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来回看了三遍他的文书,衙门的章,他十分不想盖。哪有一趟运这么多东西,自己却说不清楚每样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是从哪儿买来的?卢栩也很郁闷,这不是时间太赶了,他只管了大方向,细节都是别人办的嘛。谁知道县令大人会问这些。没办法,他又夹着尾巴回去把卢轩、陆勇喊来了,颜君齐想了想也跟来了。最后,一半的问题卢轩答,一半的问题陆勇答,他们俩也不知道的颜君齐答。卢栩呆滞,县令愤怒。要不是这个卢栩,颜君齐今年能不去参加院试吗?好好个读书郎,不去参加科考,给卢栩管账!现在都不止管账了,根本就什么都管!好脾气的县令都差点脱了鞋揍他,他有多看好颜君齐,就有多想揍卢栩。颜君齐:“人员及货单都要写到文书内,学生替他汇总,就多问了几句,也不过是记性好一些而已。大人所问之事,他们三人答不出,商队中相应的负责人也都是知晓的。”颜君齐又将商队的安排娓娓道来,县令才渐渐压住火气。听说他们按军中编制,将十人编为一队,还按此分了粮队、货队、护卫队,分别负责自己的车和货。不管卢栩靠不靠谱,商队中别人都是靠谱的,县令大人总算放心了。他都不知道上一趟卢栩到底是怎么顺利回来的。他得替卢栩把关,不能为了赚钱让卢栩拿观阳百姓的人命冒险。随后县令还把卢庆和罗纯叫来了,对这两位安全负责人好好叮嘱了一番。大意就是,先管人,再说货,平安第一,看好卢栩。卢栩坐在一旁缩着脖子当空气,盯着脚尖想,明明他才是领头人,决策者,大老板!县令给他盖好官章,又给了他几封书信,让他沿途带给文丘和崇宁县令,另外还亲自给卢栩写了一封半公半私的介绍信函,若卢栩在哪儿受到为难,算是替他撑腰证明身份。卢栩拿到信函很感动。大岐有文书的商人多,能有官府私人关系的商人可相当稀少。那些有背景有关系的官商,后台也不见得愿意给他们这样一封信函。有这样公私兼顾的信函,只要卢栩不杀人,不涉及谋反,就是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当地的官府都会卖观阳衙门一个面子,先扣押再通知观阳,等他们派人过去赎人。卢栩没说什么他一路都找好了靠山,将书信收好,老实聆听一番县令教诲,还蹭了顿饭才道别。他吃的安稳,卢轩、陆勇他们可别扭坏了,跟县令大人吃饭啊!心惊胆战,他们食量都缩减到平时的十分之一,生怕吃相粗鲁招人厌烦。这时候他们又不得不佩服卢栩,卢栩明明也挺怕的模样,但似乎和他们又不大相同,就像是,他们怕得罪了县令会下大牢,被砍头,而卢栩怕挨训。明明什么都敢说,可县令一说他什么,他又马上缩成个鹌鹑。就这都没影响他食欲,他还给县衙厨子提了一晚上的改进建议,不是这个没营养,就是那个不好消化,还有什么荤素搭配不均匀……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连县令大人都烦他正经事不干,一直盯着餐桌念叨个没完,一吃完就把他们几个齐齐打发出来了。“明天再休整一天,查漏补缺,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从县衙出来,卢栩边走边嘱咐卢轩他们。被县令问话一番,卢栩也觉得自己这个队伍太过庞大。别的不说,哪有那么多地方给他们住宿、吃饭?他也没让大伙解散,直接领回家,继续开讨论会。卢栩:“你们觉得,把队伍分开如何?我带大半的粮草和几车实用的货物用骡车拉去北境,纯哥你带上丝绸、茶叶、刺绣这些去青龙城。”