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永宁宫和雍华宫不过走两步的距离,魏嫔不得不在萧太后的眼皮底子下讨生活。魏枕风每日起得比鸡还早。一番认真梳洗穿戴后,抱上小皇子就去雍华宫给赵栖和萧世卿请安,美名其曰表孝心和遛娃两不耽误。小皇子对此没什么意见。小婴儿的人生大事只有吃和睡,在摇篮里睡和在父亲怀里睡都一样。而且据赵眠和魏枕风的初步观察,赵繁似乎是个喜欢在室外活动的小宝贝,每次出去都会睁着他那双大眼睛四处好奇地看,回宫后奶都要多吃几口。萧世卿也没什么意见。他素来起得早,魏枕风带小皇子来请安时,他差不多也该去上朝或者去勤政殿了。能在开始一天的忙碌之前见一见小皇子,再训魏枕风两句,着实让人心情不错。而赵栖对请安一事的意见就大了去了。他硬着头皮强撑了几日,还是忍不住私下找赵眠私聊。“眠眠,你快让魏枕风别来给我请安了。”赵栖愀然地向儿子诉苦,“我好不容易退个休,就是想早上能多睡一会儿。魏枕风每日花枝招展地来雍华宫,我还得起床收拾见他,这是要父皇的命啊。”赵眠道:“魏枕风说他是在向您表孝心。”赵栖揶揄道:“拉倒吧,他要是真想表孝心不如等我生辰的时候和你一起献唱一首《父亲》。”“《父亲》?”赵眠充满了求知欲,“父皇,这是首歌吗?”“……总之,我不在乎魏枕风对我怎么样,我只在乎他对你和繁繁怎么样。”赵眠心疼父皇,就把魏枕风的晨昏定省给免了。少了一桩事的魏嫔把空出来的时间用在了“侍奉”圣上一事上,有事没事就找点借口往勤政殿跑,今日的借口是小皇子想和父皇一起用点心。魏枕风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拎着点心,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勤政殿门口。江德海见了他,歉然道:“王爷来得真不巧,皇上正在里头面见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呢。”魏枕风了然,他知道赵眠近来在忙春闱之事。“南靖人才济济,群英荟萃,当真是羡煞旁人啊。”魏枕风漫不经心道,“本王听说南靖选探花除了注重文采,还对外貌有一定要求,可有此事?”“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太上皇还在位的时候南靖就没了这个规矩。”江德海笑着多嘴了两句,“不过,咱们的新晋探花郎的确是一表人才,琼林宴上为皇上作了好几首诗,皇上也很欣赏他的文采呢。”魏枕风“哦”了一声,朝殿内看去,在他怀中的小皇子也跟着父亲把眼睛转了过去。魏枕风问:“那本王相比探花郎如何?”江德海忙道:“王爷盖世英才,绝非常人能比。”魏枕风笑了起来:“江公公这话说得本王爱听,但南靖探花郎也不是普通人了吧。”江德海后悔自己的多嘴。他当年也见识过宫中醋海翻天的壮观之景,想是安稳日子过太久了,他都忘了有些话在独占欲极强的男妃面前是断不可乱说的。江德海正发着愁,新科一甲三人从勤政殿内相继而出。刚面完圣的才子们脸上带着绝对的尊崇和敬畏,当他们见到门口抱着婴儿的青年时,皆是一愣。青年身形修长,身着一袭看不出官位的盛装华服,明明是一副世间难见的俊美容貌,怀中却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他似乎一点不觉得一个大男人在勤政殿殿外抱着婴儿有什么不妥,举止大方洒脱,气质竟远胜上京那些手握折扇,可令女子掷果盈车的风流才子。而他怀中的婴儿,生得粉雕玉琢,有着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魏枕风与三人同框的画面,江德海不禁暗自喟叹,他方才还真不是拍魏嫔的马屁。探花郎再是一表人才,与宠冠后宫的某人相比,还是逊色了不止三分。更离谱的是,这居然是在他抱着孩子的情况下。魏枕风一眼就认出了谁是那位给赵眠作诗的探花郎。他扫了对方两眼,发现自己完全不需要把此等小人物放在心上,便客气地轻一颔首,不等江德海通报,抱着儿子径直入殿。三人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榜眼忍不住问:“江公公,刚刚那位是?”江德海笑道:“自然是咱们的小皇子了。”探花问:“那抱着小皇子的年轻公子又是……?”江德海但笑不答。勤政殿内,赵眠依旧忙碌着。他听见小皇子的咿呀之声,便知魏枕风又带着儿子来“骚扰”他了。魏枕风探来脑袋:“在忙吗?”赵眠看着奏本,头也不抬:“嗯。”魏枕风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江德海随即搬来一个摇篮。魏枕风将小皇子放了进去,晃着小皇子球一般的小手,道:“赵繁,你看你父皇,我们特意来找他,他就回我们一个‘嗯’字。这爱理不理,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的态度真是把你爹我吃得死死的。”