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枕风一到,在场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东陵和南洋小国的使臣们纷纷露出忌惮的神情。西夏亡国不过三年,他们远未忘记这位年轻的王爷是用怎样残忍的手段给了西夏最后一击。北渊的狼子野心世人皆知,保不齐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西夏。北渊一些自盛京而来的使臣见到王爷则大感惊讶。王爷一消失便是三月,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突然在南靖上京现身,难道又是在执行什么机密的任务?至于南靖的满朝文武,对魏枕风多是好奇和欣赏。其中有不少见过年少魏枕风的老臣,七年过去,昔日的小王爷已成为临风玉树的翩翩公子,和他同岁的陛下也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为了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君王。但忌惮惊讶也好,好奇欣赏也罢,所有人都不敢在南靖新帝面前私下交谈议论,除了刚成为景王的赵凛。景王殿下嘀咕了一句“怎么又来了”,被萧相淡淡扫了一眼,立马闭上了嘴。一整日的登基大典下来,赵眠始终是一张面无表情,轻世傲物的脸。唯独见到魏枕风的一刹那,他的表情有了极为短暂的凝滞,眼中也透出一丝惊喜来,但很快又恢复如初。魏枕风来了……他还知道来。魏枕风什么时候来的,他来了多久?若是一早就到了,他不信魏枕风能忍到现在才来见他。所以魏枕风一定是今日才到的。如果魏枕风是早上到的就好了。那个时候他状态最好,气势最足,穿龙袍的样子肯定很好看。现在呢,他又累又饿,脸色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帝王的威仪大打折扣。而他之所以饥饿交迫,全是因为他怀着眼前人的孩子。说到底,还是魏枕风的错。若能早一日来,他昨夜就不用一个人睡不着了。赵眠目不转睛地看着魏枕风。魏枕风……真的来了。太好了。“朕当是谁,原来是北恒王。”赵眠自认自己看魏枕风的眼神和看旁人没什么两样,“确实,别来无恙啊。”青年双目璀璨,看向南靖天子的目光却实在算不上谦慎:“陛下雄才大略,弹压山川,今登九五,外臣特来仰陛下之圣颜。”别管魏枕风此时此刻心里想对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君王做些什么,单论他的措词,就连南靖最拘泥礼数的几个老御史都挑不出毛病。赵眠见惯了任情恣性的魏枕风,说话如此舂容大雅的魏枕风让他有点想嘲笑。明明是在**什么失礼之语都说得出来的人,现在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装模作样,还被他装得这么好,也是不容易。要装的不仅仅是魏枕风,还有南靖天子本人。“王爷的心意朕看见了。”赵眠淡声道,“北渊之意,又在何处。”魏枕风便知惊鸿剑已经送到了赵眠手上。他向天子呈上礼单,道:“请陛下过目。”北渊赠南靖天子的贺礼中,最珍贵的莫过于精挑细选出来的六匹汗血宝马。北渊骑兵之所以能天下无双和他们可日行千里的战马脱不了干系。汗血宝马乃北渊独有,南靖眼馋多时,数年前千机院甚至有过计划从北渊秘密偷一批种马回来,快要成功时不慎被人识破,不得不勉强作罢。如今南靖得了这六匹宝马,可使之与本地战马**,日后产下改良后的战马,南靖骑兵的提升指日可待。东陵一个送药,一个送马,诚心可见。对此二国而言,南靖在未来可见的数十年,甚至是百年内,都不是他们能挑战的对象。赵眠对这个礼物还算满意:“北渊有心了。”魏枕风笑道:“陛下喜欢便好。”礼毕,南靖天子设宴于海晏殿。饿了一日的天子总算可以开始用膳。天子再怎么饿,进食的动作依旧不失高雅,再配上南靖以精致著称的国宴和他自有的国色,俨然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看呆了席中坐着的某人。赵凛在魏枕风眼前手都快挥断了,魏枕风仍然岿然不动,视线根本不带挪窝的。赵凛忍不住道:“你是瞎了吗?”“没瞎。”魏枕风懒洋洋道,“懒得理你而已,耽误本王看你们新登基的天子。真好看啊,是不是?”“好看也不是给你看的。”赵凛就见不得北渊人觊觎他皇兄的样子,没好气地说,“你这次又要在上京待多久。”魏枕风随口一答:“还不知道。”“你待久了一定会热死。”赵凛幸灾乐祸道,“现在是上京最热的时节,本王等着你自己热回北渊。”魏枕风余光瞥见萧相朝他们走来,连忙站起身:“萧相。”他起得太猛,身形微微晃了一晃。萧世卿注意到他的异样:“你怎么了。”魏枕风笑道:“许是连续几日赶路没睡好,让丞相见笑了。”萧世卿问:“事情办好了么。”“好了。”魏枕风道,“阿嗣现在应该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我六叔身边。”天阙教定然会让人寸步不离地看着魏承嗣,一旦有什么异动,魏承嗣便是他们最好的人质,最差的结果不过同归于尽。对天阙教进行围剿不难,只要手中的兵权足够大,谁都可以做到。难的是从天阙教手中救出一个不懂事的孩童,还必须确保他的安危。