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舟下意识道:“我记了。”说着,他咽下肉干,将本子翻到前面给对方看。少年凑近细瞧,他还真记了。远处吵架吵来吵去就是那几句,卢舟听了半天,该记的都记完了,他们也吵不出新鲜的,越听越无聊,这才开始画画的。少年饶有兴趣地看他的小本子,目光又转移到他膝盖上放的小袋子。卢舟见状,将零食袋子举起来,问他要不要尝尝。少年眼睛亮晶晶地往里瞧,有肉干,果脯,葡萄干,隔着油纸还有几块儿糖。有点馋。卢舟见状,让他挑。少年:“那我不客气了。”他身后的仆人连忙阻拦,“公子,家里不让你在外吃东西。”少年:“无碍无碍,我们是碰巧见到的,他又不认得我。”他身后的另一位中年人道:“不如我先尝尝。”少年看卢舟,卢舟听得莫名,可这些日子他也见了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子弟,知道他们有各种讲究,也不介意,大方道:“请。”中年朝他笑笑,从袋子中取出一块儿肉干,“牛肉?”卢舟很高兴地点头,“是呀!”能一下就尝出是牛肉的人可不多。少年也好奇,“姑丈,我尝尝!”中年人递了一块儿给他。少年一口咬下去,没咬断,又磨啊磨,没咬断,偏偏他拿的那块儿还挺长,他不好意思举着半块牛肉条当众啃,将整块塞进嘴巴里,腮帮子都鼓鼓的。他正要为这不雅的吃相恼羞成怒,却见卢舟压根没看他,而是举着零食问他身后的仆从吃不吃。仆从连忙谢过。中年要了卢舟的本子翻看,顺口问起:“卖官一事你如何看?”“呃……”卢舟脑海第一反应,就是昨晚他讲给哥哥听时,哥哥张嘴就出的吐槽——“这种傻逼也能当官?”当然还有他哥哥随后的补充——“那看来大岐靠谱的官还是很能干的,跟这种傻逼当队友,大岐都能井井有条。”当然这话卢舟绝不会对陌生人讲,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此事的真假,不能乱说。”一旁的少年含糊不清道:“真的!是真的!”他还补充了更劲爆的细节——昨日早朝,兵部又要钱发饷,工部又要钱修堤,户部例行哭穷,陛下被吵得头疼,发怒斥责朝臣无能,把户部骂了个狗血喷头。朝堂一片哀切,有人提出将赋税涨涨,被太子和几位尚书否决了,大岐刚刚结束连年的战争,现下百姓最需要的便是休养生息,不但不能增加税赋,还要减税赋。随后又是一番争辩,钱到底该从哪儿来,这个刚提一个想法,那个马上否决,吵来吵去,哪儿都不能乱动,可军饷已经不能再拖欠下去了,该修缮的堤坝桥梁也不能拖下去了。去年秋末的洪灾,有不少地方就是因为堤坝连年失修导致的。早朝吵得不可开交,陛下震怒,询问哪位爱卿有生财之法,那位提出卖官赚钱的人才,就是这时候说的,以非常之法,解燃眉之急。“陛下生了好大的气,便说,那爱卿说说我大岐的官员该如何估价,你的顶戴该如何估价,朕的龙椅该如何估价。”卢舟:“……”少年:“然后就把他罢免了!”卢舟纳闷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怎么比昨日传出来的还详细?少年怔了怔,“我爹爹就在现场。”“哦。”看他这身打扮,也像是官宦人家。若他说的都是真的,卢舟不禁皱眉道:“那朝廷没钱赈灾吗?我瞧京中并不缺钱,为什么不能从京城挪钱去救灾呢?”说着他还往少年身上瞧了瞧。少年那身衣服,若折成银子,已经够普通的十口之家吃上一年了。既然国库没钱,为什么官宦子弟穿这么好这么新。少年愕然片刻,连忙道:“陛下已经让户部下朝后去私库取珍宝变卖,先救济受洪灾的难民了。我这身……我家中早已缩衣减食了,但衣着上不能穿得太差,这身也是从前做的。”卢舟歉然道:“我不是说你。