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所得到的资料极少,唯一知道的,不过是有这一位太后而已。“小姐,要不要称病,奴婢总觉得……太后无缘无故相请,恐怕未必是一件好事。”芸儿显然十分担心,微微皱眉说道,“小姐今日才抵达铂则,太后就请进宫一聚,还特意选在秦王殿下入宫的时候……”我竖起食指轻轻按在嘴唇上,示意对方暂时不要说话,半晌才道:“为我梳妆吧,太后既然有懿旨,无论秦王在与不在,我都是要去的。更何况,我不能一生都仰仗他。芸儿,我们要走的日子……还长的很。”我的手指按在一枚簪子上,声音虽然镇定,然而只有我自己,察觉出了手指传来冰冷的温度。“是。”芸儿也不敢多说什么,为我妆奁。既然是去觐见太后,那么素淡之中不可失端庄,我选了八宝玲珑宝塔簪,又选了一对东珠耳环,挑了一条折梅纹织锦长裙。对镜自照,不失礼数便已经足够了。倒是芸儿有些不安,“是否也太素淡了些,奴婢记得小姐有一根黄金缠丝的玫瑰簪子,小姐一直都很喜欢,不如换一根吧?”我却微微笑了起来,“你觉得我身份卑微,所以要用华丽的金玉向太后表示,我并非****陋户之女?”芸儿立刻跪了下去,“奴婢不敢这么想,小姐出来铂则,现在太后娘娘召见,奴婢只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就之前就告诉过你。金玉不过浮于表面,一个人唯一能够仰仗的,不过是她自己而已。更何况太后在宫廷多年,你以为见多识广的深宫贵妇,会因为一根玫瑰缠丝簪子,而对我另眼相看么?”我微微抬起了下巴,不动声色的说道。芸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奴婢知道了,那么,让奴婢伺候小姐出门吧。”她伸出手过来扶我一把,我轻轻叹了口气,就像我方才所说的,我们未来的日子还长的很。我现在可以慢慢提点芸儿,等到有一天,她不再需要我提点的时候,才算是真正历练出来了。苏嬷嬷还在外头等着,一见我就说道:“姑娘这边请,宋管家已经备好了轿子,到时候他们会在宫门外等候,芸儿也会在那等着您。”“我不能和小姐一块去么?”芸儿又开始担心起来,忍不住开口说道。“太后召见的只有姑娘一个人,你要是也跟过去,只会让人觉得没规矩的。”苏嬷嬷的声音淡淡的,然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芸儿有些忧虑,我却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在说下去。四人抬的青翠小轿,芸儿一直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她帮不了我什么,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让她稍微好受一点。我倒是从帘子里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掌,让她稍安勿躁。不过是召见而已,我身份来历不明,此刻森爵带着我回到铂则,没有引人注目我才觉得奇怪。但此次太后召见我,其实我并非不知道原因。只是不想说出来让,让芸儿更加担心罢了。轿子在顺贞门外停了下来,再往里走就是内宫了。宽阔城门之上有晚霞落余辉,就像是有人打翻了调色盘,又随手拈起一把均匀的洒落在天幕上,流光溢彩,让人几乎转不开视线。我她仰起头看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有人走过来向我行了一礼,“沈姑娘,太后已经等候多时了,还请姑娘随我来吧。(”城门禁军看了我一眼,也不敢上来询问,恐怕这个前来迎我的公公也不是寻常人物。他已经差不多有三十来岁,只是保养得益,而且笑容犹如春风拂面,让人一看之下就心中愉悦。“那么,就有劳公公带路了。”我向他微微颔首行了一礼,对方连忙说不敢,一路走在前头,“太后今天原本已经见过秦王殿下了,听说沈姑娘和殿下是一起从崇德城回来的,所以十分好奇,说是要见一见姑娘。这个时候才召姑娘进宫,会否不便?”他说的那样客气,仿佛真的不过是在与我闲聊而已,然而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是多有不便,但是我难道此刻可以拂袖离去么?后宫之中心肠曲折,我做了三个月的宫女,所见所闻,已经能够让我大开眼界。因此我只是微微含笑,“公公客气了,太后要召见碧清,原本是碧清的荣幸,不敢说什么方便不方便。”对方倒是微微一愣,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难道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草包而已,所以会说出这番话,才让他如此诧异?