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最后一天陪颜君齐玩,还是被耽搁了小半日。把活儿全安排给别人,卢栩巡查一圈,见哪儿都有人负责,没什么需要他管的,便带着颜君齐可耻地溜了。卢栩在北城门附近租了两头毛驴,和颜君齐骑着驴出了城门。继续往北,大约半个时辰,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卢栩先跳下驴,跑去扶颜君齐下毛驴。“怎么样,好玩吗?害怕吗?”他语气可全然是兴奋。颜君齐摇摇头,双脚落地,才真踏实下来。刚刚坐上毛驴的时候,真有点慌张。“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骑马玩儿。”卢栩一手牵上两头驴,带颜君齐找到登山的小路:“就是这儿了。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人从这儿上山,他们说山上有个很灵的山神庙,后山还有一片红叶,咱们看红叶去。”颜君齐莞尔,“好。”他们俩并肩走上狭窄的山径小道,闻着秋日山中清新的空气,望着斑斓的山色,心情大好。卢栩不禁想起他和颜君齐一起走卢家村旁的山道进城,回家时却赶上大雨,他还摔了一跤的囧事。卢栩:“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俩一起走山路……”卢栩才一说,颜君齐就笑起来,看来对那趟也记忆相当深刻。两人边走边说,到了宽阔的地方并肩,难行的地方则由颜君齐走在前,卢栩牵着驴断后。卢栩很有义气地说:“万一你摔下来,我在后面接着你!我接不住,后面还有驴!”颜君齐:“……”快到山顶时,连续有几阶两尺高的山石,驴显然是不好上了。卢栩四处看看,考虑是把驴扛上去,还是把驴放在原地,“你说这山上没别人吧?”颜君齐:“我听说初一、十五才有人上山拜神。”卢栩:“今天?”颜君齐:“都不是。”卢栩痛快地把两头毛驴绑到山道旁,让它们啃树叶啃草叶,他先一步跨上石阶,再回身拉颜君齐。“你这个袍子好看是好看,就是走山路忒不方便。”颜君齐:“……”他特意换上的新衣。卢栩帮着把颜君齐蹭到的枯枝树叶拍掉,见颜君齐欲言又止的,改口笑道:“怨我没告诉你要爬山,走,看到庙了!”山上的小庙是个小山洞,里面供奉着三座泥塑,中间的是山神,两侧有两个小童。彩色的泥塑已经斑驳,但山洞前香灰、供品却很多,看得出来,香火旺盛。卢栩好奇地看着。他从前旅游去过著名的佛寺禅院,这样充满野趣的小道场,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见一旁树上有半红的野山果,爬上树摘了几颗扔给颜君齐,随后跳下来将山果放到山洞前,算作非工作日打扰山神清修的歉礼,或算进人家地盘的入门礼。卢栩不伦不类的放好,算是尽了心意。随即便拉着颜君齐大摇大摆沿山路去了后山。回城那日偶遇的百姓果然没骗他,山上的树叶红了,被阳光一照,像透明的玛瑙一样,红得发亮。绚烂,夺目。卢栩站在石头上四下望一圈,在一片比二月花更红的红叶中突然发现什么,兴奋道:“在这儿等我!”颜君齐茫然,卢栩已经猴子一样跑远。片刻后,卢栩用衣服兜着一口袋的野山楂跑了回来。“看我这眼神!那么大片红色里,我一眼就瞧见山楂了!”卢栩将山楂放到石头上,挑一颗大的用衣服擦干净,递给颜君齐:“尝尝酸不酸?”颜君齐不是很信任地放入口中,咬一小口,脸都酸皱了。卢栩哈哈大笑,拿一颗在衣服上胡乱蹭蹭塞进嘴里。