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回来了,谭思麟也没必要再到梨园去唱戏。可是在南京他除了唱戏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干,于是便去托吴明承暂时不要跟班主说他要离开。吴明承最近几日都待在家里,政府那边的事情也不管了,整天就看到他纠缠着君安,跟前跟后的黏人劲堪比余毅。“哐呛”一声脆响在厅里炸起,谭思麟在厨房里被吓了一跳,和小葵跑到前边来看。君安手扬在半空中,错愕地看着被他一个不留神扫落在地的花瓶瓷器,整个人在瞬间就不敢动弹了。小葵默默地拿了扫帚去收拾,仿佛这是多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谭思麟顶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把君安拉过来,看着他不要失脚踩伤了自己。吴明承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不知为何光着上身,只披了一件军装外套。他一动,那衣服就跟着滑下来。吴明承干脆把它拿在手里,谭思麟一瞥眼,就看到了横贯在他背后的鞭伤。这个大将军的身后背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衬上他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非常地有气势。谭思麟想起他师父后背也有一图刺青,不过他只在小时候看过两次,并不记得那纹的是什么。李伯这时候从里边出来,告诉众人他已经叫好了大夫,让吴明承先去房里休息。“师父,怎么了?”君安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他也就闭了嘴,让他跟在吴明承后面上楼。吴明承的伤不是件简单的事,不用多说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吴老将军干的。吴家如今也没办法管吴明承这个儿子了,老将军只好退而求其次,要君安帮他办件事,而后便不再拆散他们。而现在吴明承带着一身不轻的伤回来,不是家里,就是政府了。“如果扛不住,就不要硬扛。”“我还是小孩子吗,要你怎么教训我?”吴明承笑着摇头,大夫帮他上了药,只是受伤的范围广,只能用纱布贴着,然后让他趴在**休息。“重庆那边怎么样了?”“还行,内陆总比南京这边慢一点。”吴明承闭着眼睛趴着,说道:“你那个徒弟……”“怎么?”“不,没什么。”君安最烦他说话说一半,要出不出地吊人胃口。不过他回来的隔天,吴明承已经把谭思麟和余毅的事情告诉他了。这时候欲言又止,明显就是余毅那边出了问题。他抚摸着吴明承背上那条青色的龙,说道:“我徒弟的犟脾气我知道,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回到重庆去。到时候,你会不会帮忙?”“笑话,就算不是为了他,我也得帮一帮余毅。”吴明承把他拉下来躺着,侧着头看他的眉眼。“吴家气数快尽了,我准备把家里人都送走,你……”“我不走。”“我怎么会让你走。”吴明承撑起上半身,凑到他面前吻住他的嘴,“我死,你也得陪我一起死。不过我还没过够与你相守的日子,会没事的。”君安没说话,只是那只白净的手掌不住抚摸他的后背。吴明承邪气地笑,用力把他翻过身来,却不小心牵扯到了那些鞭伤。“嘶——”“小心点,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事,你能不能消停点?”“不行,你乖乖的就好。”他慢慢地把君安的衣服褪下,从脖颈往下印上轻吻,停留在他背上的纹身那里。两个人在君安还没有离开南京的时候一起纹了这副刺青。一龙一凤,宛若双生。当时君安一开始还不愿意,年少轻狂的吴明承拿迷药把人给弄昏了,叫两个师傅同时纹上去的。他一直拿这个刺青当做君安是自己所有物的印记,别人都不可以夺走。现在他倒是如愿和对方相守了,可是之前历经的磨难,以后面对的未知,都让吴明承内心忐忑不已。“你还没有说,我爹要你去干什么。”“不能说。”转眼间已是四月,谭思麟来到南京也过了将近一个月。随着君安的归来,吴宅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安静温馨,反而是越来越沉重。吴明承晚归的次数更多了,君安也时常坐在厅里发呆。谭思麟惊觉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可他却不敢问。他怕自己的无知,不仅不能为他们帮上什么忙,反而会连累别人,就像他之前原本想帮余毅,却自己栽进去那样。从三月初十到现在,他给余毅去的信越来越多,但是余毅给他来的信却越来越少。