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眠和魏枕风携手站在沙丘之顶,一路的奔跑使两人的手心都出了汗。他们面朝朝晖,远眺而去,只见一座风化破败的古城矗立在茫茫沙海中。不是零星的几栋破屋,而是成片的建筑群整齐地排列,规模之大,堪比中原的一座小城。建筑的具体风貌早已消散在沧桑巨变中,但巨大的石柱仍然沉重而深邃,小城中心的雕塑依旧古老而神秘,这些是岁月带不走的东西。先他们一步赶来的周怀让跌坐在地上,瞳孔中倒映着朝阳下的废墟,脑海中却是另一幅画面。泉水流淌在沙漠中,胡杨茂密,土地肥沃,炊烟袅袅。城池伴水而建,集市里熙熙攘攘,裹着头巾的男男女女装扮清凉,小贩叫卖之声络绎不绝。周怀让喃喃道:“这应当就是矣族的王都了。”残垣断壁今犹在,却只剩下漫舞的风滚草依稀诉说着矣族数百年前的辉煌。三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感受着这一份独特的韵味。半晌,赵眠道:“身为王都,这城池未免太小了些。”周怀让附和:“可不是嘛,和上京没得比。”魏枕风道:“所以矣族几百年前就亡了。”根据古籍上的记载,矣族虽小,但王族却极其富有,这样的小国不被中原列强觊觎才是见鬼。三人带着骆驼走下沙丘,真切地置身于遗迹中,目之所及皆是史物。周怀让这段时日埋首古籍,对矣族的遗物可谓是如数家珍,一路上兴奋得发出了鸡叫:“殿下您看这根柱子上的图腾是不是和咱们在南宫里发现的很像?咱们找对地方了!还有还有,路边那种大块的石墩,应当是当时他们用来研磨香料的工具……”魏枕风在一处像是商铺的遗迹前停下:“这有个日晷。刚好,快到午时了。”赵眠四处张望着,问:“为何没有看到王族的宫殿?”“这应该不是矣族王都的全貌,许多东西会因为一次次的沙尘暴被黄沙掩埋在地下。”魏枕风道,“总之,我们先找到那座传说中的‘高塔’吧。”高塔之下,漆黑之躯。午时一到狼烟起,诸侯相争未尽时。已经找到了正确的古城,再在城中找一座高塔自是轻松得多。半个时辰后,他们在古城的一角找到了一座荒废的高塔。塔身上用古矣族语刻了四个字,周怀让辨认出是“净门之塔”的意思。“‘净门’在古矣族语中指的是庄重神圣之地的入口。”周怀让解释道,“只有干净纯粹的人才能进入,若是污秽之人强入,他们的神祇将会降下神罚。”魏枕风面色一沉:“完了,我没多‘干净纯粹’,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去吧,我在这等你们。周怀让,你照顾好你家殿下。”赵眠斜睨了魏枕风一眼。周怀让惊讶道:“真的吗?”魏枕风干脆地说:“废话,当然是假的。”周怀让:“……”午时已到,烈日当空,净门之塔在地面上投下漆黑的影子。三人顺着投影的方向找到一处废墟时,周怀让才后知后觉,小王爷好像是在报复自己上回笑他看不出来殿下是因为吃不下干粮而吐的。眼前的废墟比普通的民居大得多。赵眠找到了一些形状像粗木桩的砧子,结合那一句“狼烟起”,推测这当初可能是个铁器铺子。打铁必定离不开高炉。果然,不多时他们就在废墟里找到了一座残破不堪的熔炉,约有两个周怀让那么高,呈柱形,下方上圆。高炉下方有一个通向内腔的洞,应该是添加矿石和木炭的地方。魏枕风和赵眠对视一眼。赵眠点了头,魏枕风才走向前,点燃火把,探身朝洞内看去:“嗯?没看到什么密道。”赵眠略作思忖,道:“你在洞内生把火试试。”魏枕风找来一些枯木和风滚草,在腔内生起一把火。随着火势越来越旺,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地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弹了起来,炉外顿时烟尘四起,雾腾腾的一片。魏枕风及时把赵眠护在身后,赵眠没有被烟雾熏到。可怜的周怀让被熏得连连猛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烟雾散去后,一条深不见底的石阶出现在他们眼前。三人沉默良晌,魏枕风第一个踩上石阶,确定脚下牢固后,回头看向赵眠:“走?”赵眠毫不犹豫:“走。”