身披玄色披风的高大男子,微微垂头凝视眼前人,身前那个披着白色风毛斗篷的娇俏女子又是比划又是说。一高一矮,一静一动,一黑一白。在都城万家灯火一片烟花下,整个挤满人的街道连同天上月都成了背景,只有这两人明明也在人群中,却好似浓墨重彩的有心安排,任谁都要说这是一对璧人。也是一直到此时,楼上这些楚都贵人,好像才发现,他们的摄政王,何止简单的美姿容,分明俊美至极。从来没有一刻,这些贵人贵女这样清楚看清了这个二十四岁执政的摄政王,原来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俊美公子。在摄政王还没有展露头角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他,陆家说不清来路的外室子,只这一个标签就让他低贱入不了这些贵人的眼。连长得好都是让人嗤笑的点,一说到陆家那个外室子长得好,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但凡像他那个不知在哪里的娘三分,是该长得好,不然低贱之流能迷了世家大族出身的陆老大人的眼。又不是楼里的小信儿,谁会真的在意他长得好不好。只母不详这一点,就取缔了他这个人的全部意义。后来,这个陆家外室子迅速崛起,走到了他们不能轻易直视的位置。他的崛起之路,伴随着血腥的杀伐,诡谮的阴暗,包括他一手创立的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黑衣卫,这一切都给这个苍白的年轻人笼上了一层面纱。没有人再会注意到他长得好,所有人只会注意到他手段的凌厉很辣,只会注意到他身上让人看不透的冷。没有人能看清他,或者说没有人敢看向他。也或者,摄政王很少会像今天这样站在灯下,给人看。他似乎总是站在阴影处,他掌握着不知多少人的秘密和软肋,他甚至很少说话,却搅动了整个朝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终摄政。此时好些人终于第一次看清了摄政王,剔除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神秘、阴暗、冷酷、血腥,这真的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拥有一张俊美得让周遭一切都沦为背景的脸。这一刻酒楼里不知有多少人悄悄升起了心思,可瞬间,这心思就灭了。他们看到摄政王居然亲自为女孩取下了这个上元节最精巧的花灯,然后亲自送到女孩手中,举动间的温柔缱绻,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下子他们更好奇了:这女子是何方神圣,谁家小姐?女子接过花灯,转身冲摄政王笑,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到了女孩的正脸。楼上程三张着合不上的嘴巴愣愣看向身旁友人,而沈遇早已面色煞白。仿佛冥冥中,沈遇觉得有什么彻底离他而去。好半天他才重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露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一定有哪里错了,一定是这样。"可惜,沈遇要到很多很多年后,登发已白,才会机缘巧合遇到那面回溯镜,才会有机会知道,原来不是公主突然变了心。是他,变了心呀。那时候他是游走在大楚与异族间的流浪人,而公主与摄政王已是把大楚带向国康民安的二圣。那口压了几十年的心头血,终于吐了出来。他本以为自己痛了那么久,流浪几十年,早该看穿世间一切情,却原来还可以更痛。此时街头短暂的安静,是被这对璧人令人惊艳的容颜所摄。靠街酒楼房间也都是一片安静,可就不止是被这对男女容颜所摄,而是认出了这女孩是大楚赫赫有名的祥瑞公主!“摄政王和公主?”不是说水火不容,不是说公主绝不可能下嫁陆家?这就是那些据说亲眼见过两人的人所说的不合、不容?这个上元佳节,再没有人有兴趣看灯猜谜了,看的都是摄政王与公主。一直到这两人消失在人流的尽头,整个酒楼再次热闹起来,说的全是摄政王和公主。而此时皇宫中,郑贵人已经得了公主欺压一品浩命的信儿,都顾不上赏灯了,可算抓着这个大楚祥瑞公主的错处了,只等着给公主好看呢。被她温言软语泡软骨头的陛下,酒上来了,哪里管什么公主,只想跟美人好好叙一叙春宵温一温帐暖,嘟嚷道:"长嫂如母,她一向没人教导,多亏你这个嫂子想着她,也不知多想想朕……"得了陛下的支持,郑贵人这次更是拿定了主意,一下子笑得更软了,彻底迷了年轻帝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