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记食铺来了新伙计,还是四邻街坊实打实的熟人。有人调侃卢栩和宋六那一架没白打,别人抢美人大打出手,他抢回来个伙计。有人调侃卢栩,什么时候才能多雇点儿人,别叫他们天天自己端菜舀粥。不管他们怎么调侃,卢栩一概不当回事,还转头安慰紧张到把抹布捏得皱皱巴巴的狗子,“别听他们胡扯,他们就愿意自己动手。掏三个人的钱,吃五个人的饭,来足了伙计他们最先不乐意。”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也不反驳,只有狗子自己局促不安。到了中午,店里更忙了,狗子在五个铺子间来回跑,一会儿端这个,一会儿收那个,大冷的天,跑出一头汗。卢文看他跑来跑去,叹气喊住狗子,他偷懒偷得最有经验,见到这人比陆勇还傻,实在是看不过眼,“你慢点,慢慢走,慢慢收,你看他们哪个着急?”狗子闻声来回看,催他的客人们还真是一个个不着急不着慌的。卢文:“你记住,除了卢舟、君齐哥要回书院,要当值的官差不能过晌,其他的都不急。”他话音刚落,狗子就见麻辣烫摊子上那个催他催最急的外地人开始朝卢栩喊,“别串签子啦,你赶紧切好菜,给我一把签子不是一样的嘛!菜都不准备好!”卢栩怒:“我准备了三盆!你们哪儿来的这么能吃?!”外地人:“生意好你还不乐意?”卢栩哼一声,当他傻啊?看不出来他们都是同行,特地跑来偷学他的麻辣烫。卢栩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放,“你急你来切。”说罢,他还真解了围裙,招呼卢文、狗子吃饭。狗子直愣愣地看,那客人呆了呆,竟然还真洗手撸袖子系上围裙开始切菜了,那刀工……比卢栩还好!狗子震惊,这店,端菜舀粥靠客人,算账付钱凭自觉,连切菜都要客人自己来吗?他恍恍惚惚,别的店小二怎么热情怎么招呼,生怕客人不来,卢栩这儿爱答不理的,不怕客人都跑掉吗?新员工替老板忧心忡忡,油然升起紧迫危机感。卢栩不觉得自己不靠谱,还觉得能免费使用劳动力特别机智,谁大冷天想切菜啊,刚洗出来的菜,多凉!他没把対方当客人,対方也没把他当老板,卢栩叫卢文他们轮换吃饭,自己边吃还边当督工。卢栩:“这刀工没十年工夫练不出来啊。”切菜厨子:“你还小。”卢栩:“要不你给我干算了?你东家出多少钱?”厨子乐了:“我就是东家。”卢栩:“那你给我干三年,我教你做麻辣烫。”厨子:“小老板是不是大方了点儿?”卢栩只当听不出他的调侃,谦虚道:“哪里哪里。你们吃了两天了,尝出什么来了么?”厨子直笑,“尝自然是尝出来一些了,不过要想做成这个味道,还得靠小老板指教。不如你出个价,把方子卖我?”卢栩:“你是哪儿的人?”厨子:“建阳县。”卢栩一思考:“建阳,建阳是好地方啊,比观阳富多了!”厨子:“不如观阳人杰地灵啊!”两人一个吃饭,一个切菜,毫不影响商业互吹。卢文敲敲狗子胳膊肘,“发什么呆呢,我娘问你还要不要饼?”狗子回神,忙道:“不要了不要了,我饱了。”一个素馅饼就要十文钱,他都吃两个了。卢文也不想吃了,他是吃腻了。他娘小气,有荤有素,给他十次有八次是素的,再好吃他也想换换别的。卢文往装饼的篮子瞅了瞅,找寒露要了两角葱花饼,不小心切小了的,别人觉得不划算,他们自己吃是不碍事的。尤其是把葱花饼往麻辣烫汤里一泡,少来点儿辣油,多从下面捞点骨汤,香喷喷。卢文问:“你要不要?”狗子摇头。卢文咕哝一声吃得饱么?卢文默默给狗子拿了两角饼,就当替大哥还债了。狗子受宠若惊,他从小到大,除了瘦猴还没有第一次见的生人対他这么好。卢文:“……”不愧叫狗子,这眼睛看人跟小狗崽子似的……卢文默默腹诽着,卢舟说的没错,唉,这个人……竟然比卢舟那傻子还傻不知多少倍!卢文一个举措,狗子慌了一上午的心终于踏实了,他给自己找到了依靠,像从前依靠瘦猴一样,依靠起卢文,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卢文个头小瞧不起他,而是悄悄问,“那些人是来偷师的?”卢文:“嗯。”他早看出来了。卢栩没蹲大牢前就来过一波了,卢文小声和狗子嘀咕,狗子越听越震惊,表情一会儿一变,无比捧场,末了感叹道:“小少爷你好聪明呀。”卢文脸一红,饶是从小村中无敌的他一下也没顶住这生夸,矜持道:“你叫我卢文就行了。”狗子点头,“那,二当家不怕他们学吗?”卢文惆怅,“他说不怕。”就是卢文怕。这生意多好,就这么干下去,不出几年,他们家就能成卢家村最有钱的人家,到时候卢福长大了,他就供卢福读书,给他哥买牛买地,要是三哥真跑商跑成了,他还能跟着三哥出去,看看观阳外的世界……这方子要是别人也有,那可就完了。卢文也不自禁竖起耳朵,生怕他哥犯傻,真把方子卖了。只听他大哥笑吟吟道:“买方子?好呀,你出多少钱?”卢文的葱油饼一下掉汤里了。他大哥,怎么眼光这么短?!“哦?你真卖?”建阳的厨子也吓了一跳。“小老板,别听他瞎说,你这方子是能传代的!”