都到这里了,他们没有退缩的理由。火把只剩下最后一把,由走在最前面的魏枕风举着,能照亮的区域有限。三人走得小心翼翼,越到下面四周越是漆黑,以如今周怀让的肤色几乎可以完美隐藏在暗处。好在石阶不算太长,走了约莫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再次踏上了平地。即便能看到的区域有限,赵眠也能感觉到他们处在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魏枕风看到前面有一扇青铜造成的大门,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在四周摸索着:“找到了。”话落,赵眠的视野骤然亮了起来。只见青铜门旁立着两盏长信宫灯,被魏枕风先后点燃,赵眠和周怀让这才得以看清青铜门的全貌。青铜门不算大,至少和南靖皇宫的宫门没法比,但上面的纹理却异常的精致,都是象征矣族王室的图腾。青铜门的正中间有一小块凹槽,形状和当日他们在南宫山发现的“钥匙”一模一样。显然,这便是开启青铜门的机关。赵眠不由地弯起嘴角:“幸好是你留在了我们身边。”他看向自己的竹马,“去吧。”周怀让想哭又想笑,感动地唤道:“殿下……”赵眠鼓励他:“孤在这里看着你。”周怀让拿出一直由他随身保管的玉石,在赵眠和魏枕风的注视中走到青铜门前停下。他吞咽了两口口水,双手颤抖却郑重其事将玉石放进凹槽中——完美吻合。一声“咔哒”的响动后,三人感觉到脚下的震感,伴随着沉重的闷响,矣族地宫的大门缓缓地开了。前方未知,或许是他们期待已久,追寻已久的宝藏,也可能是陷阱和意外。但他们没有片刻耽误地走了进去。魏枕风手里的火把快要燃尽,三人先尽可能地找到墙壁上的火把和宫灯点燃,地宫里很快就变得亮堂堂的,他们行动起来方便了不少。赵眠却隐约觉得不太对。若此处只是用来存放金银财宝的地方,不会有人长期居住,那为何要准备这么多火把和宫灯?他们越深入探索,赵眠的疑虑越深。这座古老的地宫的的确确是矣族王室的遗迹,墙壁上有翻修的痕迹,痕迹还很新,目测不超过五年。除此之外,他们还看到了不少不该出现在遗迹里的东西:铺着华丽地毯的床榻,茶台上一整套的天子御用茶具,产自南靖徽州的文房四宝,只有西夏皇后能用得上的东珠一盒……每一样都价值不菲。接着他们依次查看了寝宫,书房,膳房……西夏皇宫里该有的这里是一个不少。到这里,连周怀让都发现了问题:“殿下,我怎么感觉这不像个藏宝的地方,反而像是给人住的‘小皇宫’呢。”他想象的藏宝之地是一个隐秘的屋子,里面乱糟糟地堆满了金银珠宝,而不是像地宫里这样摆放整齐,名贵的东珠放在寝宫,文房四宝放在书房,搬运起来多麻烦啊,和抄家似的。魏枕风用指尖擦了擦桌上的灰尘:“想给人住,但很久没人住了。”周怀让猜测:“是给皇城司的人住的吗?”魏枕风拿起一个茶盏端详着:“皇城司的人哪里配得上用这些。”周怀让想不明白,也就不费那个劲去想了。他开心道:“总之,这些东西看上去都蛮值钱的样子,应该就是西夏的宝藏了?库房里肯定还有更多!”魏枕风笑道:“这倒是。”光是那一盒价值连城的东珠,就够驻扎在大漠的五万渊军吃上好一阵子。”魏枕风伸了个懒腰,心情大好:“这些日子算没白忙活,今晚不如先在这过上一夜,就当是庆祝我们寻宝成功?本王好久没有睡床了。”周怀让马上道:“正殿的床是我们殿下的,小王爷可不许抢。”“不抢。”魏枕风懒洋洋道,“反正本王十五能睡到。”周怀让:“……”“一个问题,”赵眠忽然道,“西夏末代帝后是怎么死的。”周怀让不假思索:“他们不是在渊军破门之前,自刎而死的吗?”他看向魏枕风,“小王爷应该最清楚了。”魏枕风耸耸肩,不置可否。赵眠若有所思:“西夏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昏庸无道?穷奢极欲?”周怀让无不鄙夷,“他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情大概就是放权给顾如璋了。”“如此亡国之君,如何能做出以身殉国这等壮烈之事?”赵眠缓声道,“想必此处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另一座西夏皇宫了。”