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点,西泽尔想不出会有谁专程上门来找他。他将目光投向门口的成像孔显示晶屏,也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怎么的,一片漆黑。门外的人似乎没什么耐心,门铃的又响了一次。西泽尔走上前去,开门。门口空无一人,远处的路灯光影徘徊,投射在空廊上,水波一般空明透彻。他合上门,想看看门上的晶屏到底是坏了还是——叮咚。门铃再次响起。西泽尔再次打开门,门口依旧空无一人。“谁?”他凝声道,“出来。”声音在空廊上来回游**,却等不到回答。他刚要用精神力场感知,门背后却忽然蹿出来一道黑糊糊的影子,伴随着一声故作恐怖的大喊:“哇!”西泽尔下意识要往后躲,但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家伙是谁,于是干脆站在原地没有动,想看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来。然后就和门口的楚辞干瞪眼瞪了好几秒钟。楚辞:“……”他悻悻的放下扮鬼脸的手,满脸写着“没意思,真没意思”。“草率了,”楚辞扼腕叹息,“早知道应该搞点道具什么的。”西泽尔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你让我暑假过来的吗?”楚辞将书包扔给西泽尔,很自觉的进门,关门。“可你们考试不是还没有结束?”西泽尔拎着他的书包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楚辞道:“因为我实践课第一门考得太好,老师说后面的不用考了。”西泽尔好笑道:“还能这样?”“嗯。”楚辞说着忽然鼻翼翕动了几下,道:“什么味道……”他循着那股奇怪的味道找过去,在餐厅桌山看到一盘颜色透着诡异的东西。西泽尔走过去,若无其事的将盘子里的东西塞进了清理机器人的嘴巴,问:“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你就在走廊里?”“对呀,”楚辞凑过去还想再看看机器人最后到底将那盘东西判定为什么垃圾,“我在升降梯井旁边的安全通道格子里,你出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西泽尔将他拨到一边:“你是怎么进军区的?”“我找了白粤中校,她放我进来的……”楚辞踮起脚尖,视线越过西泽尔的肩膀,机器人却慢慢悠悠的转身进了厨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西泽尔道,“我去接你。”“告诉你还叫什么惊喜?”楚辞得意洋洋道。西泽尔:“……你确定刚才那叫惊喜?”“哎,”楚辞叹气,“早知道我就买个魔鬼面具什么的。”他想象了一下自己戴着魔鬼面具来敲西泽尔家的门的场景,怀疑道:“魔鬼面具能吓到你吗?”西泽尔摇头:“应该不能,但我有可能会误伤你。”“你打不到我的。”楚辞摆了摆手,乘着西泽尔不注意,溜进厨房去专门看了一下,机器人竟然只是将刚才那盘东西分在了厨余垃圾的类别而不是有害垃圾,他有点失望。西泽尔哭笑不得道:“你为什么对垃圾分类这么执着?”“你为什么对毒死自己这么执着。”“我忘记去餐厅吃晚饭了。”西泽尔道。楚辞道:“不至于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吧。”西泽尔:“没有。”楚辞:“……”“你没把自己饿死也是个奇迹。”他在书包里翻找出几颗压缩能量块扔给西泽尔。“晴空星——这个味道怎么这么奇怪?”“你好意思说能量块味道奇怪?”楚辞拿过他手里的包装纸一看,愣了。这几颗能量块竟然也称得上“陈年古董”,是他开学的时候从二星带过来的。联邦生产的压缩能量块也很难吃,但除非是黑市上的劣质能量块就不会有什么质量问题。