卢庆皱眉,罗纯已经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可不会做生意!”他们这趟跑北境是赚小钱,去青龙城才是赚大钱,到底能赚多少,大头还是得靠青龙城。罗纯自己卖个野味都卖不明白,还卖丝绸?罗纯:“要不咱俩换换,我带粮草去北境,你带队伍去青龙城?”万一他卖亏了,他大伯他爷爷还不得打死他。卢栩沉思。要是不用找苏合买石头,不用买羊,倒也不是不行,可他既然得了北境军的好处,怎么也该亲自过去拜见下李修将军的。他思来想去,还是得分开。一来队伍太大不方便,二来骡车快。万一北境下雪早,他们走过去就来不及了。如果分开,后面的队伍不急着赶路,还能慢慢沿途卖货,这对商路也更有好处。卢栩目光往卢轩身上扫。卢轩顿感不妙。果然,紧接着卢栩就道:“我把卢轩派给你,你搞不定的让他上。”卢轩:“……”卢栩拍拍他,慈爱地洒鸡汤:“别怕,想想你最初的梦想,你是为什么要跟我来县城做买卖的。”卢轩:“……”他最初的梦想明明是坐大船去海边看看!卢轩咬牙,想了一圈,也没想到其他合适的人选,“好,我去吧。那观阳……”卢栩:“你和君齐不是找好顶事的掌柜了吗?”卢轩无语,找是找了,可人家上手都没两个月啊!卢轩:“那明天你去和他们说。”卢栩:“没问题!”晚上睡觉时,卢栩还和颜君齐嘚瑟,“君齐,你真是我的福星,多亏你说多留一日,不然计划赶不上变化,还得连夜调整人手和东西。”颜君齐:“……”他计划的第六日不是这么用的。他们还没睡下,卢文哐哐来砸门了。“你带三哥,凭什么不带我?”卢文自认,论做生意,他脑袋比卢轩好使多了!卢栩看看他的小个头,又不是郊游,这么辛苦的事,他哪能带个小孩去?“你不行。”“为啥?”“外面不比观阳,没人知道你是我弟弟你能做主,你就是去了,别人也不会把你当大人对待的。”卢文怔了怔,悲愤地气跑了。他跑回房间砸了好一会枕头,拽被子把自己捂严实,只露一个倔强的发顶,睡了。卢舟半夜听见卢文呜呜咽咽缩在被子里哭,不知如何是好。早上吃饭,卢文也没出现,卢轩看了一圈没看见卢文,连卢栩都不见了,问道:“大哥呢?”寒露:“去找卢文了。”卢轩咬着寒露才烙好的饼,感叹着:“不想去的必须去,想去的去不了,唉。”寒露拿铲子给他一脑瓜,“闭嘴吧你!要不是我是个女的大哥不带我,能轮得到你么?”卢轩差点被噎到,想怼寒露两句,见她和小夏忙着给他们准备干粮,又把到嘴边的吐槽就着饼咽下去了。这时候怼妹妹,就太没良心了。他嚼着香香的葱油饼,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没进取心了些。虽然大哥总在强人所难,但也一直在给他别人奢求不来的机会和锻炼。寒露见他不吭声了,一脸苦大仇深地咬饼子,纳闷道:“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想去茅房别憋着。”卢轩:“……”他捏了捏拳头,终究是没忍住:“我在吃饭,能不能不要提茅厕?我吃的都是你做的,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想想再说?”寒露翻个白眼,爱答不理走了,“谁让你一大早就一副上不出来茅房的臭脸。”卢轩有心扔下饼不吃了,可想想这一走两三个月都吃不上寒露做的饼了,又黑着脸坐下继续吃。片刻后,寒露又端来新做的蛋糕,“我给你装几个路上吃吧?大哥说这个放不了几天,你记得快点儿吃完。”卢轩“嗯”一声,“不用带太多,你拿回去给小满吃吧。”寒露:“我再做。你到了青龙城帮我看看有没有好吃好玩儿的!”卢轩又拿起一角饼:“嗯。”