周怀让跟上了赵眠的思路:“殿下的意思是,夏帝本来想着亡国后躲在地下苟且偷生?所以才把西夏皇宫搬了个空?”赵眠点点头:“可惜,不知何种缘故,他终究还是没有来到这里。”魏枕风道:“西夏帝后已经死了,我亲自查验过他们的尸体,此事不必怀疑。”他话音一顿,“至于他们究竟是不是自刎而亡,有待商榷。”周怀让问:“不是北渊杀的吗?”“不是,”魏枕风笑了一下,“我们到时,他们已经死了。”一阵阴风吹过,周怀让心里一个激灵:“那,谁才是真正的弑君者?”赵眠脑海中出现了一个银发的身影。会是有着忠君爱国之美名的顾如璋么?倘若他是顾如璋,得知一国之君早做好了弃国而逃的准备,他会怎么做?一个为了苟活,搬空皇宫的君主,和一个带着发妻以身殉国的帝王,承载顾如璋所有希望的皇城司更需要哪个作为他们复国的信仰?对顾如璋而言,忠君和爱国,哪个才是他的立命之本?魏枕风也想到了顾如璋,但他没有深想,他心里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如果此处真是西夏皇帝为自己准备的‘小皇宫’,膳房里肯定会有食物——我饿了,周怀让,你去看看能找到什么吃的。”周怀让“哦哦”了两声,问:“殿下,您呢?饿不饿?”赵眠道:“孤刚吃完一张大饼。”周怀让走后,魏枕风往贵妃榻一扒,埋着头闷声道:“终于完事了……本王好饿啊。”赵眠心中一动,走到他身旁,问:“现在知道饿了?”太子殿下的话不怎么好听,语气却是难得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丝的关切。魏枕风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赵眠:“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眠也不和魏枕风装,问:“这几日你为何不吃东西。”魏枕风“啊”了声,抬手挠了挠右眼下的泪痣:“被发现了么。”赵眠犹豫着问:“你……是为了我吗?”魏枕风想了想:“算是?”“那你大可不必。”赵眠强势道,“你我既是结盟的关系,在生死之事上,你无须让着我。”给他让饼吃,还不如在**让着他。魏枕风坐了起来,坦言道:“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你。准确来说,是为了‘你们’?”赵眠微讶:“为了我和小让?”魏枕风轻哂:“小让谁啊,我和他很熟吗。”赵眠道:“好歹是一起睡了几夜的人,怎么不算熟。”“对我来说,只有在**一起睡了关系才不一般,席地而睡哪算什么睡过。”赵眠问:“那你口中的‘你们’是指?”魏枕风看着赵眠,问:“赵眠,你现在心情如何?”赵眠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还算畅快:“自是不错。”他们成功找到了西夏宝藏,又暂时脱离了被渴死饿死的危险,心情称得上愉悦。“好,那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魏枕风故作轻松地说,“实不相瞒,这一路上我都快憋死了。”赵眠深知魏枕风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能让他憋一路的问题,是有多难以启齿。他道:“你问。”正如赵眠了解魏枕风,魏枕风也非常了解赵眠。他能想象到自己的问题可能带给赵眠的冲击,未雨绸缪地强调:“无论我问了什么,你都不许拔剑。”赵眠心道你都这么说了,那你问的问题十有八九会激怒我拔剑。难道魏枕风想耍赖,舍不得分四成的宝藏给他了?除了这件事,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赵眠如临大敌:“孤尽量。”“就是,”魏枕风偏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你有没有可能……怀上我的孩子?”赵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