但是雾海就不一样了,雾海的食品加工厂少的可怜,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黑作坊生产出来的,里面掺了什么年份的防腐剂。他沉默了一下,道:“没事,吃不死。”西泽尔默默将剩下的能量块也投进了机器人嘴中。楚辞飞速转移话题:“你刚说什么,晴空星怎么了?”“晴空星好玩的地方不少,但我没去过几个,你问问白粤或者奈克希娅,”西泽尔接着他的话道,“我周末可以陪你去。”“我要写作业,”楚辞道,“还要教机甲操纵,没时间出去玩。”西泽尔笑道:“这么忙?”楚辞一本正经的点头:“对啊。”“那么,在你开始忙碌之前,能不能先陪我出去吃个晚饭?”“行吧。”次日一早,西泽尔起床的时候发现楚辞的屋门紧闭,他以为楚辞还没有起,犹豫着要不要叫他起床吃早饭,结果一敲门,门自己开了,楚辞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空中悬浮着大大小小至少二十个投射对话框。西泽尔惊讶道:“……你在干嘛?”“看不不出来吗,”楚辞不耐烦的回答,“写论文。”“一大清早写论文?”“嗯。”“要去军区治安所备个案,不然出去就进不来了。”“昨天已经备过了。”西泽尔只好关上房门退了出去。一直到中午,他再去敲门叫楚辞吃午饭,楚辞才惊讶道:“你怎么没去上班?”“……今天周六。”“哦。”吃过饭回来的楚辞依旧在写论文。晚上还在写。第二天还在写。西泽尔奇怪道:“暑假有两个月,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把作业一次性写完?”“因为我怕会有别的事。”于是难得周末没有去加班的穆尔兰师长在家闲呆了两天,而等一周后陈柚考完试回到晴空星时,楚辞的暑假作业已经快写完了。“不是周三就考完了吗?”楚辞应陈柚命令去空港接她,“你怎么现在才回。”“考完还会有别的活动啊,我本来还想去水上乐园,”陈柚抱怨道,“但是你不在,奥兰多说两个人去没意思。”“为什么不和蒙萝他们一起去?”“因为大家最后一门的精神力场分析都考得不好,没人和我们去。”精神力场分析是陈柚的强项,而奥兰多除了机械理论之外,其他课成绩都很好。陈柚语气羡慕的道:“不用考试真好。”“不过你就算考,也是浪费时间……”她嘀咕着,抓着楚辞的胳膊把他往空轨的方向拽,“我们现在去水上乐园。”“现在?”陈柚斩钉截铁:“就现在。”“你箱子怎么办?”“物流送回去。”“刚下星舰你不累?”“我不累。”楚辞拗不过陈柚,只好跟着她去了水上乐园。陈柚累的像条咸鱼,但就是不服输的非得要玩完所有项目,人菜瘾大的典型代表,所以一直到傍晚才回去。楚辞进门的时候客厅灯是黑的,结果一回头发现沙发上坐着个人,吓一跳,无语道:“你干嘛不开灯?不对,你怎么又没去上班?”西泽尔道:“今天周六。”楚辞打开客厅的灯,才发现西泽尔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眯着,家居服领子也歪斜着,露出一线平直的锁骨。“你刚才在睡觉吗?”楚辞问。西泽尔“嗯”了一声,大概还没睡醒,呆呆的。楚辞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忽然伸手捏住他的脸,往两边一扯。西泽尔含糊不清的道:“干嘛。”“好玩。”楚辞又将他的脸往一起撮。“放开,”西泽尔命令道,“不然我也捏你的脸了。”“我不。”楚辞拒绝,不仅不松手反而变本加厉。西泽尔作势要去捏他的脸,但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楚辞从他臂弯里钻过去,坐在了旁边。西泽尔问:“怎么才回来?”“和陈柚去了水上乐园。”“不是要写作业吗?”楚辞道:“写完了。”西泽尔打了个呵欠,没有说话。楚辞坐了一会,忽然突发奇想问:“你是不是也想去水上乐园?”正在喝水的西泽尔差点一口喷出来,呛得咳嗽了半天。楚辞面无表情道:“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西泽尔放下水杯,好笑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去什么水上乐园?”