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眠选了永宁宫作为他登基后的寝宫。永宁宫离他平日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勤政殿最近,通勤距离相当于没有。登基大典前的最后一日,东宫上下都在为移宫之事忙碌着。白榆谨记太子殿下的命令,把有关北渊小王爷的东西悉数收拾妥当,准备用箱子装起来,免得殿下看到了心烦。小王爷不少东西放在太子寝宫内,白榆整理的时候恰好被太子殿下看见。殿下问她在干嘛,白榆如实告知:“小王爷的衣服都放在殿下您这,属下帮您收起来。”赵眠视线扫过一件件魏枕风穿过的华服,其中大部分是他送给魏枕风,让魏枕风穿给他看的。除此之外,还有魏枕风睡过的软枕,绑过的发带,用过的木梳。魏枕风不过在东宫住了十日而已,竟留下了这么多东西。赵眠鼻翼动了动,问:“你有没有感受到什么气息。”白榆深吸一口气:“没有啊。”赵眠轻声道:“有点类似魏枕风身上的感觉。”像夏日暴雨之后的淡淡云月,干净又清朗。白榆笑道:“很多人有了身孕后嗅觉都会变得敏锐很多,殿下大概也是一样吧。”赵眠沉默许久,道:“这些先放着吧,你去给孤拿点酸梅来。”赵栖在东宫寝宫找到赵眠时,赵眠正坐在一堆衣服间发着呆,好半天都没发现父皇来了。赵栖轻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赵眠回过神,起身道:“父皇怎么来了,外头竟不通传一声。”“朕过来看看你,是朕让他们不用通传的。”赵栖走近才注意到这些衣服貌似不是眠眠的,其中一件他在魏枕风身上看到过,魏枕风和他们一起吃饭时就是穿的那件。赵栖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欲言又止:“眠眠啊,你这是……在筑巢吗。”赵眠不太理解父皇的问题。他朝四周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被魏枕风的东西包围了,而鸟类用树枝兽毛筑巢是为了挑个合适的地方孵蛋,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么。“没有筑巢,儿臣是在想事情。”赵眠顿了顿,欲盖弥彰地补充:“儿臣在想登基的事情。”赵栖“哦哦”了两声:“那就好。”他拉着赵眠的手把儿子带出了魏枕风的东西堆。父子二人在桌边坐下,赵栖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眠眠,你别紧张,明日父皇,父亲还有阿凛会一直陪着你。礼部什么都安排好了,你照着章程做便是。”赵眠看着父皇,心想父皇可不就是过来人么。一国之君有了孩子,怀孕的还是一国之君自己,古往今来也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了。这么看,父皇的小腹还是很平。赵眠和父皇聊了一会儿登基的事,接着说起妹妹刚学会了翻身,最后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天子怀孕生子一事上。赵眠问:“父皇,你说过,你怀我之前没想过自己能生孩子,对吗?”“可不是么。”赵栖回想起当时的心情,那种日了狗一般的感觉依旧历历在目,“实不相瞒,朕怀你之前压根不相信男人能生孩子。”赵眠又问:“既然如此,父皇为何后来会那么期待我的降临?”赵栖不假思索道:“因为你是朕和萧世卿的血脉啊。”赵眠微微一怔:“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赵栖露出笑容,“眠眠你知道吗,你出生后朕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好神奇啊,怎么会有人既像朕又像萧世卿呢。”赵眠忍不住道:“可父皇,你是天子。”赵栖坦然道:“首先,怀孕生子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其次,天子也是人,也可以和喜欢的人有孩子,换成是别人的孩子朕又不会生。”怀孕生子……不丢人么。寻常人家,若是有人有喜,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值得庆贺的喜事,为何到他这里,他却高兴不起来?明明他怀的还是两情相悦之人的孩子。只因为他即将是天子?可正如父皇所言,天子也是人。父皇的话宛若一盏明灯驱散了赵眠心中的薄雾。只是有一点,赵眠有些奇怪:“父皇说‘换成是别人的孩子’,难道还有这种可能?”“当然没有!”赵栖哭笑不得,“话不能乱说啊眠眠!”赵栖在东宫陪赵眠用了晚膳才回去。赵眠又和礼部确认了一遍明日登基的流程,最后早早在寝宫歇下。不出意外,这将是他在东宫睡的最后一夜了。