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奏院离北渊皇宫很近,路过宫门口时,魏枕风心血**,问赵眠想不想去宫里看看。“我十六岁时出宫建府,”魏枕风道,“宫里才是我长大的地方。”赵眠望着那高高的墙楼,问:“我可以说北渊皇宫的坏话吗?”赵眠本以为魏枕风会严词拒绝,没想到魏枕风居然短暂地宠了他一下:“可以啊,随便说。”凛冬下的北渊皇宫巍然耸立,神圣庄严,无论是一眼望不到顶的长阶,还是端正四方的宫墙,无一不彰显着皇权绝对的威严。积雪未化,四处可见躬身扫雪的太监,扫出一条笔直的小径。赵眠跟在魏枕风身侧稍后的位置,看着这些太监一一向魏枕风行礼,只觉得他们面容模糊,谨小慎微,仿佛被这座宫殿压得喘不过气来。北渊皇宫比南靖皇宫大,人也更多。据他所知,魏枕风的兄弟姐妹加起来有近十人,且有不少是几岁的孩子。可置身北渊皇宫时,却感觉不到它该有的热闹。赵眠不由好奇,这群宫殿的主人,魏枕风的父皇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千机院中关于渊帝的记载赵眠都看过。在渊帝二十岁登基时,千机院曾用“美姿貌,眼如点漆,神仙中人也”来形容过他。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也不知已过不惑之年的渊帝身上还有几分当年的风采。赵眠看了魏枕风一眼,许愿渊帝没有秃头发福。两人走在路上时,天上下起了小雪。赵眠停下脚步裹紧身上的狐裘,他回头望着一路走来他和魏枕风留下的脚印:“好冷清。”“前殿是这样。”魏枕风道,“后宫比较热闹。”赵眠以为魏枕风要带他去后宫逛逛,有些惊讶:“我——季崇也可以去后宫?”魏枕风比赵眠更惊讶:“你不知道吗?”赵眠一愣:“知道什么?”“不仅是季崇,我们北渊谁都可以进后宫的,菜场卖鱼的鱼贩都行。”赵眠瞬间没了表情,想扇人的冲动差点没压住:“你不反讽会死吗。”魏枕风笑道:“这不是跟你学的么。”赵眠有些可惜,看来此行是见不到魏枕风的妹妹们了。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从后面追了上来:“王爷,请留步。”魏枕风还未回头便向赵眠介绍:“此人是在我父皇身侧贴身伺候的唐公公。”唐公公小跑至两人跟前,恭敬地行礼:“王爷,皇上听说您进宫了,说想见见您呢。季大人也可一同前往。”两人对视了一眼,赵眠看出魏枕风在问自己能不能应付得过来。他轻一点头,告诉魏枕风没问题。渊帝这时候见魏枕风,十有八九是为了发生在进奏院的事。进奏院已将负雪楼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什么对魏枕风不利的事情,即便渊帝真的对魏枕风有所忌惮,此事过后也该放心些许。唐公公带着他们一路来到后宫。魏枕风问:“父皇可是在皇后那里?”唐公公道:“回王爷的话,皇上在长夏宫呢。”魏枕风“哦”了一声,语调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唐公公叹了口气:“这两年王爷不在盛京恐怕不知道,皇上闲暇时分常常一个人在长夏宫独坐,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魏枕风的反应没刚才那么冷淡了:“是么。”长夏宫离渊帝的寝宫最近,且明显比其他宫殿大上不少,一看便知是受宠后妃才能居住的地方。踏入宫殿的大门,一棵于雪中盛放的梅花树映入眼帘,暗香浮来,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站在树旁,头戴旒冕,身着玄色龙袍,此人便是北渊之帝,魏枕风之父,魏照修。直至今日,赵眠算是见全了天下之权者。东陵,北渊,南靖三国的实际掌权者,再算上西夏末年的顾太傅,每一个都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美的方式还各不相同。若说陆妄有着祸国妖姬般的美貌,魏照修则更接近传统意义上能捕获女子芳心的男人。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男人身姿挺拔,想必是日理万机也不忘强身健体,五官虽没有他儿子那般令人一眼惊艳,但也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眼角不可避免地有了细纹,左眼眼下还有一颗泪痣。魏枕风那一等一的俊美容貌显然就是从渊帝那继承并优化来的,包括那偶尔显露出的慵懒松弛之感,也和眼前的男人有些相似。赵眠不由地想,魏枕风的母妃总不会右眼眼下也有一颗泪痣吧。他又想到魏枕风的母妃姓梅,生前是渊帝宠冠六宫的梅贵妃,长夏宫应该就是梅贵妃旧时的居所。只在冬日盛开的梅花生活在长夏之宫,也不知是好是坏。渊帝免了两人的礼,端详着魏枕风的脸,温和地问:“听说你在进奏院待了一日一夜,不回府上歇息,进宫来做什么。”魏枕风懒得编理由,道:“季崇之前从未进过宫,儿臣想带他来看看。”渊帝从上至下打量了赵眠一番,嘴角露出一个笑来:“你对自己的人倒是好。”魏枕风没有回话。“进奏院一事,朕已经知道了。”渊帝不紧不慢道,“你觉得,是谁勾结了皇城司余孽,想要陷害于你。”魏枕风道:“儿臣不知。”渊帝态度亲和地说:“无论是谁,朕都会给你一个交代。”“谢父皇。”