萧世卿第一次对魏枕风表达了赞许之意:“不错。”赵凛急赤白脸地抗议:“爹啊!”怎么回事?难道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反对这门亲事吗?!赵凛嗓门太大,赵眠听见他的声音,朝魏枕风等人看去。正巧,安远侯拿着酒杯找到了魏枕风,爽快道:“小王爷大漠一别,真是好久不见啊!”魏枕风挑了挑眉:“本王快二十岁的人了,那个‘小’字侯爷是不是可以免了,二殿下才是真正的‘小’王爷。”安远侯哈哈大笑起来:“老夫敬王爷一杯,王爷何时有空就来老夫府上作客,老夫再和你切磋切磋。”“切磋好说,喝酒便免了。”魏枕风客气道,“本王现在不喝酒。”赵眠默默收回视线。奇怪,他不喝酒是因为孩子,魏枕风又是为了什么。差不多到了散席的时辰,天子不动无人敢动。赵眠率先离席:“朕还有折子要看,先回永宁宫,爱卿们继续。”说完,他若有似无地看了魏枕风一眼。魏枕风也看着他,嘴角扬起,和其他人一同垂首行礼:“恭送陛下。”回永宁宫的路上,赵眠故意拖慢了脚步,路过荷塘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喂了会儿锦鲤。待他回到永宁宫时,白榆正在宫门口殷切地张望着,见他回来了,快步迎上前,兴奋道:“陛下,王爷来了。”“他动作倒是快。”赵眠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架势,“他现下在何处。”“属下让王爷进内殿等。”白榆道,“王爷似乎挺困的,一来就躺龙榻上去了。”昨日才修整完毕的天子寝宫,正主还没来得及享受,魏枕风倒先享受上了。“让宫女太监都在外殿候着。”赵眠道,“非召不得入内。”白榆笑道:“是,陛下。”赵眠顿了顿,问:“朕看上去如何?龙袍会不会已经皱了。”白榆由衷夸赞:“陛下器宇不凡,威风凛凛,龙袍也一点没皱呢。”话虽如此,赵眠在走入内殿前还是认真地理了理衣冠。寝宫自是一番奢华尊贵。赵眠一定神,抬手撩开明黄色纱幔。但见魏枕风姿势放松地坐在龙榻上,和他四目相对之时,露出一个懒懒散散的笑:“陛下来了,陛下万安,我好想陛下。”这样的态度让陛下不太高兴。“三月不见,王爷胆子又大了些,”赵眠凉凉道,“见到朕竟也不行礼。”魏枕风撑起下颔,笑望着他:“在太宸殿不是行过了?”“不够。”赵眠命令,“过来。”魏枕风便朝他走了过来,佯作抱怨:“登基了就是不一样啊赵眠。说吧,要本王行什么礼——跪礼?”“不是这些礼。”赵眠骄横又傲慢,“你的礼,是抱朕去**。”魏枕风心口一阵狂跳,嘴上却道:“我不是很想抱啊,改用背的行不行。”赵眠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就要抱的。”魏枕风失笑:“行行行,我试试。”赵眠张开双臂,等待魏枕风抱自己起来。没想到魏枕风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犹豫:“一定要抱吗?”“你这是何意。”赵眠刷地沉下脸,目若寒霜地看着魏枕风,眼中充满了警告,“你敢不抱?魏枕风朕是不是太给你脸了。”魏枕风眼中凝着炽热的光,看了他许久,才叹了口气:“抱歉啊眠眠,今晚真抱不动。我……有点累。”赵眠突然意识到不对:“什么?”魏枕风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不许嫌我没用,我是一时大意才受了点轻伤,下次绝对不会了。”赵眠蓦地睁大眼睛,怀孕后变的灵敏的嗅觉让他在魏枕风身上闻到了铁锈般的味道。与此同时,魏枕风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缓缓闭上眼。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魏枕风在自己面前倒下。赵眠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接住了魏枕风。他的身体无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不得不抱着魏枕风跪坐在地上。两个人面对面拥抱一般的姿势,只是其中一人已经昏睡了过去。魏枕风倒在赵眠的怀中,失去意识的脑袋靠着他的肩膀。赵眠感觉胸口触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他用手碰了碰魏枕风的胸口。满手的鲜血。赵眠心陡然下沉:“魏枕风?”回应他的唯有青年虚弱的呼吸声。赵眠从未像现在这般惊慌失措,但刻在骨子里的一些东西让他很快镇定了下来。魏枕风能来到上京,还能参加他的登基大典,证明这不是致命伤。魏枕风向来有分寸,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别慌。“来人——白榆!”白榆匆匆走进内殿,看见陛下抱着王爷跪坐在地上,手上还沾染着鲜血,大惊失色:“陛下?陛下您还好吧?!是不是宝宝它……”“是魏枕风。“赵眠看上去出奇的冷静,嗓音却微微颤抖着,“他似乎受伤了。”白榆迅速给魏枕风检查了伤势,不是魏枕风所言的“轻伤”,也不算特别严重,她有把握治好。“能治好就行。”赵眠低声喃喃,“朕才不要一个人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