白榆给太子殿下送来一碗补药,本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方能劝殿下喝下去,不料殿下竟什么都没说,痛痛快快就把补药给喝了。赵眠把药碗还给白榆,见对方面露惊讶之色,问:“怎么。”白榆笑道:“没事。殿下喝了药早点休息,属下先告退了。”白榆一转身,瞧见小王爷送来的惊鸿剑竟就挂在殿下床旁的墙上,赶忙道:“惊鸿剑怎会在此处?属下马上拿下去。”“不必麻烦。”赵眠淡道,“放着罢。”白榆忍着没笑:“……是。”深夜,已有困意的太子殿下吹灭所有的灯,掀开被子上了床。他睡了十多年的大床,以前从不觉得空旷,魏枕风不过来睡了十日,就让他生出衾枕不知谁与共的感怀。不过,今夜他也不算是一人入睡。“睡罢。”赵眠给自己好好地盖上被子,双手轻置小腹之上,“明日,你还要陪着孤一同登基。”次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畅。赵眠走出寝殿,迎接他的是身着蔚蓝色一品朝服的萧世卿。萧世卿身后站着一片礼部的官员,其中一人手捧天子朝服,垂眸道:“恭请殿下更衣。”龙袍经过改良,穿在太子殿下身上妥帖合身,看不出他肚子有任何异样。白榆庆幸殿下有孕不过三月,还未显怀,否则这夏日的龙袍也太容易露馅了。她拿起冠冕要给殿下戴上,萧世卿道:“我来。”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主动低下头,感受着父亲将那沉重的冠冕戴在自己头上。他在珠链流苏后看着眼前的男人,喉结轻轻滚了滚:“父亲。”赵眠从未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唤萧相“父亲”,这是他身为太子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萧世卿替长子正了正冕旒,深深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走罢。”吉时,赵眠率文武百官至太庙拜天地,祭宗祠。天子之誓,神魔鬼神共听之。之后,赵眠步行至太宸殿。同样身着龙袍,头戴冕旒的赵栖端坐于龙椅之上,嘴角含笑地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孩子踏上台阶,一步步朝他走来。惊鸿至尊,可令九州之色竟折腰。——这就是他的眠眠。礼仪大臣在旁相继宣读上皇的退位诏书和新帝的即位诏书。随后,赵眠从父皇手中接过了那枚象征至高尊贵和权力的南靖玉玺。文武百官按官位序列依次列队,行三跪九叩之礼。在一片“千秋万岁”的高呼声中,赵眠坐于龙椅之上,身后是两条腾云盘旋的巨龙。孤伶伶立在大殿中央的龙椅,又一次迎来了它新的主人。赵眠监国时,就坐在比龙椅低一个台阶的地方。今日他才看明白,这一个台阶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他坐在最高处俯视群臣,他看到了父亲,弟弟,老师……除父皇外,所有他尊敬的人,爱护的人此时此刻都是他的臣子。君命无二,势位至尊。七月初六,赵眠即南靖天子位,改年号“天崇”,奉其父为太上皇,祖母温氏为太皇太后,封其弟为王,封号为“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南靖天子的登基大典流程繁杂,一共要持续整整一日,且这一日赵眠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赵眠尚不觉饥饿疲惫,但他肚子里的小东西似乎饿坏了,连带着他也觉得饿。好在登基大典已经接近了尾声,再忍上大半时辰的接见外臣,宫宴就可以开始了。赵眠此次登基大典,北渊东陵及南洋诸国皆有使臣来贺。东陵使臣为南靖天子献上了东陵独有的奇珍异草和灵丹妙药,可见其求和之心。而轮到北渊使臣觐见时,赵眠却并未看见易谦的身影。一位年轻的北渊官员站了出来,毕恭毕敬道:“陛下,易大人因水土不服昨日不幸在驿馆中病倒,而外臣等人微言轻,实不敢向陛下献礼。万幸,上京中还有一人可代易大人行北渊之国礼。此人现下就等候在殿外,恳请陛下准其入内,以表我北渊之意。”赵眠点头应许:“准。”不多时,一男子款步走入太宸殿。来人一袭北渊绯红的蟒袍,潇洒俊美,朗月清风,眼下一对双泪痣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大殿之上,他万众瞩目,惊艳四座。可他的目光,却只看向当今南靖天子一人:“一别多时,陛下别来无恙。”赵眠瞳仁微缩,左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作者有话要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