卢栩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卢文跑去哪儿了。三婶在食铺忙活,叫卢栩坐下吃早饭。三婶原本回村给三叔和卢辉帮忙了,但自从卢栩去北边,陆勇被颜君齐叫走专门管采购,小夏寒露又自己开了铺子,三婶怕卢文岁数小,狗子胆子小,镇不住食铺,又从村里过来了。如今食铺大小事,基本都是她来做主。卢文则更有时间四处跑,给卢轩帮忙,给陆勇出谋划策,带卢锐、腊月玩,接卢舟下学,有时候还去码头帮帮忙,平时他满观阳地打听各种消息,犹如一块自由的砖,哪里有需要往哪里搬。眼看哥哥姐姐都独当一面了,只有卢文一直还在等着。他已经不甘心把自己当小孩了。全家都看得出来。卢栩想,这次他和卢轩他们商量,没叫上卢文,是不是伤他自尊心了。可他就是怕卢文想去又不能去,才没叫卢文啊……卢栩后悔,哎,脑子都忙浆糊了,他应该喊上卢文的,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他还不能去,总比把他排除在外来得好。三婶给卢栩端了碗馄饨,夹了几根新炸出来的油条:“别管他,过不了半天就好了,小孩子家家的,惯得他这么大脾气。”狗子也不理解:“北边多危险啊,听说那边一直跟冬天似的,文哥身子也不壮实,到那边儿再给冻坏了。”如今他和媳妇已经准备生小孩了,成天向来铺子里吃饭的大夫东问问西问问,说起怎么养孩子,已经一套一套的了。是呀,卢栩也怕他冻坏了。更怕万一遇到别的危险,他不能把卢文全须全尾带回来。他就是再缺人,宁肯扔下生意不要,也不会带着年幼的弟弟妹妹冒险的。卢栩吃完馄饨,该去杂货铺见那几个要做主的掌柜了,“小文回来……狗子,你跟他说,昨天晚上没叫上他,是我不对,但是我是不可能同意让他进商队的!”见卢栩走远了,三婶揉着面,头也不抬朝食铺柴火堆喊,“你哥走了,出来吧。”卢栩找了一圈没找见的卢文噘着嘴肿着眼,拍拍衣服上的土站起来了。三婶:“听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你闹啥,你闹他也不能叫你去。”卢文噘嘴低头。三婶:“这又不怨你哥,去洗洗脸,赶紧吃饭,多吃点长高长壮,往后日子还长呢。”卢文一声不吭,抓了个肉饼抬脚往外跑了。狗子:“哎文哥……”三婶:“别管他。”杂货铺后院,卢栩、卢轩、颜君齐对面站着几个新任不久的掌柜,还有管着码头水运的几个负责人,全都呆滞地盯着卢栩。卢栩:“就这样,我和卢轩不在城里,就靠大伙儿多操心了!”什么就他们多操心了?这不是你们卢家的买卖吗?都走了啊?遇到他们拿不了主意的事,他们找谁去?一群人嗡一下就把卢家两兄弟围了:“要是我们起了冲突听谁的?”卢栩:“问君齐……”“有急事,颜书郎又在书院呢?”卢栩心虚地问卢轩:“要不,把四叔喊来……”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听我的!”众人转头,只见卢文咬着个肉饼,声音含糊地又重复一遍:“听我的。”他大摇大摆走进来,用红肿的眼睛看卢栩,随后坚定地挪开,他凶狠地咽下肉饼,将目光转向卢轩:“只要你敢离开观阳一步,往后观阳的生意就都归我管,收拾包袱滚蛋吧,观阳没你的位子了!”卢轩和卢栩对望一眼,笑骂道:“混蛋小子,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作者有话要说:小孩的烦恼:你们为什么不把我当大人!长大后:1515我想当小孩!卢栩(敲黑板):懂了么?卢文(恼羞成怒):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