“我去!呸呸呸!”颜君齐捏着剩下的山楂,眼睛笑弯,“拿回去晒一晒,冬天泡茶喝。”卢栩一阵纠结,终究不愿意承认他辛苦摘的山楂不能吃,“炖肉也能扔两片。”他把吐出来的野山楂踢远,颜君齐却捏着那颗大的小口小口吃了。卢栩瞧颜君齐试毒似的吃法,忍不住嘴巴发酸,“不酸啊?”“酸。”“那别吃了,我回去给你做糖葫芦吧。”“……”颜君齐想想,这糖葫芦做出来八成也是浪费糖加坑孩子,“还是算了。”卢栩失笑,仰躺在石头上,边晒太阳,边看颜君齐和剩下的半块山楂搏斗。刚刚过晌的太阳斜照在颜君齐侧脸上,在他棱角渐明的侧脸镶出一层朦胧的光圈,他垂眸认真地吃山楂,表情有些痛苦,有些执着,还有点可爱。卢栩看着,忍不住好笑。颜小书郎有时候是很固执的。一本书看不完绝对不换,哪怕再难看,也要皱着眉头看完,等看完后再发表一番犀利的批判,骂人家沽名钓誉,不知所云,浪费纸墨,浪费钱。他吃饭还一定要把碗里的饭吃完,吃不完最后一粒米,绝对不走。卢栩悄悄腹诽过,他这样其实是很好养胖,只要每顿给他多添一点儿饭,日积月累,一定能行。若心情不好,颜书郎还喜欢研墨发泄,偏偏他又不喜欢浪费墨水,每次生气,都要强迫自己练字,直到把墨用完。颜君齐生气时写的字,潇洒飘逸,力透纸背,看着就十分有气势,卢栩特别喜欢,他收藏了颜君齐好几副“不气”。他还央着颜君齐趁气给他写一张“老子天下第一”,可惜颜君齐生气也没气坏脑子,不给他写。……颜君齐吃完山楂,见卢栩已经要睡过去了,笑问:“要回去吗?”卢栩坚决摇头,“不!人生十大乐事之一,偷得浮生半日闲。”颜君齐:“另外九件呢?”卢栩:“吃、喝、玩、乐,别的没想好。”颜君齐笑道:“你闲得住就好。”卢栩:“闲得住,我都忙了这么久了,也该轮到我歇着,他们忙了。”颜君齐直摇头,哪次不是他想折腾什么,别人都得跟着忙?“你再这么胡来,二叔就要撂挑子了。”卢栩想起他们跑出来时二叔想刀他的眼神,不由一阵好笑,“我也不想分两队,谁让他们都不提醒我有这么多车货?再说,商路又不能只靠我,卢轩他们可以的!”他坐起来,嘱托道:“我们都不在,你要帮我看着点儿卢文。”颜君齐:“卢文?”卢栩:“嗯!我们兄弟几个,数那小子聪明,也数那小子心狠,他干什么都想全捞到自己腰包里,那哪儿行?干什么都要互惠互利才能长久,不然早晚没朋友。”卢栩想了想:“要是你说什么他不愿意听,你让卢舟去,我们卢舟最有耐心,还爱讲道理。”卢栩脑补卢舟追着卢文辩论说教的场面,自己都能笑死,“我都看透了,我们卢舟,专克卢文。”颜君齐莞尔。明明是他们两兄弟关系好,卢舟说什么卢文才愿意听。说来从前在村里,卢舟和卢文不爱在一块玩儿的,还是从卢栩非逼着卢文割麦子那次后,兄弟俩关系才慢慢变好。卢栩:“也不用太拘着他,那小子八成叛逆期来的早去的晚,只要他不违纪乱法,随便他折腾吧,顶多得罪人加赔钱,你帮我记上他惹了谁,等我回来再去登门道歉。”颜君齐:“……”片刻后,颜君齐笑叹道:“真是个好哥哥。”卢栩一时都没听明白颜君齐这是夸他还是损他。他茫然地想从颜君齐脸上瞧出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瞧出来。卢栩就当颜君齐是在夸他了,吹捧道:“你也是好哥哥。”颜君齐:“我对文贞可不如你对弟弟妹妹好。”卢栩翘尾巴:“哪里哪里,咱们不分你我,我也给你和文贞当哥哥,保证对你和卢舟他们都是一样的!”颜君齐:“不用了。”卢栩:“……?”颜君齐:“我不需要哥哥。”卢栩:“……???”他挠挠头,讪讪道:“哦。”是他自作多情了。