“你又没比我大几岁,”楚辞嘀咕,“去个水上乐园怎么了。”他道:“别总觉得自己军衔高就是和别人同龄啊,联邦最年轻的师长。”着重强调后半句。不到二十五岁的准将级军官,多离谱。“那明天去水上乐园?”西泽尔问。“不去,”楚辞摇头,“我今天刚去过。”“那你刚才问我做什么?”楚辞故意道:“我就问问。”西泽尔:“……”他拿着水杯去厨房接水,楚辞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生气了?”西泽尔端着水杯,垂下目光,居高临下的问:“我有这么容易生气?”“有吧,”楚辞回忆道,“我上次忘了给你通讯,你就生气了。”“原来你知道,”西泽尔没好气的道,“那你还断我的通讯,故意气我?”“你看你看,这么小的事你都要生气。可见你就会很容易生气。”“我担心你,多问问怎么了?”楚辞不耐烦道:“你说你,年纪轻轻真的有成为我奶奶的潜质,以后别人问起我就说你不是我哥,是我奶奶。”西泽尔顿了一下,道:“再叫一声。”楚辞:“奶奶?”西泽尔揉了一下太阳穴,笑道:“好好叫。”“哥。”“嗯。”楚辞微微抬起头,扇形视线里,西泽尔正好在仰头喝水,亮白灯光顺着他的下颌流畅而下,到脖颈,再到滚动的喉结。西泽尔察觉到他的视线,好奇道:“看什么?”楚辞四平八稳的道:“就看看。”“这算什么回答?”楚辞心想,当然是在看你。“哥。”他叫道。西泽尔回过头:“怎么了?”楚辞轻声道:“我不是小孩子了。”西泽尔挑眉:“所以?”“所以明天去风之谷,”楚辞正色道,“我这么大的人,是不会去水上乐园的。”“那今天去的是谁?”“是陈柚。”……周一早上,楚辞去陈颐老将军家找陈柚练机甲操纵,结果这家伙还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楚辞悄悄询问过陈颐之后让埃德温在陈柚的终端上放了一段空防警报,吓得陈柚瞬间清醒,跳出被子就要去避难,然后看到纹丝不动坐在沙发上的楚辞和自己爷爷,反应了几秒钟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沉痛道:“打扰少女睡觉,你们的良心呢!”“少女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的和我说要今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练习,”楚辞抬起眼眸,“需要我放记录吗?”陈柚不可置信道:“你竟然还偷偷留记录!”“不然你你怎么会起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陈柚一时间无法反驳,灰溜溜跑回房间换衣服洗漱去了。陈颐老将军坐在露台上晒太阳,楚辞坐在沙发上等陈柚。老人眯着眼睛,慢悠悠回过头:“小家伙,要是教不会就去找纳金斯,我们军部的机师有什么问题都乐意去找他请教。”半天后,楚辞终于明白了陈颐老将军的意思。因为陈柚的机甲操纵,属于已经没救了的那种。说她技术垃圾吧,也不能算完全垃圾,大部分时候还算标准,有时候甚至能秀一秀操作,但她太容易受外界因素影响了,有时候哪怕只是光学镜上扫过去一道影子,她都有可能停滞一秒钟,而对于某些动作指令来说,一秒钟就是大失误。楚辞觉得自己学机甲操纵都没这么累过。陈柚满脸沮丧,楚辞决定按照陈老将军说的,去找纳金斯团长。这段时间看上去所有人都不是很忙,西泽尔都可以周末不加班,而楚辞和陈柚去找纳金斯的路上还遇到白粤和拉尔米勒奇。“阿特弥斯指挥官,”惊讶道,“您怎么在这?”拉尔米勒奇笑眯眯的指了指身旁的白粤:“来找她。”楚辞没有多想,拉着陈柚直奔一团团部。理论上来说他们不能在军区随意走动,但是陈柚从小在这里长大,整个军区就是她的家,连保卫处的大爷养的那条小黑狗都和她熟的离谱,更别说各位军官,于是她成了特例,光靠刷脸就能在军区乱窜。纳金斯刚好开完会,一见到楚辞和陈柚惊讶道:“你们俩怎么在这?”楚辞向他说明来意。