太后所居住的坤宁宫在内宫深处,那位公公快步走在前头,我也紧随其后,不肯露出疲态来。内宫之中路途曲折,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他这才算是停下了脚步。我只觉得双脚隐隐有些发痛,不过想起在崇德城的时候,绳索勒在肩膀上拉动马车,这一点痛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或许是因为深秋将起,即便是皇宫内院之中,风吹落木,还是有发黄的树叶打着旋飘然坠落。坤宁宫大气庄重,素来就是历任皇太后所居住的地方。无论魏国还是楚国,都是以孝治天下。而魏国胡风更盛,母亲掌权的事屡见不鲜。太后当年曾经垂帘听政五年之久,只不过后来才大政奉还了君王。面对这样一个女子,我心中并不是不害怕的。而且……太后召见我,恐怕是为了自己母家的关系,要真是如此,那么只怕就更不会对我有什么好脸色看了。只是此刻站在慈宁宫外,看见明黄琉璃瓦倒映落日余晖,一时间忽然觉得心中隐隐有些迟暮之感。宫廷寂寞深锁,即便已经贵为太后,看见这样清冷之色,不知道会不会黯然神伤。那位公公引我进了慈宁宫,有两只仙鹤卧在芭蕉树下面,神色懒散,姿势悠闲。宫中伺候的宫女并不多,但是一个个容貌清丽,如同泥塑木偶一般垂手站在长廊外。一看见我来,便有宫女用玉如意勾开了垂落的帷幕,里头一阵淡淡的檀木香气便缭绕而来。上了年纪的人,其实多半都会慢慢笃信佛教。我的母亲一生,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白玉观音像面前诵经祈福。佛经读起来朗朗上口,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只不过……那样的豁达和洗练,宽容与慈悲,对我来说,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事。我喜欢念佛经,只求能够平心静气,却并不求可以真的万事都放下。人既然活着,就无从有放下的时候。引来我的太监扬声道:“启禀太后,沈姑娘带到了。”有一个沉沉的声音在屋内响了起来,“请进来吧。”我猜必然是太后在说话,那样的素雅端和。那位公公朝我招手,“姑娘进来吧。”我抬起腿跨过了门槛,原本淡淡的檀香气息此刻汹涌而来,我微微皱起了眉,这是上等的奇楠香,珍贵无比。檀树原本生长起来就十分的艰难,数十年才能长成寻常树木大小,而奇楠香更是沉香树脂,用小刀刮成粉末使用,只怕在宫廷之中也十分罕见。而在卧室床榻的地方,穿着青碧色长衣的女子发髻巍巍,只用镶嵌红宝石的金龙发钗压住,对方大概年纪四旬左右,面容安定而沉稳,微微眯着眼睛,似乎是已经睡着了。宽大的青碧色衣袖遮盖住了对方的双手,只是一串碧绿如水的佛珠却在手中不断转动着。我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微微行了一礼,“碧清见过太后,太后金安。”南北宫廷礼仪或许有所偏差,但是我方才瞧见宫女行礼,倒是一样的。我屈膝行礼,但是太后一言不发,我便只好一直这么屈着膝盖。四周更是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我心中不安,却又明白恐怕我猜的没错,太后召我前来,恐怕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只觉得双腿酸胀,不过却依然身姿端正,过了许久,我才听见悠悠的声音响起,“行了,叶落,赐座吧。”“是。”原来引我进来的那个内监叫做叶落,他连忙走过来伸手搀了我一把,将我引到一个座位上。坐在我对面的太后抬了抬眉,仔细打量了我一眼,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是个美人胚子,难怪森爵他念念不忘,竟然能将你从崇德城带到了帝都。”她的目光锋利如刀刃,此刻忽然皱起了眉头,“叶落,你看看凝碧那丫头和她比,如何?”我霍然一惊,连忙站起来说,“碧清不过是寻常女子,不敢和郡主相提并论。况且从前就已经听说过凝碧郡主艳绝天下,是魏、楚两国有名的美人,碧清不过是蒲柳之姿,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从前的确很多人称赞凝碧,听得多了,就连哀家也以为,她真的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太后用手撑着额头,叹息一般说道:“不过今日见了你,哀家倒是忽然明白过来,究竟何为天下之大,藏龙卧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