我只是……只是想到了嘉林城……”随即他将路上途经嘉林遇到洪灾的事说出来,卢舟无不痛心道:“我们走时已是深秋,那些房屋垮塌的人家不知要如何过冬。”两个半大的少年一时纷纷默然,连肉干都吃不下了。少年黯然道:“可是陛下已经开私库了,皇后、太子妃也带头缩减用度,太子连肉都不吃了……”说着,他望向远处依旧在高谈阔论的书生们,忽然问道:“你也是来参加会试的举人吗?”卢舟一怔,“不,我不是,我是陪兄长来的,我……我连童生还没考上。”少年吃惊:“童生很难考吗?”卢舟想了想,摇头道:“有人很难,有人不难,我听说贺太师五岁便考上了,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神童,但我资质平平,便很难了。”少年闻言,安慰道:“那你可要好好努力,我瞧你比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书生好多了,若你能考上,将来一定是个好官。”卢舟笑道:“谢谢。”少年往人群中望:“哪个是你哥哥?”卢舟:“我哥哥在家中备考,不在这里。”少年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卢舟:“颜君齐。”一直听他们聊天的中年人忽然问道:“你姓颜?”卢舟一怔,“不,我姓卢,要考试的是我邻居家哥哥,我和我哥哥陪他来考试。”中年人点头,心想他就说,这口音,这相貌,再加上他手中似曾相识的小册子和来自蛮族的牛肉干,想必是错不了的。只是没想到哥哥那么活泼能说,弟弟却这般文静老实。少年却好奇地问起来:“邻居家哥哥?你们为什么要送邻居家哥哥进京考试?”“是这样的……”卢舟简单讲述两家的交往,两家两代人是如何互相帮忙,丧父后他哥哥和君齐哥哥如何相互支持对方。还实心实意夸赞颜君齐的聪颖好学,哥哥的重情重义。少年听得惊讶不已,又感动连连,“你哥哥与那位颜举人,当真是比亲兄弟还亲了,就像陛下和大将军一样。”卢舟默默点头,是呀。只是他现在又不确定了,哥哥和君齐哥哥间如知己般,甚至超越亲兄弟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少年又向他打听起路上的见闻,卢舟正好这些日子整理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原本是想回去讲给卢锐和腊月听的,既然对方好奇,他便一点点先向他讲了。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关心的东西也差不多,一聊起来十分投机,到中午别人都散了,两人还在聊。卢舟请客,带少年去附近的小铺子吃面。仆人惊得连喊不成,少年却拉着莫名其妙的卢舟跑走了。热汤杂面,窝一个鸡蛋,十五文钱一碗。他们四人占了一个小桌,仆人一阵擦,恨不得把桌面刮掉一层似的。少年却兴致勃勃看老板煮面。他从小锦衣玉食,别说看别人做面,连厨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无论是揉面、擀面,还是用沸腾的大锅煮面、煮蛋,他看得都很稀奇。卢舟用热水帮他烫筷子,也不禁被他的新奇感染,“你没见过吗?”“没有,我从前出来也见不到做菜的。咦,那个面怎么黑黑的?”“那个杂面多,咱们点的白面多。”可白面多,面条也不是那么白的。少年低头看着碗中发黄的面条,和他从前吃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又粗,又糙。可这已经是卢舟为了请客,选的最贵的面了,他平时自己吃,都选杂面吃的。卢舟往他碗中放两块猪肉脯,“我哥哥做的,用面闷一闷,很好吃。”