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麟哥怎么样了?”“还好,受了风寒而已。”“哦,那我在这里守着他吧。”“你跟着阿威回寨里。”“我不,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我干嘛还要回去。”“你娘……”忽近忽远的说话声直钻进谭思麟的耳朵里,他皱着眉,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得提不起来,就连全身也是酸痛难忍。“思麟?喝水吗?”“嗯。”后背被人抬起,谭思麟感觉到冰冷的杯壁贴上他的唇,然后便是温热的水流进他干渴的喉咙里,“还要。”余毅扶着他为了好几杯水,怀里的人才渐渐放缓了呼吸,又沉沉睡去。他提着思宇的领子把他拉到门外站着,轻轻地合上了门。“班主要是过来了,别让他进来。”“凭什么?”思宇站在门外隔着厚厚的门板怒视他。“你思麟哥要休息。”一听这话,思宇便不敢再说一句了,乖乖地站在门口守着。从九岁起,帮他娘一起管着他的,是谭思麟。虽然说谭思麟平时谦谦有礼得体大方,可对他每每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一样能让他这么生气。平时任他怎么对谭思麟闹别扭耍脾气,都是得到几句教训而已,可要是真正生起气来,思宇是怎么也不敢惹的。这几天他都是睡在谭思麟房间里的,他娘那里去不了,只能厚着脸皮承受着那冷漠的瞪视。思宇没想到的事,谭思麟已经病了好多天,可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发觉。起先的一两句咳嗽,思宇还不以为意,以为是唱戏唱多了不舒服。直到昨晚余毅大吼着叫大夫,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关心这个一直关心他、教他做人的大哥。被谭思麟狠狠骂过的余毅也没有想到他病得这么重,被自己扶着一阵仿佛要呕出肝胆来的剧烈呕吐之后就晕了过去。在大夫诊断过后,余毅摸着谭思麟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辈子可能就栽在他身上了,还管什么美娇娘啊!晚饭的时候梨园的班主来了一次,名义上说要探望生病的谭思麟,可思宇和阿威堵在门口硬是没让他进来。就着飘渺烛光望着**熟睡的人,余毅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谭思麟过得太苦了,虽然现在算是台柱子,可林金山因为他和自己走得近这件事已经沉不住气了,偏偏这时候又生了病,不如把他接到狂风寨小住几日安心养病。既然这么想,那便这么做。余毅打开衣柜拿出几套日常衣服,吩咐思宇进来帮忙。自己则是用一条大棉被裹住那个浑身无力、在睡梦中还皱着眉头的人儿,慢慢往停在院里的汽车走去。看来谭思麟睡得真的很沉,被他们一番折腾下来竟也只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次,然后就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抱上狂风寨。思宇原本也不肯跟着来,还是被阿威扛在肩上带回来的,毕竟答应春娇的事,余毅也不能做得马马虎虎。“爹爹休要怒不息,孩儿言来听端的:他既皇王玉叶体……呃……论皇法不过是剥儿的皮……”“重来。”“凭什么!我又不会唱!啊!你敢拿花生扔我!”谭思麟迷蒙中听见了思宇一惊一乍的呼声,还有余毅爽朗的笑声,那吵得他脑仁疼,硬是撑着眼皮睁开了眼睛。床顶不是熟悉的白色网纱,而是结实的木板,谭思麟眨了眨眼,这肯定不是他在梨园的房间。浑身酸疼使不出力气,可喉咙又似火烧火燎般干渴得难受,谭思麟挣扎起身想去拿桌上的茶壶,却被被子缠住一时脱力而掉下了床。好在那厚实的棉被有一半垫在了身下,还不至于摔出个好歹。饶是如此,谭思麟还是在坠地的时候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房门便被大力地推开。“思麟!”谭思麟的脑袋像混沌般一样晃得难受,余毅扶在他背后,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挣脱开那匪头的怀抱,挣扎着奔到桌边端起那茶壶。冰冷的水倒进喉咙里,谭思麟被呛得咳了一声,连衣襟都染湿了。“思麟。”余毅扶住那变得空空如也的茶壶,然后把谭思麟抱回**。狂风寨的老大夫被思宇拖着飞奔过来,一把老骨头差点没被折腾散了。“没事没事,开点药吃吃就好了。”老大夫一把脉,给写了张单子吩咐阿威下山抓药,直说思宇太折腾人了。谭思麟自那夜起就着了凉,咳嗽发烧地折腾了几天,原以为快好了,没想到前天晚上在余毅怀里狂吐不止,接着就昏了过去,搞得余毅一身脏污揽着他横冲直撞要人去找大夫。想想也是,阴差阳错被余毅给上了,心里郁结没有解开,自然是大病了一场。要不是那天晚上给余毅刺激了一下,真不知要闷到几时。谭思麟睡够了,尽管眼皮酸沉,可还是进入不了梦乡。他听着余毅吩咐思宇去厨房拿粥,眼睛缓缓地一眨一眨。“余毅。”他沙哑的声音惊醒了坐在床边看着他发呆的匪头,“怎么了?”“那些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好吗?你做你的土匪,我做我的戏子,我们还是朋友,我也会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余毅弯腰对着他的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那就像一片澄澈的黑海,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他低头在谭思麟颈窝里嗅着,然后吻住了干燥发白的嘴唇。“不好,你现在是我的了,我不想做回朋友。”“余毅……”“你不肯也好,挣扎也好,我都会把你抓回来做压寨夫人。