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果, 你等等我!”白果发现季夏橙就是长得乖巧,实际也就乖巧了刚见面的几个小时,极具欺骗性。第二天一见面, 就变了模样。比如现在, 白果要求:“叫哥哥!”季夏橙一蹦一跳地喊:“小白果!”喊得可真甜, 但没有哥哥好听。白果认真道:“我比你大。”季夏橙却拿小手圈了个小小的圈, 花生米大小:“白果就这么大一点点。”白果郁闷,他不该告诉她白果就是银杏的种子,他的名字是按中药起的。现在他绝不可能告诉她, 他的大名叫白赤箭, 赤箭又叫天麻, 也是中药, 他怕她会叫他小天麻。嗯,受不了,受不了!白家这一代孩子的名字,都是中药。唉!小孩子出生要是自带名字就好了, 那他一定会带个超级炫酷的。两句话的功夫, 季夏橙赶上了他, 气喘吁吁地问:“我们还要走多远啊?”“害怕?”白果偏了头问她。是该害怕,后山没什么人烟,除了云浮观的道士,没人会来这里。他那些师侄们在这里种了好几块地, 还养的有鸡鸭鹅。她说她要看大鹅, 想知道大鹅和天鹅有什么区别。白果才带她到这儿的。季夏橙四周看看, 一阵风吹来, 树影晃动,像张牙舞爪的怪兽。她兴奋地欢呼:“白果, 快走快走,快去看大鹅,看完了大鹅,我们去树林里探险吧!”白果:“……”就,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他师父养的大白鹅叫乘天,脾气一向十分不错,是个很通人性的大白鹅。大鹅之大,一锅绝对炖不下。当然,也没人敢真的炖掉它。白果带着季夏橙到了大白鹅的圈舍外。“乘天。”他一喊,威武的乘天高扬着脖颈就到了他跟前,还扇扇翅膀。白果从一旁的储食盒里盛了勺鹅食,放进乘天吃饭的碗里。那碗以前还是他的,奈何他人小碗大,有回端了点热汤,实在太汤,摔了一下,碗虽没碎,但烂了角,便下放给了乘天。白果认为没必要跟季夏橙讲这些,他偏偏小脑袋说:“我放它出来溜溜,你要摸摸鹅顶吗?”季夏橙乖乖点头。白果打开了圈舍的竹门,乘天便叫着出了圈舍,头也不回地向南而去。季夏橙还没有摸到鹅顶,着急地问:“它去哪?”“那边有个小水潭,下雨能积不少水,乘天有时候会去游泳。不过,最近天干,水很浅…了,一眼能看到小鱼。”“我们跟着去吗?”“你想去也可以。”“我想摸鹅顶。”白果没再说什么,和刚才来时一样,带着她一路向南走。乘天走得很快,可能已经到小水潭了。白果却走得不快,水潭周围许多大树,阴凉,小石头上都长满了绿苔,很滑。他走三步会回头看一眼,小姑娘很听话,今天穿的是一条七分裤,露出了一小截又细又白的小腿,脚踩一双白色的小凉鞋,还穿了同色的蕾丝小袜子,好看的花边紧紧箍着她细细的脚踝,像是在那里开出了一朵小花。兴许是小石头硌脚,她走得小心翼翼。白果干脆等了等她,等她走到自己面前,一伸手,想拉她的小手。他怕路滑,她会摔倒。没上过幼儿园的白果,没牵过小女生的小手。他想了想,拉住了她的手腕。季夏橙可是上过幼儿园的小朋友,见多识广。老师教的,男生女生除了上厕所不可以一起,玩耍的时候手牵手,都是好朋友。她牵过很多小男生的手,有时候是排队,有时候是跳舞。但小朋友们都是牵手,没谁牵过手腕。季夏橙挣扎了一下。白果下意识就松开了,他是想解释一下的,他是怕她跌倒。他看的很多旧书里写男女大防,他们虽然还没到大防的年纪,但总归性别不一样。但白果的话还没能说出口,季夏橙便把小手塞到了他的小手里。他的手还是要比她大一些的,身高也比她高。季夏橙见他愣着,催道:“走呀!”给他牵着,她放心了不少。两个人很快到了积水潭边。乘天已经到了水最深的地方,勉强游个泳。这时,才来了两天的季夏橙还没有释放野性,她倒是想脱掉鞋子和小袜子下水来着,又害怕回去了会被奶奶数落。山里的水凉,白果是野惯了的,别说水潭不深,就算深,他也不怕,他水性极佳。但他也没有下水,没好意思下。他穿着道袍,往常来水边要是玩水的话,会事先把道袍脱掉。两个人怪无聊地在水边捡了会小石子。小石子堆成了两小堆,白果开始教季夏橙拿小石子打水漂,他的技术不错,石头要是选的好,能从小水漂的这边漂到那边去。季夏橙学了一会儿,实在掌握不了要领,她只会把小石子砸到水里,咚的一声响。白果先是尴尬地抓了抓头,他忽然能理解师父看他画符时的微妙笑容了,只因他破天荒地咧了嘴,笑了一下,笑容微妙。这都学不会!算了,她还小,一定是他没教好。白果是还想努力一下的,但季夏橙放弃了,她觉得听咚的一声响,也怪有意思。