重庆肯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只能身在异乡干着急着。“大少爷回来了。”谭思麟和君安往门口望去,只见吴明承匆忙地走进来。虽然眼里的疲惫未减,可是明显比前几天好了很多。“事情办好了?”“明天早上刘清会安排他们走。”“去哪儿?”“云南。”从半个月前开始,吴明承就在偷偷转移吴家的资产,偷偷地把吴家的下人都遣走,偷偷地买好了火车票,准备把一家老小全都送去云南。他自己不好出面,这事全权交给刘清来处理,再加上他家里还有个大哥,忙前忙后地顺利把吴家搬到云南去应该不是问题。吴明承把外套放在沙发背上,卸去一身疲惫坐下来,对谭思麟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过想继续在梨园唱戏吗?最近忙没顾得上,我已经派人跟班主说好了,什么时候想去了便唱一唱吧。”“你倒是闲不住。”君安说道。“过了十几年忙碌日子了,不习惯。”“对了。”吴明承看着他,说道:“吴家一走,南京就没有能镇得住北平那边的人了,他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不出半个月,全国剿匪就不是说说而已,余毅他……”“会怎么样?”“命倒是能留得住,不过他那狂风寨,怕是要舍掉了。你可不要忘了,他姓的是什么。”吴明承说的话不假,剿匪的命令早就出了,只是北平一些人和南京吴家这边一直压着,不然早就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但是余毅这条命可说不好,毕竟人家骨子里的皇族血液是抹不去的,爱新觉罗的姓氏一出来,各地的前清官员有一半都要听他的。谁做着皇帝梦,他对谁就大有用处。只是上头那位所剩的日子不多,余毅这个当作保命符的姓氏和玉玺,迟早会变得犹如尘土般,什么也不是。在这动乱的年代,再有钱有势,也不一定有平静的日子。“你师父也回来了,不如你俩一起唱出戏吧。”“教了你这么多年,也没有见你登台,一起唱一出也好。”君安想起以前谭思麟十二、三岁那时,整天想办法偷懒不练功的样子,不自觉笑了。两个人成为师徒也有八年了,虽然一个唱旦,一个唱生,可还是名师出高徒,谭思麟如今的成就也不赖。“在闺阁奉了姑娘命,她命我书馆下书来。将身儿来至在书馆外,尊一声相公开门来。”“猛然间睁开了昏花眼,忽听门外有人言。强打精神开门望,是哪一个前来叫门,是哪一个前来叫门?”南京凡事在梨园听戏有些年头的,都知道以前在整座城名声大噪的君安,只是后来他不知所踪,那些戏痴戏迷也就不住惋惜。现如今听说他不仅回了梨园,还要和自己的爱徒唱一出《遗翠花》,真是令人惊掉了下巴。台上清秀的小生和美艳的花旦你一言我一语,情意从词曲中渗透出来,让所有人听的是如痴如醉。吴明承也坐在台下的贵宾席上欣赏着,他好久没有听到君安唱戏,也好久没有看到他那在十五年前俘获他的浓妆彩裙。十五年前,他是君安,他是吴明承。十五年后,他还是君安,他也还是吴明承。可是社会却已不是那个社会,未来也将有所改变。载着吴家老小的火车现在应该正呜呜行驶着,刘清跟在他身旁,脸色严肃地留意戏楼里的情况。过了今天,他可能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将军。过了今天,他可能要带着君安亡命天涯。可是正如余毅之前跟他说过的那样,只要和爱的的人在一起,就算是咸菜馒头也吃得开心,就算是草屋陋室也住得快乐。余毅啊余毅,可没有比他好多少。“但愿得我二人相见一面,我与你打一根押鬓簪。作一件好衣裳,鬓儿把你戴,衣裳把你穿,任你戴穿。”“相公不必礼太谦,翠香有话对你言。二月二来三月三,那王母娘娘过寿诞。我翠香好比南来雁,来来往往把信传……”凉风习习,狂风寨里灯火通明,阿威破门而入,看着坐在屋里的余毅。这匪头手边还散落着些许物件,是之前谭思麟落在这里的那些珍藏。“大哥,八百里加急。”余毅接过信拆开,读了起来,脸色却越变越难看。“怎么了?”“重庆要变天了。”失去了吴家的阻碍,剿匪的命令最终畅行无阻。这下子林金山将不用再受压制,可以光明正大将狂风寨给一网打尽。而自从谭思麟去了南京,余毅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多,情况远没有他预料到的那样好。阿威替他关了门,退到院子里去。思宇正等在那里,身旁是一只捡来的跛脚猫。“你说,我思麟哥会回来吗?”“我不知道。”“那你们也会离开吗?”“我也不知道。”作者有话说:慢慢拉长过程,因为觉得写得太快会有跳跃性,不容易理解,而且容易变成大纲文。所以这章也写了一点师父和吴将军的片段,再过渡一下,大概还有几章完结了吧。谭思麟快要回重庆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