你已经沾上了我的味道,逃不掉的。”他意有所指,温热的大手抚上谭思麟那突然发红的脸,说道:“你看,你也不拒绝我亲你是不是?”“嗬!”余毅刚想再次吻上去,就听到了旁边传来不怎么悦耳的抽气声。思宇端着瓷碗惊讶地望着他们,可是眉眼间的看戏般的笑意可没有逃脱余毅的眼。“喂你思麟哥吃粥吧。”谭思麟已经醒了,看他那个像踩了狗屎的衰样子,余毅也没想再惹他心烦,只能暗自神伤自己是坨狗屎。快马加鞭来到城里,余毅几个拐弯就进了怡情楼的后门,直接闯入了春娇的房里。春娇靠在她那张心爱的贵妃榻上小憩,眼睛也不睁便知道他来了。“娇姐。”“嗯?”“那天晚上我在你这儿喝的酒是不是有问题啊?”春娇一听他要问的是这个,立马就睁开了杏目,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那可是**和迷药混在一起的,谁叫你这么不小心就一口干了。”“没事没事,我还要谢谢你呢。”那匪头脸上藏不住的得意倒是激起了春娇的兴趣,她好奇地问道:“谢我什么?”“我找到老婆了。”“哼哼,倒是得恭喜你了。你这土匪平时便粗鲁暴躁,可对人家姑娘好一点,别气走了人家剩你一个孤苦伶仃。”余毅刚想说不是姑娘,转念一想又怕她多问,就只附和道:“不会不会。”春娇起身进去给他拿出一个同样没有署名的信封,塞在他手里就要送客。余毅把东西收进怀里,开始嗑起了瓜子,一边嗑还停不下嘴。“娇姐,你那个儿子可真难管教。”“你要是帮我管教好了,我就谢谢你八辈祖宗。”“不敢,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也该帮你一下。”春娇这个儿子,可不是一般的调皮捣蛋,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她十七岁那年因为怀了身孕,被一个相好的商贾富豪接回了家,本以为从此过上安乐的日子,没过几天却被正室扫地出门。生下思宇之后,她没有生活的条件,只能干回了老本行。那男人还算有良心,接回去养在家里,不愁吃不愁穿,只是日日少不了被他夫人打骂。他十三岁起就离了家,开始在后街晃荡,偶尔在梨园和谭思麟挤在一起,偶尔在春娇这里睡,其他时候,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余毅,你帮我管这个儿子,就是我的恩人。”“娇姐,这些年来你也没少照顾我,说什么客气话。”他想问春娇关于思宇和谭思麟相识的事情,可思来想去还是问不出口,万一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呢。他嗑够了瓜子,说要去茶楼赌坊收租,起身走了。春娇看着他留在一堆瓜子壳旁边的银子,不由得失了心神。这些年来靠帮人买消息卖消息,她早就赚够了钱可以赎身,只是谭思麟那头倔驴,可不让她帮忙的。她不像那个小子一样正直青春年华,美人迟暮,年老色衰。她已经上了年纪了,怡情楼没必要留着她这个被人遗忘许久的头牌。要不是她的客人多,怡情楼还真要把她给赶出去了。每次有人向她买消息,或者托她卖消息,她心里都有点安慰,至少她还是为自己、为儿子在努力着。后街里还是十分热闹的,余毅走过那些摆了新奇玩意的摊子,进了一家狂风寨名下的赌坊。“大哥。”“嗯,去把阿青给我叫来。”赌坊的管事把混在一堆赌鬼中装模作样猜大小的阿青带到内院,余毅示意他关上门,便开门见山了。“林金山最近怎么样?”“很老实。”阿青是余毅早些年派到林金山府上的小弟,平时做事认真负责,所以取得了林金山的信任。“老实?”“他那个久居乡下的老婆回来住了。”余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林老头最近安安分分地也不去梨园了,原来是他们家那只母老虎来了。有传言说林金山为了仕途取了个大官的女儿,却并不温婉体贴,反而是脾气暴躁,处处管制着他。狗改不了吃屎,他在重庆城上任之后多次偷腥,被他老婆发现之后免不了一顿吵闹,把姑娘给打出门来不说,还闹得满城皆知,一时间还成为诸多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这么多年林家也只生了个女儿,带把的一个都看不见,急得他老婆嘴边直冒泡。林金山心思不正,正好利用这个借口把她骗到乡下礼佛,最近才不知道什么原因搬了回来。“上头没给他来信吗?”“没有。”余毅让阿青出去,自己坐在房里盘算了一阵,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在赌坊管事那里拿了些银子,准备买点东西去给谭思麟补一补。等他到了山上,天已经完全黑了,谭思麟吃了药又再次睡过去。余毅拎了两小坛桃花酿,跟阿威思宇一起坐在厅里吃晚饭。阿威端着饭碗,欲言又止地看着余毅,在他投射过来的不解目光中小心地:“大哥,谭先生现在是大嫂了吗?”“对,以后对他要像对我一样,他是我的女人。”“哼!我思麟哥才不是女人。”思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是,那他就是我的男人……这样说好像也很怪,嗯,他就是我的人了。”阿威点点头,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接受这个事情,却又不能插嘴大哥的事情,只能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吃饭。“小孩子不能喝酒。”余毅夹了颗花生米扔到思宇头上,在他皱眉的瞬间伸手夺过那倒满酒的被子。“谁说的,我已经十七岁了。”“那也还是孩子。”院里那颗栽了十年的桃花已经悄悄地冒出了花苞,周边的一圈树木也在雪水的浇灌下绿了叶子。山下的小弟送来的报纸压在余毅的身下,折起来的角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字。“中华帝国……洪宪元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