山里的什么都有意思,比家里好。空气是甜的,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没有爸爸妈妈的争吵。季夏橙有一个秘密,她谁都没有说,连奶奶都不知道。她手里拿了三个小石子,散花一样扔了出去,三声响后,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唉,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爸爸妈妈可能要离婚了。”白果:“……”他很懵,真的,刚开始学画符都没有现在懵。只因他们家没有离婚这个课题。白果不知道怎么回答,更不知道小孩子之间有时候会交换秘密。他没什么秘密,自制的“易容膏”算一个。这其实也不算秘密,师父和师侄们早就看出来了他脸色黑的不对,师父还特地给他号了号脉,完事儿后,一抹他小脸,再看自己一手黑,一脸无语的表情。白果没有说话,季夏橙以为他不懂什么叫离婚。这可太正常了,很多小朋友都不懂。她一开始也不懂的。还是今年六一,幼儿园举行亲子活动,他们班所有小朋友的家长都来了,只有蒋晨宇小朋友的家长没有来,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偷偷掉眼泪。季夏橙听班主任方方老师说,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推卸责任,谁都不想管孩子。她并不害怕这个,妈妈要是不管她了,爸爸肯定会管的,爸爸工作要忙的话,奶奶也肯定会陪着她。可她还是会觉得不开心,总忘不了蒋晨宇一个人抹眼泪的可怜样子。唉,她也快成小可怜了!气氛像是沉默了许久,季夏橙觉得气闷,挑了块最大的小石子往水里扔,也没顾上看乘天在哪里。不巧的是,石子不偏不倚在乘天的面前落下,砸是没有砸到它,但吓到鹅了。乘天的脾气不错,但前提是别惹它。它高扬着长脖子,扇着翅膀,忽然就朝季夏橙这边来了。不知道大鹅会咬人的季夏橙还愣愣站在原处,不合时宜地心想着,她快可以摸到鹅顶了。白果原本跟她隔了点距离,一看乘风的架势就是要咬人,他吓得心怦怦乱跳。他不可能怕乘风,乘风还一小点点大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大鹅可能也有青春期,反正乘风再小点的时候,他们没少打架。白果跑得飞快,就在乘风扑到季夏橙跟前时,一把抓住了它的脖子。乘风很不服气,扇动翅膀的频率加快,叫声洪亮。季夏橙根本就不知道危险刚刚来过,但现在她也能看得出来乘风不对劲。她只迟疑了一会儿,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白果有点傻眼:“它没咬到你!”大鹅咬人是挺疼的,但他刚刚出手很快,乘风根本就没来得及。他一把将乘风丢出去了很远,溅起了一大片水花。乘风似乎是知道他惹不起,居然没再过来。可季夏橙还在哭。白果急得手足无措,虽然知道她是个哭包,但不知道她哭起来杀伤力这么大。他劝了又劝:“别哭了好不好?”“要不我带你去树林里探险?”“要不我抓住乘风让你揍它一顿?”“那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大鹅…不…喜欢…我!”季夏橙哭得话都连不成一句。她一边哭一边说,口齿不清,白果离得很近,仔细辨听她的话语。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大问题,大鹅不喜欢她,真的是大鹅?季夏橙说完了这句,又陷入了莫大的悲伤里。如果有心理学家来解读孩子心理的话,大鹅不喜欢她,可能只是大哭的诱因,往更深层的方面解读,也许是半夜梦醒父母争吵的那几句“离婚”“离就离,我早就想离了”,恐惧深深地印在了心底,在不经意的时候绝堤。白果又不是心理学家,他很纠结地说出了一句烫嘴的话。“人为什么要只大鹅喜欢?别哭了,大鹅不喜欢你……哥哥……哥哥喜欢你,总行了吧!”*季夏橙是上山一周后,彻底解放了天性。前几天还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现在满后山瞎跑,每晚回家休息,都像只小花猫。无疑,白果是个好向导,只不过七天就带她转遍了后山,可新的烦恼来了。