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易风寒,他们带来的药也不够全城人用,卢栩和颜君齐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便是靠吃驱寒。方法是现成的,三婶每年都在观阳码头卖羊汤,深受码头脚夫和苦力们的喜欢。观阳羊贵,可北庭县就是羊的原产地,熬汤用骨头就行,人多就多加水,使劲熬,根本不花多少钱。卢栩带回来一大堆,熬汤够全城人喝个两三天。有热汤,柴薪不足的家里,至少能将冷掉的饼子泡进热汤里吃一吃。卢栩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端了一盆汤端进后院,给一同吃饭的颜君齐和两位县令及家眷盛汤,边盛边求夸夸。两名县令看着自家泡饼子喝汤,小脚丫都在椅子下**来**去的小孙子、小孙女,满心感慨。他们想起昨日卢栩关于吃的说法,此时才深深的认同。吃饱,才能让人升起希望。他们镇安县,自从建城起,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这般热闹过。镇安县令站起身,朝还在和颜君齐笑闹求夸夸的卢栩拱手行礼,“张某代镇安县百姓,谢谢卢小兄弟的义举。”卢栩吓一跳,连忙闪到一边:“不不不,张大人你快坐,快坐。”张县令摇头,“张某自以为已为镇安百姓竭尽全力,今日见卢小兄弟和颜大人,方知张某不过是一叶遮目,智、勇皆不如二位小兄弟。”镇北的赵县令也起身道:“确实如此,赵某在镇北三年,从没想到过有如此简便之法应对西北的苦寒,只想将百姓与蛮人隔开,却从没想过身为一方县令,去孤身闯敌营。”卢栩脸和耳朵都红透了:“不不不,我也不敢,我带了好些人才敢去的。”去之前还和君齐打听过,知道那是附近最小的蛮人部落。卢栩连忙把桌上的辣椒往前面递,努力把话题绕开:“这辣椒油特别香,是我自己炒的,快尝尝。”可两名县令依旧沉浸在卢栩带给他们的冲击中,甚至反思起了这几年所作所为的保守。卢栩越听越心虚,他平日不怎么要脸,对熟人尤其的不要脸,可被人这么正经的夸,却浑身都不自在。卢栩将辣椒油瓶子往桌上一放,“你们吃!我去把卢舟换来!”说罢他落荒而逃,刚刚跑出去就听到屋内小孩全在笑。卢栩疾步往外走,差点儿被台阶上的冰滑一跤。卢栩冲到衙门外,卢舟还坐在火边登记谁领了汤,欠衙门多少日工钱。百姓大多只知道自己叫什么,根本不知道字怎么写,时常发生不知道自己名字到底该是什么的情况。卢栩到时,正有一户晕乎的人家和卢舟在猜自己到底姓柳还是刘。卢栩见过离谱的,比如他自己,其实卢家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个“栩”,他自己这么写,就这么算了。但连自己姓都能搞懵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卢舟:“你家可有族谱?”憨憨摇头,“我们家从前就是逃荒过去的,村里就我们一户人家姓这个,哪还有族谱?”卢舟:“那你家祖上过世后墓碑是怎么刻的?”憨憨再摇头:“哪有墓碑,我家坟地都在田边,往树下一埋。”他家人也道:“是呀,祖上四五辈也没一个识字的。”卢舟记不下去了。卢栩过来,问道:“那你家田边可是柳树?”对方摇摇头:“是棵大榆树。”卢栩:“既然你家与树有缘,不然就先记作柳树的柳,若是将来找到族谱或是知道其他亲人的信息,发现是刘,再来县衙,我们帮你改过来。”那家人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点头道:“那便听大人的,就这么记吧。”卢舟写上他的姓名,还有住址,在纸片上写上编号交给他,让他过去领汤。“下次拿着这个,就不用重新登记你姓名和住址啦。”“哦!谢谢大人,谢谢。”他们一家人朝卢舟和卢栩鞠了个躬,欢欢喜喜去排队领汤。见卢舟还盯着那家人,神情忧虑,卢栩拍拍他肩膀,“我登记一会儿,你进去吃饭吧。”卢舟摇摇头:“我吃过啦。”卢栩:“你什么时候吃的?”卢舟指指正舀汤的伙夫,“方大哥给我盛的。”他笑了笑低声道:“还给我舀肉了。”方伙夫见卢舟、卢栩往他那儿看,朗声道:“放心吧卢头,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小少爷。”卢舟腼腆摇头:“我不是小少爷。”两个伙夫嘿嘿直笑,该喊照样喊。昨天他们还对卢栩不以为然,觉得他是个没吃过苦没挨过饿的公子哥,今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卢栩说吃肉,就真弄来肉了呀!是他们有眼无珠,是他们以年龄取人,以后卢栩就是他们的头,卢栩的弟弟就是他们大伙儿的小少爷。