赵眠瞥了魏枕风一眼,淡道:“你很闲吗,魏嫔。”“怎么会。”魏枕风笑道,“你和繁繁就是我的事啊。”赵眠持笔的手顿了一顿,笔尖在奏本上染出一个淡红的墨晕。在北渊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魏枕风去处理。而在南靖,魏枕风的事似乎只有他和小皇子。魏枕风在上京待了已有一月。这一月来,从北渊送到魏枕风手中的密信不下五封,魏枕风回的信也是一封比一封长。前几日,他从琼林宴上提前回宫,看见魏枕风独自一人对着一封北渊刚送到的密信,蹙眉沉思了许久,他也站在门口看了魏枕风许久。等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后,魏枕风已不知将那封密信藏到了何处,笑着问他有没有喝酒,还凑到他颈边闻他身上有没有酒味。魏枕风在他面前甚少提起北渊之事,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和小皇子。但他了解魏枕风,他知道魏枕风从来不是会置国家大事于不顾的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魏枕风仍然在尽可能地掌控着北渊。思及此,赵眠停笔朝魏枕风看去。魏枕风也正看着他,没由头地来了句:“赵眠,你会一直喜欢我的,对吗?”赵眠胸口一窒,眼中流露出患得患失的茫然之色。魏枕风会有此一问,是……又要走了吗。魏枕风看出赵眠的异样,立即朝赵眠走了过去。“怎么了?”他在龙椅前俯下身,单手托起赵眠的脸,“怎么突然不开心,垮起脸来了。”赵眠轻声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魏枕风蓦地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竟会让赵眠胡思乱想至此。魏枕风掩下心疼,露出笑容:“没有,你在想什么。”赵眠轻嗤:“你问我这个问题,不就想得到我会一直喜欢你的答案,然后放心地回北渊吗?”魏枕风赶紧解释:“不是,我只是……”“会的。”赵眠定定地望着魏枕风,“我会一直喜欢你。你走吧,只要你会回来,我可以再等一次——我可以再等好多次,只要你会回来。”魏枕风颇为感动:“眠眠……”赵眠轻笑:“这下你满意了吗?”“满意死了。”魏枕风低头亲了赵眠一下,然后嘴欠:“其实我是想问,如果我毁容了你还会喜欢我吗?”赵眠:“……?”“伤势痊愈后,我每日都要被扶资指点,他下手完全不留情,我身上已经青了好几块。”魏枕风唉声叹气,“再这么下去,哪日伤到脸上也未可知啊。”赵眠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好像知道魏枕风想干嘛了。魏枕风恳求道:“所以眠眠,你能不能帮我向萧相求求情,让扶资下手轻点。”什么东西啊,他都提前难受了,魏枕风就是为了这个?赵眠一阵无语,道:“练武之人磕磕碰碰很正常,你难道不想进步吗。”“看来陛下是不愿意求这个情了。罢了罢了,谁让我只是区区嫔位。”魏枕风黯然神伤,“太后看不上我是正常的。”呵,搞了半天,最后竟是一出苦肉计。“行了别装了。”赵眠道,“朕复你妃位便是。”魏枕风粲然一笑:“陛下真乖。”赵眠不悦:“你应该说‘谢主隆恩’。”“谢主谢主。”魏枕风敷衍道,“不过,既然说到回北渊……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北渊待一个月?”赵眠微微一怔。“还记得你我的约定么。”魏枕风道,“我说过,我弑君弑父那一日,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我之所以留着魏照修的性命至今,也是因为想和你一起走完最后这一步。”不等赵眠回应,魏枕风又道:“此事我和你的父亲们商议过了,他们说以你的意愿为主。”事实上,赵栖非常希望赵眠能出去走一走。赵眠产后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他一度担心赵眠会陷入抑郁之中。好不容易等来了魏枕风,赵眠的状况有所好转,不如趁三月春光正好,让小两口一路从南向北,就当是休个产假。“我想过带繁繁一起回去,但他才两个月,实在不适合出远门。”魏枕风道,“繁繁在宫中有你父亲们和乳母的照顾,不会有事。朝政之事交给萧相你亦能放心。”赵眠沉默不语。魏枕风笑道:“当然,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可以把人带到南靖来杀。”赵眠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有一个遗憾了,我不想再有第二个。”他下定决心,“我陪你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