白果的玩乐时间太过稀少,以至于七天,两人玩过了过去四年他所有的消遣。明天该带妹妹玩什么呢?白果是想着这个问题入睡的。第二天清早五点起床,白果打拳练剑站桩,七点前写好了今天的大字,又开始背诵经书,一直忙到十点,今日的功课做完一半,打水洗完澡,这才穿着藏青色的道袍,戴着季夏橙送的鸭舌帽,蹲在云浮观门口。他很少会上门去叫季夏橙出来,两个人也没有刻意约过时间,反正他每天都这样,在门口蹲一会儿,她便出来了。“白果!”季夏橙蹦蹦跳跳,像只小白兔一样蹦到了他的面前。她朝他龇牙,露出了昨晚才掉的一颗门牙,格外骄傲地说:“奶奶说我长大了。”白果:“……”就一晚不见,妹妹也成了豁牙。不过,他倒没觉得丑,挺有经验地问:“疼吗?”“不疼,我啃苹果的时候咯掉的!”季夏橙说完,哈哈大笑。白果也跟着笑了起来。季夏橙笑完后问他:“你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吗?”白果:“做了一半,还剩画符和打坐。嗯,有时间的话也能再看看书。”季夏橙叹了口气:“你可比我还忙呢!要是做不完这些,你师父会骂人吗?”“不会,会跪香。”这又到了季夏橙的知识盲区,“桂香是什么啊?”白果:“说了你也不知道。咱们今天还去探险吗?”季夏橙:“要不我跟你一块画符吧,等画完符咱们再去探险!”白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不确定她会不会觉得很枯燥,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勉强答应:“也行……你一会儿要是觉得无聊,咱们就出去玩。”两个孩子进了云浮观,从前殿绕到了后面。白果拿着符纸朱砂,摆在了石桌上,提笔要画前,还问她:“你要干点什么吗?”季夏橙的小脑袋快跟他挤在一起了,软萌地说:“我先看你是怎么画的!”白果不知道为什么,头会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加倍认真画符,一会儿要是画的不好,那不就是在妹妹面前丢人现眼!白果不想丢人,下笔格外的慎重,甚至用上了气沉丹田。一张符画完,汗都出来了。他自我感觉画的还行,已经画出了他目前的最高水平。季夏橙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哇,你画的好漂亮啊!”白果的耳尖都红了,下意识问:“真的吗?”季夏橙拍拍小手:“那还有假!”白果怂恿道:“你要试试吗?”季夏橙眯了眯眼睛:“我可以吗?”白果:“有什么不可以的!”孩子还是太小,不懂其他孩子的恐怖。他更没有见过有孩子家庭的大白墙,是怎么遭受各种水彩笔浸染的。季夏橙当然不干画墙的事情,但两个多小时后,她将所有的朱砂都用完了,一共画了一百零七朵小花花。她其实还是有所收敛的,没好意思乱涂乱画,只趁着白果没注意,偷偷地在朱漆的柱子上描了两下,就是想对比一下颜色。白果的师父一进门,就看见了一院子的狼藉,上好的朱砂全没了,他气得白胡子都翘了起来。季夏橙知道自己犯了错,手足无措,还扁了下嘴,有点想哭了。白果给她撑腰道:“没事,你别怕他,他又不会罚你!”别说,他小小年纪分析问题分析的挺到位的,他师父怎么可能去处罚邻居家的小姑娘。嗯,所以他的惩罚乘以二,得跪两柱香。季夏橙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跪香。白果跪香的时候,他师父就在一旁打坐,她太怕这个白胡子老道了,听说家里的苦药丸子,都是他捏出来的。不过,她还挺讲义气,害怕也不肯回家,眼泪有点憋不住,并不敢哇哇大哭,只能默默垂泪。白果双手举着香,跪在蒲团上,小声哄她:“没事儿啊,等哥哥跪完香,带你去后山玩!”说完,还挑衅似的与师父对视一眼,切了一声,明显的不服气。本来就是嘛,在小姑娘面前罚他跪香,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两柱香结束,他师父也打坐完站了起来,教育他:“带孩子就好好带,别一起调皮捣蛋,玩点能玩的。”白果没问什么能玩什么不能玩,只冲着师父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季夏橙破涕而笑。