发到天黑,卢栩叫伙夫将锅底的肉和骨头捞出来,派官差去给今天颜君齐、卢舟拜访的穷苦人家和有病人的人家送去。尤其是家中有老人的人家。卢舟还记得路,主动请缨带路。小巷不比街上,街上走的人多,蹚出了一条路,小巷中积雪未化,晚上天寒,将新下的雪也冻成了冰,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卢栩和卢舟并排走,相互搀扶小心摔倒。那些得了肉的人家,感恩戴德要给卢栩、卢舟磕头,他们俩赶紧阻拦了。卢栩:“明日衙门还熬汤,家中不必煮汤,到衙门去喝便是。”“谢谢大人。”说着,他们又要磕头,卢栩连忙拉着卢舟跑了。他们一直从北边送到南边,将东西送完,和官差们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一起回衙门。到了衙门口,火已经扑灭,锅也已经收拾好,卢栩叫不值夜的官差回去休息,领着卢舟回后宅。卢舟想着白日的事,边走边和卢栩说今天的见闻,想到登记名字的情景,问道:“哥哥,我可以开个蒙学班吗?”卢栩:“嗯?”卢舟:“我想教他们识字,至少让他们认得自己的名字。”卢栩笑道:“行呀,你去找你君齐哥哥要地方,我赞助你笔墨纸张。”左右冬天也做不了什么,趁着猫冬搞搞扫盲,多好!卢舟去找颜君齐说,颜君齐也正有这意思。两名县令一走,县衙只有他们三个识字怎么行,卢栩还特别讨厌写东西。别人不管,官差们至少要能写简单的公文。听说颜大人要扫盲,昨日去蛮人营地都不怕的官差们全垮了脸,一个个愁容满面。“大人,我们都是榆木脑袋。”“对,不开窍。”“我们还是去操练吧!”“去铲雪也行!街上雪又厚了。”“我……我去给您喂马!”“我去剁骨头!”“我去烧火!”“头,你劝劝大人吧!”卢栩:“呵呵,新时代,新官差,不识字哪能行呢?学!一个都不能少,都得学!”有人忍不住去求老领导,还没等到两名老县令,就被卢栩逮住了。“谁不想学,开除回家!”他都下了苦功夫学了,凭什么他们能不学?!卢栩的强硬要求,惊动了正收拾行李的张县令和赵县令。卢栩:“您放心吧,又没让他们考状元,我有丰富的扫盲经验!”两名县令:???当天,卢栩便叫官差将县衙入口的墙面磨平,颜君齐亲自踩着梯子熟门熟路往墙上写字。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一二三四五……柴米油盐茶。不同的是,这次第一行加了“大岐”“定北郡”“北庭县”“曾经”“镇安”“镇北”“家园”……张县令、赵县令老泪纵横。卢栩则直接搬了一袋米,一袋面,开始搞有奖竞答。只要能全念出来,奖励面粉一斤。能在地上默写出来,再奖励白米一斤。这面墙,对全县公开,不拘男女老少,谁想学就来学。卢舟每日早、中、晚在衙门口当场教学。仅仅一天时间,北庭县学习扫盲,蔚然成风,家里缺米缺面的人家恨不得全家挤进衙门口学。不就一墙字吗?再难,还能难过饿肚子吃不上饭?那可是白米白面!卢栩让官差们站成一排好好看,人家拄着拐杖、流着鼻涕来学字,他们年轻力壮的,好意思说学不会吗?到了张县令和赵县令要离开的日子,颜君齐、卢栩、卢舟来送行,他们望着已经热闹起来的县城,忽然生出想留下看看这里会变成什么样的冲动。可想想,终究是想想。他们深深望着这座小城,向颜君齐抱拳道别:“北庭县,就交给颜大人了!”颜君齐:“二位大人放心,在下必当竭尽所能,将北庭县建成关外一片乐土。”两人笑起来,“有颜大人这话便够了。”卢栩忽然道:“二位大人稍等。”他朝城内看,见官差匆匆从城内跑出来,手中还拿着把铲雪的铁锹。卢栩和颜君齐解下腰间的钱袋,将银子、铜钱给卢舟,拿起铲子要铲雪。二人恍然,笑着阻拦卢栩和颜君齐,弯腰蹲下,靠双手挖开积雪,直到露出雪下被雪水浸湿发黑的土地。他们没拒绝颜君齐和卢栩,用他们两人的钱袋,从他们辛勤耕耘三年的土地上,带走一捧土,一份他们短暂又漫长的任职生涯,最宝贵的礼物。朱纪也要回京复命了,这次正好顺路护送张县令和赵县令入关。他怀中已经装上了卢舟要给皇孙、米添和范孝的信函,还有卢栩、颜君齐写给睿王府、承平伯府和贺颂之、宗鸿飞的信件。朱纪:“小公子,你要给殿下带捧土吗?”卢舟怔了怔,“嗯”一声,蹲下身挖开雪,将北庭县被厚雪浸过的土装进他的钱袋里,郑重交给朱纪,“麻烦您告诉阿濯和米添,我很好,我很想他们。”朱纪点头,“放心吧,一定带到。”不止这些,他还会将一路发生的事一件不漏告诉小殿下和大将军。作者有话要说:卢栩:曾经淋过雨,看到雨天,就忍不住抢了别的伞,我都会,你们必须学!都得学~!官差:为什么总要做超纲题,赚钱养家太难了!全县男女老少:卷啊卷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