“但有一件事,你也要给父皇交代。”渊帝低低地笑了声,“告诉朕,你在大漠地宫,睡了几夜的龙床?”赵眠眉宇间微不可见地拢了一拢。他差点被渊帝刚才的表现骗了,还以为渊帝是个正常水准的父亲,是他想简单了。魏枕风正要回答,渊帝又道:“是和南靖人一起睡的?睡得舒服么。”赵眠能感觉到魏枕风身上的气息明显冷了下来。魏枕风仿佛没听到渊帝的第二个问题,淡道:“受伤昏迷之后一直睡的龙床,挺舒服的。”渊帝欣慰一笑:“枕风真是长大了。”魏枕风也笑了:“父皇所言极是。”渊帝忽然道:“季崇。”赵眠反应极快:“臣在。”“王爷睡的那位萧大人相貌如何,是不是美若天仙?”赵眠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回陛下,是的。”魏枕风:“……”渊帝低笑道:“如此甚好。”父子二人到这里似乎就没话说了。一阵沉默后,渊帝看向一旁的梅花,问:“回京之后,你可曾来过长夏宫。”魏枕风道:“回父皇,还没有。”看似风流的男人轻叹一声,眼眸也跟着暗了下来:“她之前……一直很想你。”魏枕风点了点头:“我知道。”唐公公适时走上前,问:“皇上可要去皇后娘娘那用膳?娘娘已经派人来请几回了。”“不去。”渊帝反应冷淡,“去德妃那。”渊帝走后,赵眠斟酌着措词,道:“你父皇看上去不像对你母妃全然无情。”魏枕风不以为然:“或许有过几分宠爱,但也仅仅是几分‘宠’罢了。”赵眠道:“他没有追究你睡西夏龙床之事。”“我两年前坐西夏天子的龙椅他也没追究。”魏枕风嗤道,“这大概是对我母妃的一种补偿,他不想动害我母妃之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两年前梅贵妃的暴毙果然是人祸。赵眠试探地问:“你母妃是死于后宫争宠?”魏枕风不置可否:“我母妃盛宠不断,这么多年都没事,为何我破了西夏灵州,立下战功她就忽然病逝了?前朝后宫,本就是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赵眠沉吟着,压低声音:“你在怀疑皇后和太子?”“不是怀疑,”魏枕风干脆道,“是确定。”赵眠陷入沉思。魏枕风看着长夏宫的匾额,忽而一笑:“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没立功就好了。如果我一事无成,我母妃是不是就不会死了。”赵眠问:“你为什么能确定?”魏枕风哽了一下:“不是,我都说出这种悲伤厌世的话了,你不该安慰安慰我吗?比如,‘我不许你说这种话,你母妃肯定希望你做个于江山社稷有用之人’……”“当局者迷,我必须在被你拉入感性前先保持冷静。”赵眠摆摆手,“华而不实的话晚点再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人证物证俱在,事发之后,皇后也亲口承认了。”魏枕风无不讽刺道,“就这么简单。你是觉得哪里有疑点么?”赵眠点点头:“皇后和北渊太子似乎没有害你母妃的必要?”魏枕风挑了挑眉:“没必要?”赵眠解释道:“对已经被确定是储君的太子而言,求稳才是上上之策。自古以来,太子被废往往是因为自身德行有亏,而不是因为别的皇子有多优秀。你看,即便皇后和太子谋害了贵妃,渊帝仍然愿意保住他们,这足以证明太子之位不可轻易易主。我见过你大哥,我不觉得他是个蠢人,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魏枕风道:“他不蠢,但他母后就不一定了。”“皇后既已认罪,应该是我多想了。”赵眠把手放在魏枕风肩上,轻声道:“别说这种话,你母妃肯定希望你做个于江山社稷有用之人。”魏枕风:“……”赵眠声音放得更轻:“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好好造反,为你母妃报仇罢。”魏枕风眨了眨眼:“你怎知……”赵眠心道你在我面前演都懒得演我还能看不出来?让你跪一次你都要报复回来,何况是杀母之仇。“和你一起睡龙床时,你说了梦话。”赵眠随口乱说,“说的就是‘我要造反’四字。”魏枕风貌似信了,若有所思道:“和别人一起睡觉原来这么可怕的吗。”两人回到王府时,周怀让正在门口火急火燎地张望着。他看到魏枕风,急道:“王爷你可回来了,我家殿下呢?”赵眠凉凉道:“在这。”周怀让盯着赵眠的脸,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殿下易容的事:“殿下你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我,老沈还有白神医都要担心死了!”魏枕风一愣,问:“白榆来了?”“是啊是啊,”周怀让笑眯眯道,“今早刚到的,我们可以一起过年啦。”对于白榆的到来,赵眠也很开心。今年过年,虽然父亲们和弟弟都不在身边,但至少他们东宫四人组一个不缺。魏枕风状似不经意地问:“白神医现在赶来,是解药做好了吗?”赵眠意识到了一件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如果白榆真的已经做好了解药,他和魏枕风就不再有上床的必要了。“还没有。”周怀让遗憾地说,“白神医说大体差不多了,但最后一步比较麻烦,上元节前怕是好不了。”赵眠和魏枕风同时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