有厚道人马上提醒了,“可别轻易卖了。”建阳的厨子笑骂,“怎么你不想要?”那人道:“我更想学学这炒菜可有什么窍门。”这是个対麻辣烫兴趣比较小的。建阳的厨子道:“那你不想要买炒菜的方子?”那人嘿嘿笑了,“小老板都把锅搬到这儿来了,想必也没打算瞒着。”卢家听到的不由全看向卢栩,卢文更是看傻子似的看他大哥——怎么样,他就说吧!卢栩:“是没打算瞒着,随便看,随便学。”这下那些厨子同行却都苦笑了。卢栩蹲大牢前他们还真有人跑来偷学过,就是没赶上看的,只来他铺子看看那些锅,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这一个多月他们也没闲着,各回各家各想各法,造锅,炒菜,每人都琢磨出了新菜。但坏也坏在卢栩压根不藏着,谁都会的东西,也不那么稀奇了。他们思维还停留在蒸煮烤的惯性上,在炒菜时如何掌握火候,如何配菜,如何下料,如何保证口味上,只能一点点琢磨。这一琢磨,就慢了,一慢,输给同行,那就不够有吸引力了。观阳的酒楼尤其深受其害,他们离得近,今天卢栩炒白菜,他们偷学了,刚仿个七七八八,卢栩又做什么麻婆豆腐去了,才回来的客人又跑了。技不如人他们认了,但十七八岁个半大孩子,创造新菜就没有瓶颈吗?气啊……卢栩一脑袋菜谱,光是把他从前吃过的菜全复刻一遍也够他用一辈子了,瓶颈还是有的食材有限,调料有限,需要经年累月练习的,像刀工这样的基础,他就远远不行。他脑袋里装了美食山,别人想撬几块石头,他也不会太小气,何况,厨艺和其他行当一样,也是要适应环境,不断改良的。同样一道菜,每个人做出来味道都不一样,想要把一道普通的菜做到人人夸好,只有方子可不够,那是要穷其一生来钻研的。他大伯比爷爷厨艺好,也许他将来也能比他大伯厨艺好呢?卢栩:“你们想学什么,我教你们就是了。”同行们一听,更郁闷了。听听,这叫什么话?再说了,这新鲜玩意儿才有几天,他们知道几道菜?怎么点?点来点去有什么菜还不是卢栩说了算,他们今天刚点完学完,明天卢栩一上新菜,那不是白忙?外地的还好,观阳酒楼的厨子脸都要成苦瓜了。“二当家,你真心愿意卖菜谱?不是戏耍咱们玩?”观阳酒楼的老板正经问。卢栩:“嗯。”“那咱们换个地方谈吧!”一行人全挪到观阳酒楼的雅间里,这一走,卢栩数了数,各地的厨子东家的,竟然有十七人之多,快把隆兴郡各县凑全了。卢栩跟他们走,卢文叫狗子先顶他的活儿,他得跟过去看看,省得他大哥被这群人给骗了。卢栩进了雅间才发现后面坠着个尾巴,他们人多,座位不够,卢文就搬个板凳坐他后面了,趁大伙没落座,卢文戳戳卢栩低声道:“卖几个炒菜方子就行了,麻辣烫的方子不能卖!”卢栩直乐,问他,“卖哪个?”卢文:“材料贵的!”卢栩这下更乐了,孺子可教,他家弟弟果然聪明!“没白在店里帮忙!”卢文哼一声,不是很想搭理这个傻子大哥。他大哥怎么想的,卢文早看明白了,反正从做油条起,走的就是薄利多销。看看他们那些客人,除了尝新鲜的,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大鱼大肉的,他们就是做了,也不好卖。既然他们不做,还不如把方子贵点儿卖给别人。卢文贱嗖嗖地和卢栩嘀咕,“大哥,方子你还是只卖给外地人算了,万一将来咱们也想开酒楼,咱们和他可是対手。”他嘀咕的声小,可屋子也不大,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脸色都十分精彩,观阳酒楼的东家更是黑着脸重重咳嗽了一声。你们商量就不能背着点儿我们吗?!卢栩笑吟吟地让大家不要担心,“放心吧,我既然说了卖,自然会卖,只要是我会做的菜,我都卖。”众人松口气,宽宽心,看卢文的眼神就有点微妙了——这小孩怎么回事?才多大年纪,就会耍这种心眼了?还是哥哥仗义,看人家,这胸襟,不愧是能当观阳联盟二当家的人,相貌,气质,都坦坦****!“二当家想怎么卖?”酒楼老板咬咬牙,“一张方子五十两如何?”卢栩腼腆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一张方子值多少钱,该怎么估价。”他朝众人笑笑,笑得无比淳朴,“不如这样,我给大伙方子,大伙算我入股,每年给我分红如何?”卢文眨巴眨巴眼,入股分红?他消化一下,懂了——他哥这不是等同花方子雇人给他们打工吗!妙啊!众人笑容齐齐僵到脸上,表情比刚刚更加精彩。他们安身立命,有些人还是传了几代人的老店,给他入股?!呸,做梦!他们再看卢栩,刚刚瞧着还仗义质朴的脸,越看越透着股子奸诈。果然啊,这么年轻就能挤走船帮当上观阳联盟二当家,心黑啊!哼,小的精,大的更精,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作者有话要说:卢栩:这是一种先进的入股方式,叫作技术入股!别人:呸!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