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发生什么了吗?”江禾摇摇头,用力咬了咬嘴唇:“历朝所有的公主,长大了都要被送去别的国家,去了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回来。”雨水顺着伞面流下来,万籁俱寂,她细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历代帝王后宫均不算充盈,所诞下的公主并不多,故而有此习惯。”裴渊一动不动地为她撑着伞,感受着她情绪的起伏,“不过,如今只是去见上一见,世间变数诸多,无需为未来的事情忧心。”天色渐沉,雨势逐渐有些增大,她躲在他为她撑起的这片小天地里,迟迟不肯挪步。凉风拂面,惹得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天凉,不要在外面待着了。”裴渊拍拍她的手,“不必担心,一切有我。”江禾只觉心中浮上一些暖意,怔怔地点了点头。宫门口,侍女小叶与几队护卫已然在等了。“殿下,您的衣裳和您常用的东西奴婢已经为您备好了。”小叶俯身一礼,“至于裴先生的,奴婢也问您的家仆要了些。”“多谢。”裴渊微微颔首,小心地扶着她入了马车。江晏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犹豫良久,终是没有相送。父皇狠了心要她去,他跪了许久,也未曾改变什么。“一路小心。”他低声留了句话,转身去了书阁。既无能相助,唯有日夜苦读,早日掌权,方是务实。江禾的马车走得虽快,却也极稳,唯有茶杯中细嫩的茶叶尖在一汪碧潭内轻微摇晃。“其实,也曾有过不一样的。”裴渊缓缓道,打破了车内的寂静。良久,江禾方漫不经心地应道:“先生说什么?”“曾有一位公主,她一生未曾嫁人或招驸马,而是提剑上了战场。她杀敌无数,最终也死在了边疆。”“真的吗?”江禾忽然一下来了兴致,坐到了他身侧,“你快同我讲讲。”“书阁有记载,有空的时候,小殿下可以自己去翻翻。”裴渊抬手掖了掖云缎车帘,为她挡住了一丝风,“不过,最多也就这些了,关于她的具体经历,并没有留在史书上。”江禾低了头,喃喃道:“我也想被人记住。”“小殿下定会名垂千史的。”裴渊难得说了句奉承的话,“所以,见个太子这样的事,并不值得小殿下烦恼。”“原来你是在哄我。”她的眼睛稍显明亮,语气也带上了一丝调皮。“并没有。”裴渊偏过头去,任她如何唤,也不肯再转头。-金岭国距离江禾的故乡大沅的确不远,不出三日便到了。不同于大沅的夏雨冬雪,金岭国向来是四季温和的,一入地界,芽白的花瓣细雪般纷扬着,覆了满路的芬芳,却也无人来清扫,行人的木屐踩在上面,传出好听的声音。淡淡的花香与青草香浮在空气中,比这世间任一有名的香囊都来得自然美好。“陛下到底还是宠小殿下的。”“你这是何意?”江禾伏在马车的小窗边,将小脑袋探了出去,手指轻轻拂过沿路还挂着晨露的花朵。“至少,他为小殿下选的这个地方,气候还算宜人。”“那我还应该感谢他了?”江禾稍显不快,车内沉默片刻,她回身坐好,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裴先生,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话。”“好,臣明白了。”裴渊拱手一礼,向她道了歉,“任凭小殿下责罚。”“先欠着吧。”江禾轻哼一声,倚在一旁闭了目。入了京城,马车的速度明显缓了下来,抵达金岭宫门颇费了一番功夫。“奴才阿德,恭迎公主。”第7节纤纤玉指捻开金丝云缎车帘,一张如雪般白皙娇嫩的小脸便探了出来,一双蛾眉似那苍黛远山,墨色的眼瞳圆而清亮,浅桃色薄唇微微抿起,端得是花容月姿。她身后的那位男子弯着身,仔细地搀扶着她,如明月般清朗的脸庞上不见任何表情,似是刻意想要低调些,着了玄色衣衫,却更显三分清贵。江禾一双美目流盼,落在了那位略有些驼背的小太监身上。“麻烦德公公了。”江禾不带任何情绪地客套着,和煦的风将她的三重绣鹤袖衫吹得盈盈飘动。“公主殿下客气。”德公公诚惶诚恐地弓着身,“宫规禁止马车入内,奴才已经为公主备好了轿撵,请殿下移步。”眼前这座轿子用上好的木头制成,轿身用金丝刻了小凤,大红色的软垫铺得极为齐整,高悬的纱幔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江禾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中虽有不适,仍依言上了轿。沿路的宫女与侍卫纷纷向她行礼,裴渊行在她身侧,时时注意着四周的动静。