纳金斯随手将手中的文件板扔给肖衡,道:“走,去模拟训练室。”肖衡破口大骂,纳金斯带着两个小孩扬长而去。来到模拟训练室,陈柚自觉地进到了模拟舱内,楚辞和纳金斯都抱着手臂站在监视面板前,看着陈柚打开机器的人机交互接口,开始精神通感。“纳金斯叔叔,”陈柚的声音传出来,“要密令才能连接。”纳金斯给她敲了一串代码,屏幕上的契合度数值开始攀升,最终停在了8.9。“不错。”纳金斯评价道。陈柚一激动,断连了。“再来。”两个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监视屏幕上,这次倒是契合度稳定,陈柚开始输入动作指令,机甲一步一步前进,后退,平移,推进加速,虽然速度缓慢,但完成的还算标准,而等到切换连续动作的时候,第一个组合完成的也很好,到了第二个就开始雪崩。组合公式输入错误,又手忙脚乱的衔接不上,机甲上臂已经切换了武器装备,履带却纹丝不动,楚辞连声道:“公式错了,是M打头的不是Z打头,校准一下元件——诶你又错了不是左涡轮是右涡轮!”然后动作完成失败。楚辞叹了一口气。陈柚哭唧唧的道:“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我我紧张!”楚辞转过去,背对着监视屏幕:“你开始吧,我们待会看记录。”纳金斯也跟着转了过来,这次陈柚似乎发挥不错,一直也没有传来失败的停止音。纳金斯偏头看了楚辞一眼,道,“你和柚子一样大?”楚辞道:“我比她大。”“依我看,你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纳金斯指了指身后,“柚子才是。”“西泽尔还总觉得我是小孩。”“我们师长……”纳金斯摇了摇头。他想起之前在裂谷演习的时候,西泽尔还曾埋怨过奈克希娅带楚辞去渡风港,好似人不在他身边就会立刻出事似的,楚辞能出事?明明出事的是别人好吗。“哎呀我这次成功了!”陈柚的声音从模拟仓内传来,楚辞和纳金斯转过去看,她一紧张,精神力网差点又掉出去。练习了大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纳金斯在旁边压力比较大,陈柚操纵的失败率不降反升,搞的她心态越来越崩。把她送回去之后,纳金斯笑道:“我明天还是不要去了,我去了她反而发挥更差。”“但是需要操纵机甲的场合怎么会是轻松愉快的?”“未成年机师,心理状态不稳定很常见,更何况柚子才十四岁。”纳金斯笑着说,语气有些感慨,“你不能以你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楚辞道:“我的标准不算高吧。”纳金斯:“……”“我只是想让她状态稳定一点,不然又像上学期期末发挥失常,成绩整个垮掉。”纳金斯低声道:“你说的‘状态稳定’,是很多机师或者驾驶师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的。”他是见过楚辞操纵机甲的,他的操纵风格,用狂风骤雨、不拘一格来形容完全不为过,纳金斯有时候也会用非标准动作指令,但他没有办法像楚辞那样,几乎将机甲的机动性和力量发挥到极致,机甲在他的操纵之下,如有生命一般。接下来的几天,楚辞都在陪陈柚练习机甲操纵,但该失误的时候依旧没有改善,陈柚沮丧到不行,抓着楚辞的袖子眼巴巴问:“我是不是很废物啊,明明精神力等级很高,可是你和奥兰多能轻松做到事情,我却要努力这么久还没有效果……”“没有可比性的,”楚辞坐在了她身边,“奥兰多是奥兰多,我是我,每个人对机甲的操纵和感悟都不一样。而且你比我们年龄小,你想想,距离你成年还有很久,等你和奥兰多一样大,肯定也很厉害。”陈柚抽着鼻子:“你就是在安慰我。”“那我总不能说,陈柚你个小垃圾,”楚辞道,“对吧?”陈柚破涕为笑:“你明天不用来陪我了,我自己会努力的!”“你一个人可以?”“当然可以。”陈柚昂起头,那个胆小却骄傲的小姑娘又回来了。第二天,暂时失业林陪练在军区瞎溜达,他的脸辨识度太高,现在保卫处大爷的小黑狗也认识他了,离得老远就冲他疯狂摇尾巴。