少年没见过这种吃法,学着卢舟用面条将肉脯埋住。待他尝到肉脯,不禁道:“这是你家做的?”“嗯,我哥哥做的。”“你哥哥做得太好吃了!比御厨做得还好吃!”自己被夸卢舟会谦虚,夸他哥哥卢舟就不谦虚了,还十分认同道:“我哥哥做菜很好吃,还教好多人做菜,观阳锅就是我哥哥最先用的。”“观阳锅?”少年一怔,“你哥哥就是那个发明炒菜的人吗?”卢舟点头。少年笑道:“你哥哥好厉害!他发明的观阳锅让大岐不少铁矿都赚了钱,有这小小的观阳锅,国库又能多一项收入。”他们大岐铁矿可是官营的,除了扣除必须的开支,剩下的钱都要上交国库。卢舟:???呃……好像也对!既能做好吃的炒菜,又能给国库赚钱,真是利国利民!顿时觉得哥哥更厉害了!“你好厉害,我都没往赋税上想过。”卢舟实心实意地夸着。少年怔了怔,谦虚笑道:“这是姑丈教我的。”“你姑丈好厉害。”卢舟顺嘴夸完,忽然想起来一旁的中年人就是他姑丈,腼腆地朝他行了礼。中年人扶额,他当初举例观阳锅,可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希望小皇孙知道一件不起眼的小物件,也许也能有超乎意料的作用和价值,不要忽视微小之人与微小之事。不过锦衣玉食娇惯长大的小皇孙能在这样的小摊上吃完满满一碗粗面,已经让他对这孩子有几分刮目相看。这粗面和宫中御厨所做的饭菜可是天差地别,这不连伺候他的太监都有些吃不下么?可俩小孩却吃得很欢。无论是随手就能拿出一袋子肉干肉脯的卢舟,还是在金银窝里长大的皇孙,都没有拒绝这样一碗口味普通的粗面,甚至卢舟说起路上吃的白菜豆腐馅饺子时,皇孙还想尝尝看。“满怀感激做出来的饭菜,味道一定不一样!”“嗯,哥哥做的饭好吃,那家人把家中最珍贵的食材拿来招待我们,即便只是白菜豆腐,也很好吃。”“你明日还在此处吗?我带好吃的来寻你!”“明日此处无聚会,我要到浩然亭去瞧瞧。”“浩然亭?”“嗯,就是城东山坡上那处浩然亭。”“那我明日去浩然亭找你!”“好!那你明日可要穿厚些,浩然亭风大。”“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卢舟,你呢?”“你叫我阿濯便是了。”“好。”两个小孩依依惜别,约好了明天相见的时间,纷纷满足地回家去了。姜濯忍不住问身旁的贺承业,“姑丈,卢舟的哥哥就是你同我说过那个很会做生意的观阳少年吗?”贺承业点头:“不错。”姜濯兴致勃勃负手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他笑道:“出宫真好玩儿!”贺承业心道,你这可不是头一次出宫了。“姑丈,我能随你到宫外读书么?”姜濯又提起来。“这我可说了不算。”姜濯:“那我去求父亲!”他迫不及待地跑去找太子讲述他出宫认识的新朋友。卢舟也正在家告诉卢栩他今日结识的新朋友。京中贵族子弟多,卢栩也没多想,他一向是很主张卢舟要多交朋友、多和同龄小孩玩儿的。没朋友的童年能快乐吗?“那我明天多做点儿好吃的,你带去跟他分着吃吧。”听上去卢舟这位新结识的小伙伴还挺爱吃的。“嗯。”条件有限,卢栩没像在家时那么发挥,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给卢舟做了糯米糖葫芦、蒸糕、豆沙饼、绿豆糕、炸肉丸子、豆腐干、茶叶蛋、炒瓜子,送卢舟出门去“野餐”。要不是食盒装不下,他还想给卢舟装只烧鸡。作者有话要说:卢栩抱大腿时候:舌灿莲花,噼里啪啦。卢舟抱大腿时候:卢舟:哥哥我交了新朋友。卢栩:哦!(我们家舟舟又交到朋友啦!高兴!)你新朋友喜欢吃什么?玩儿什么?和小伙伴快乐的野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