金岭王宫并不大,还未及她收拾好情绪,一座庄严的宫殿便出现在眼前。“陛下与太子殿下已然在殿内等了,江禾公主请。”德公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江禾应声下轿,拾阶而上。殿内主座上那位束着发,颇有些威仪,身侧坐着位矜贵的美妇人,二人含着笑打量着她。而殿下那位少年,却七拐八扭地倚在柱子上,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拾来的草叶,抱着双臂,眼神似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游**。“大沅公主江禾,见过金岭国主。”她施施然一礼,收敛了平日嬉闹的模样。“好孩子,不必多礼。”国主笑意极盛,不住点头,“早些年虽和你父皇定下婚约,却一直无缘见你,如今一看,当真温和有礼,明艳动人。”“多谢国主夸奖。”“来,禾儿,上前来。”那位美妇人身居后位,正是太子齐明的生母,她温和地向江禾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江禾依言过去,双手被她紧紧地握在手里,她瞧了又瞧,欢喜道:“我可太喜欢这孩子了,齐明得了你,当真是他的福气。”被唤作齐明的少年不住地抖着腿,此刻听了这话,默默地朝梁上翻了个白眼。“诶,怎得禾儿身边,还跟了个如此俊美的男子?”王后注意到了下面站着的裴渊,出声问道。“他是我的先生,替我看看未来的夫婿,应当无大碍吧?”“原来如此。”金岭皇帝笑着抚掌,“曾听闻江禾公主贪玩爱闹,如今一看却是十分知书达礼,想来定是这位先生教得好。”裴渊淡淡道:“陛下谬赞,我朝公主一向识文明理,非小人之功。”江禾面上微红,悄悄回头去看他,得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也罢,剩下的时间,就给孩子们吧。”王后笑了笑,唤来齐明,“带公主去花园逛逛,晚些时候,咱们一同用个晚膳。”“行行行。”齐明将口中叼着的草叶吐掉,大手一挥,“跟我来吧。”瞧着他的模样,江禾心生不喜,却还是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青石路首尾相衔,花海延绵,几乎望不到边。江禾心不在焉地跟在那人身后,一路走走停停。“花来咯——”前面的齐明忽然转过身,嬉皮笑脸地将一株斗雪红献宝似的送到她眼前。“你……”江禾受了些惊吓,不悦道,“别突然袭击别人。”“你是真无聊啊。”齐明随手将花丢回草丛,“我身边尽是那些唯唯诺诺的女子,我听人说你顽劣不堪,日日逃课,我还期待得紧呢,不成想你也是这样。”“让太子殿下失望了,所以我们这桩婚事……”“还是得结。”齐明嘿嘿一笑,“皇后嘛,端庄温婉些也正常,我再找些活泼的主进宫来同我玩就好了。”江禾听罢怒极,斥道:“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谁都要巴巴地嫁给你?像你这种纨绔,被人丢到山里喂狼,狼都要觉得晦气。”“对对对!”齐明来了兴致,“我喜欢你这样,别装了,我知道你在装。”“你这里有什么问题?”江禾指指自己的脑袋,“欠人骂你?”“这倒没有。”他借力窜上了身旁一棵古树,坐在树枝上,吊儿郎当地晃着腿,“寻些乐子嘛,整日端着有什么意思。”江禾没有再搭理他,恰好走得有些累了,便寻了个藤枝秋千坐下。“诶,你什么时候嫁过来?”“入土之后。”江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也行,做一对亡命鸳鸯也不错,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几片树叶随着他的动作摇落在空中,“不对,这么多小美人,我到时该和谁做这鸳鸯呢?”江禾重重地将落在她身上的那片扔在地上:“我很讨厌你,断无可能嫁到这里。”“这个事都是他们决定的吧,你说不嫁,就有用?”齐明摇头叹了叹她的天真,“你说你讨 厌我,那你喜欢谁?你那个……先生?他有点老吧。”“老?”江禾有些被气笑了,“他不过弱冠的年纪,你日日鼻孔朝天不瞧人,也该挑些机会长长眼才是。”“哦——你喜欢他。”齐明狡诈地笑了笑,“我要告诉你父皇。”“现在就去。”她冷冷开口,再未给他什么好脸色,“如此在乎别人,不若先关心自己这个位置坐不坐得稳。”气氛蓦然冷了下来,她听见齐明压抑地开口:“我坐不坐得稳,与你何干?”作者有话说:今天也是想要将齐明丢进山里喂狼的一天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