本来他想去找奈克希娅看兑现承诺参观她的新型战舰,结果她有事去白塔区了,楚辞到处走了走,便回到家里,将剩下的论文写完。某天下午,他跟着西泽尔去餐厅吃饭,正好遇上纳金斯,坐了同桌。西泽尔过去拿餐盘,纳金斯随口问:“柚子不练了?”楚辞道:“她不要我陪着了。”“难怪我昨天在模拟训练室没看到你。”“我在家呆着,”楚辞道,“论文都写完了,很无聊。”“我也挺无聊的,”纳金斯道,“最近不忙,只有日常军务,而且我快调走了,过段时间估计就要开始交接。”他话音刚落,西泽尔蹲着盘子坐在了楚辞身边,淡淡道:“既然很无聊,后天去战区开个会吧。”然后偏过头问楚辞:“明天周末,你想去哪里玩?”纳金斯:“……”吃过饭往回走的途中天气忽然变了脸,电闪雷鸣,雨雾漫天。蹲在摆渡车站台下避雨的楚辞眼皮忽然跳了几下,他自言自语道:“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无比准确,翌日天还不亮,他从睡梦中惊醒,窗外雨潺潺,阴云密布,他打开终端,看到两条留言。一条来自于沈昼,宇宙标准时间三时二十分钟,赵潜兰在医院里突发脑死亡,抢救无效。而另外一条,来自多少光年之外的艾略特·莱茵。他在楚辞的信箱里留了一张图片,楚辞放大之后才看清楚,那是一片残破的合金刀叶,虽然已经弯曲变形,但仍旧可以辨认出,曾经的叶刃微微倾斜,弧度优美,薄如蝉翼。这刀叶,如果在高速旋转之下,倾刻便可将人的血肉搅的粉碎。楚辞恍惚觉得,自己内脏很深的深处,似乎抽搐般疼了一下。他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的空间港,穿过透明穹顶的洁白亮光,和一泼糊在眼帘上的漫天血光混合,世界颠倒,到处都是尖叫和混乱,到处都是惶恐和杀戮。颂布!那个带走拉莱叶,杀了莫森调查员,在他肚子上开出一个血洞的杀手!楚辞立刻起身去换衣服,这才看到下方还有一段留言:【林,我的线人在自由彼岸一个老匠人的店里注意到这件东西,它被包裹在某根机械腿的肘关节,源头已不可追溯,但我对比过后可以肯定它曾经是颂布改造躯体的一部分,且,材质与刘正锋的合金头骨材质相同。另,三日后我会从占星城转去自由彼岸。】楚辞换好衣服,在盥洗室用冷水抹了两把脸,等到脸上的水珠逐渐蒸发,他无声无息的推门离开。这时候,埃德温在他耳朵里问道:“林,你要去自由彼岸吗?”“先去占星城。”埃德温道:“可是你没有向穆赫兰师长告别,你们今天原计划是要去博物馆。”停顿了一下,楚辞低声道:“给他留言,就说我回北方星系了。”外面依旧下着小雨,他却毫不犹豫的走进雨中,黎明尚未抵达,天青色雨幕飘摇,水雾弥漫,恍如梦境。“去占星城从哪里走最近?”他问。埃德温道:“卡斯特拉星系偏北的尼德罗星,或者长河星。”楚辞大步往前,细密的雨珠在他脸颊上流淌,像遍布的眼泪。他道:“去长河星。”从某些地方开始,从某些地方结束。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中。……宇宙标准时间五时零一分,原本在沉睡的西泽尔忽然睁开眼睛。几秒钟后他的终端上跳出来一条留言,来自楚辞,说他有事要离开一趟,回北方星系。西泽尔起身,他光着脚悄无声息的走进楚辞的屋子,俯下身在被子上摸了摸。温度尤未散去。而**枕头和被子都散乱着,床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水。按照楚辞的习惯,他起床之后会先把床铺整理一遍,再去做别的。他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发现除了门口挂着的帽子之外,其他东西一样不少,所以到底是多紧急的事,让他不管不顾的立刻就要离开?==两天后。楚辞拎着一袋子弹穿过悬空的钢铁吊索通道,准备去找一家新的旅馆落脚。原本他不需要单独买弹药,可没想到昨天晚上他住的旅馆有两帮人发生火并,打得不可开交,为了自保他只好无差别的干掉几个,结果旅馆被炸毁了大半,半夜他离开的时候,看到只剩下半个身体的老板血肉模糊的杵在吧台上。