气氛莫名诡异,卢栩弄不明白他是哪句说错话了,他又抓了颗野山楂塞进嘴里,用酸味刺激大脑清醒一下。卢栩思来想去,将心比心,大概颜君齐不像他,不喜欢到处攀关系,搞结拜那套吧。虽然君齐比他年纪小,但人比他成熟靠谱的多。卢栩咽下山楂,吞吞吐吐问:“君齐,我是不是耽误你读书了?”颜君齐:???今天不是他先约卢栩出来的吗?卢栩:“不是今天,我不在观阳……呃还有我在的时候……”回想起来,可不止是搬来观阳后,从前他们在村里住时,他就三天两头往颜君齐那跑,从一开始他就挺爱找颜君齐给他出主意当军师的。他还没给过钱。别人雇个外包的会计顾问什么的,都要给工钱呢。颜君齐沉默一会儿,诚实道:“有。”卢栩更内疚了,他心虚道:“我觉得也是。”县令大人说的对,要不是他无人可用拖着君齐给他帮忙,君齐早就去考试了,说不定这会儿都去州府上学了。卢栩默默摸出早上特意去玉石铺要来的小章,本来是想出发前送他玩的,现在只能当赔礼道歉的礼物了,“那、那我补偿你吧!”颜君齐:“好。”卢栩:“他们说这叫芙蓉冻石是很好的章料,我托玉石铺子帮忙雕了一个小章……”颜君齐:“等我考上举人,你陪我赴京考试怎么样?”两人齐齐出声,又齐齐沉默。卢栩:“……啊?”颜君齐则盯着他手上那块雕成张嘴吼叫小麒麟的粉色小章。卢栩:“你去考试我当然要送啊。”卢栩茫然,这算哪门子补偿?颜君齐去州府考试他都送,何况去京城?他能为裘虎、谭石头他们千里送粮,当然能为颜君齐赴京。紧接着,卢栩眉头又是一皱。想了想,为难地和颜君齐商量道:“不过你能不能不要考太快?三年怎么样?”不待颜君齐回答,卢栩已经自顾自地分析上了。卢栩:“反正你还小,再过个两三年考也来得及嘛!两三年,我差不多就能把欠的账还清,商路应该也通顺了,我娘他们生意应该也稳定了,家里也没什么需要我操心的,到时候,我陪你去京城考试。”“三年?”颜君齐苦笑:“你是不是对我太有信心了?”科举哪是那么好考的?卢栩将小章放到颜君齐手上:“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颜君齐低头摸着圆嘟嘟小粉章,笑道,“好,说好了,三年内我一定考中举人,到时候……你要陪我进京考进士。”卢栩大包大揽:“没问题!到时候我一定存够很多钱了,吃住路费通通包在我身上!”见颜君齐笑了,卢栩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君齐,要不我给你开工资吧?你想要分红还是要每个月结银子?”“不用了。”颜君齐举起那枚小章,“这个就够了。”“回头我再给你刻个大的!”颜君齐将小章收起来,“卢栩。”卢栩一激灵:“嗯?”颜君齐:“回家吧。”卢栩:“哦……”他牵着驴提着山楂下山,不禁回想,刚刚君齐是不是叫他“卢栩”?为啥?明明从前都是叫他“栩哥”的……爬了趟山,他在颜君齐心中的形象崩塌了吗?卢栩回头,苍翠与橙红相交的秋景中,颜君齐一袭蓝袍款款行于幽静的山道,让人一下子都顾不上满山秋色了。此时的颜君齐又陌生,又熟悉,卢栩分明认得,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他一直没看懂过,而那团迷雾,好像今天散开了。卢栩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是个傻子。“卢栩。”“嗯?”“咱们走回去吧?”“好。”卢栩就卢栩吧!作者有话要说:最怕突然叫全名。卢栩:惊恐!害怕!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