白果又一次见识了季夏橙的杀伤力,想了想,有些东西是不能带她玩,主要玩完了他还得跪香,这要是以后她长大了,一想起小哥哥,光想起小哥哥跪香……那长大以后他还要不要跟她见面啊!朱砂不能玩。白果说:“我教你打拳吧!以后出门在外,要是有小男生欺负你,你就揍他!”季夏橙不太了解男生的脑回路,她不喜欢打拳,只喜欢跳舞。不过她脾气好,整个山头就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她要是不跟他玩儿的话,就没有好朋友了。白果是认真教的。可季夏橙不是认真学,小姑娘娇生惯养,怕热。山上的夏天还算凉爽,但动的多了,也热。一套拳教了半月,白果演收成果的时候,捂了捂脸,真不想说她的拳法,是他教的。八月的第一天,白果跟师父下了趟山。山下有人家请师父去做结婚的科仪,要是放在往常他特别喜欢去,毕竟结婚呢有吃有喝,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惦记着跟小姑娘玩儿,一点都不想下山。小孩子最无奈的地方,就是很多决定都做不了。他不去也得去,好在紧赶慢赶一天能打个来回。白果下山前问季夏橙:“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想玩的吗?我可以给你带。”季夏橙怪失落道:“我没有想要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白果:“晚上天黑前。”“好吧!”季夏橙挥挥手跟他再见。师父带他下山,就是为了让他学本领。结婚的科仪不算复杂,还有那个婚书,他看一遍就会。主家塞给他好多糖,他只要了两颗,一颗葡萄味的,一颗牛奶味的。白果跟着师父回到云浮观,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这个时间,小姑娘肯定睡觉了,他原本想着第二天一大早再分颗糖给她。谁知道呢,季夏橙牵着她奶奶正等在门口,眼巴巴地向着山路张望。她奶奶一见他们师徒俩笑着说:“吉子非要等着小哥哥回来!”白果跑到了季夏橙的面前,一伸手,手心里两颗糖,“你吃哪个?”季夏橙挑了牛奶糖。奶奶说:“好啦,拿到糖了,明早再吃。现在跟小哥哥再见!”季夏橙朝他挥挥小手,进去了。白果没等第二天吃糖,他躺下后,趁师父不注意,剥了糖纸塞进嘴里,甜津津的。第二天他干了一件大胆的事情,他写了婚书读给季夏橙听,还问她:“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季夏橙懵懵懂懂,他刚才读的内容她一句都听不懂,还傻呼呼地问:“会啊,写这里吗?”“嗯!”他欺骗小孩,签下婚书,还自己搞了科仪,准备焚烧婚书,上表天庭。他师父来的很及时,婚书被没收,还罚他跪香。季夏橙对跪香有心理阴影,没想明白自己又干了什么坏事,才连累到小哥哥,想不明白也没关系,眼泪先流了出来。白果很是硬气,跪香就跪香有什么了不起,一边跪还一边哄季夏橙:“别哭,别哭!”他师父气了个绝倒,一旁数落道:“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呢!”白果气哼哼说:“我可不是过家家!我来真的!”他师父咬牙切齿:“……你才七岁!懂个屁!”白果:“你不是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师父被噎了个半死,换了个方向数落:“人家才五岁,懂什么!你现在欺骗小孩,你有脸了。你也不想想,等人家长大,会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小骗子!”白果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他师父警告他:“明天不许再干这种事儿了!”第二天白果倒是想接着冒险,但不知道为什么季夏橙和她奶奶突然下山了。又三天后,白果终于得到消息,说是天上掉下来一架飞机,小姑娘的爷爷和爸爸都在飞机上。白果的心要疼死了,他想小姑娘一定很伤心。他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他也要下山了。临下山前,他师父说:“白果,我给你起了个道号……”“就叫盛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