幸好之前的认识的军火贩子还在占星城,让他能不费多少力气就买到弹药补给。他现在所在的是七十二层,一个不高不低的层数,但他现在决定换一层待着。从摇摇晃晃的钢铁吊索通道出去,脚下就会出现一条犹如毛毛虫身上的褶皱般不平整的轨道,抬头是半透明的脏污的隧道穹顶,神奇的是,这条隧洞倾斜出六七十度,越往上越陡峭,仿佛是通往未知宇宙的云梯。但其实它只是通往上一层。一会儿,一截列车冲破陈腐的空气,无声无息的停在轨道边。只有楚辞和另外一个男人走进了列车,早晨时分,要去高层的人很少。列车最终停在了九十三层。楚辞找了一家满是刺眼的镭射装饰的烧烤店吃早饭,吃的是昨天夜里剩下的干硬烤面包,等他吃完,烧烤店就打烊谢客,然后再次等待夜幕降临。占星城的夜比它的的白昼要繁华很多,也要迷乱很多,危险很多。刚入夜,往往就是最热闹非凡的时候,通道里挤满了人,一个人小心,或者不怀好意的撞掉了楚辞的帽子,正上方恰好有一面棱镜,将他的脸折射成相同的数面,旋转,波动,光影粼粼。有人惊叹,有人不怀好意的笑,有人伸出了手——这一切都止于一声枪响。空中血花一飙。惨叫声不绝于耳,楚辞捡起帽子拍了拍灰尘,扣在头上转身离开,这次再没有人跟上来。这些嘈杂的声音无法远去。下雨了。深吸了一口浑浊潮湿的空气,楚辞躲进了街边一个透明的塑料棚子底下,而就在这时候,埃德温询问道:“穆赫兰师长通讯。”楚辞惊讶道:“现在?”人工智能重复:“现在。”楚辞犹豫了一下,道:“连吧。”于是遥隔不知道多少光年的声音经过数道复杂的信息解构、转换之后传入他的耳朵。“你回去了吗?”西泽尔这样问。楚辞没有开防干扰模式,雨声匝匝,于是他也就没有听出来西泽尔声音里所蕴含的情绪。他含糊地道:“回去了。”雨似乎越下越大,落在塑料棚子上是一种颗粒感极强的响动,再被风一扯,撕心裂肺一般。很吵,楚辞这才想起来打开了通讯防干扰模式。雨声消失了。而西泽尔道:“下雨了。”“是啊,”楚辞说着看向不远处的一家游戏厅,“我在路边躲雨。”“要是没什么事就先不说了,等雨停了我回去。”西泽尔一直没有回答,街道上雨水泥泞,倒映出深红紫蓝的全息影像,霓虹冷光锋利,却不论如何夜刺不穿迷烟般饿雨雾,风像绞刑架上一旋一旋上紧的绳索,撕扯着,肆虐着。可通讯频道里安静到可以听见两个人重叠的呼吸声。楚辞不得不再次重复:“我要断连了?”而此间依旧相隔了数秒,西泽尔忽然轻声问:“你到底在哪?”风卷着雨迎面朝楚辞泼来一层刺骨的冰冷。他打了个寒颤。“你到底在哪。”西泽尔道,“夏季的星球大气层一般不可能产生刚才那么大的对流风,你在空间站?”“……嗯。”西泽尔明明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犹豫,却还是不依不饶的问:“哪个空间站?”通讯频道里再次安静了数秒钟,也许是几分钟,又或者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抑或更短。某一刻,这狭窄的、逼仄的、牢笼一般的寂静中忽然涌进来千万道声音,风声雨声广播声,枪声火声音乐声,庞杂而广阔,荒芜而繁盛。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西泽尔的眼前升起一片胡乱绚丽的光幕,他才发现是楚辞打开了通讯成像。全视角的成像模式之下,香烟蓝色的烟雾夹杂着青色的雨雾笼罩着明亮的全息影像……城堡、跳芭蕾舞的女人、巨大的饮料罐、各种奇怪形状的标牌。而那些全息影像再投射到淋了雨的透明塑料布上,晃漾出镭射一般的水波。楚辞就站在那下面,旧帽子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可是一只梭形飞行器穿过一片金色光幕,擦出的火花让他按住帽子的指尖和嘴唇都染上一层亮金色。他抬起头,西泽尔才发现他的深沉如湖的黑眼睛里,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金色。他回答道:“占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