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们的到来很抗拒。”楚辞道,“难道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来找他们问过康维的下落?”“我昨天顺便调查了一下康维的背景和生平,”艾略特·莱茵平静的道,“他的父亲也是个手工匠人,他继承了父亲的职业,继承了母亲的陋习,酗酒和赌博。”“手工匠人的收入不算低,他和自己的家庭其实完全不用住在郊外,但不幸的是,他的收入居大部分都用来买酒和赌博,能补贴家用的所剩无几,甚至还欠了一大笔外债。”“所以那位女士认为,我们是上门讨债的?”“大概率是的。”“那要怎么才能让她相信,”楚辞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道,“我们只是想打听消息,并不是来讨债的。”艾略特·莱茵笑道:“这在她眼里,或许和讨债没有什么区别。”楚辞耸了耸肩,“那只能看你们的了,按照我的方法,估计会吓到他们。”艾略特·莱茵走上前去,再次抬手敲了敲门。西泽尔低声问楚辞:“你会用什么方法?”楚辞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拔出枪抵在他脑袋上,声音冷酷的道:“一分钟内不开口,脑袋搬家。”西泽尔眨了眨眼,非常配合的道:“马上就说,饶命。”楚辞收了枪,睥睨的道:“说啊。”西泽尔问:“说什么?”“我哪知道你要说什么。”“那我不说了。”楚辞又把枪掏了出来,懒洋洋道:“那就脑袋搬家。”西泽尔好笑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这还用学?”楚辞把玩着手里的枪,卸掉弹夹,又安上,转头看到艾略特·莱茵在朝着他们招手,便拽着西泽尔走了过去,“怎么样?”艾略特·莱茵道:“她同意向我们提供一些信息,不过要等她将孩子安顿好。”楚辞本着学习的心态问:“您是怎么说动她的?”“我告诉她,我在她的丈夫康维那里定做个一个昂贵的零件,预付了一大笔定金,零件在康维失踪之前零件已经基本成型了,但他并没有交付给我。”楚辞忖道:“好像确实和讨债没有什么区别。”艾略特·莱茵继续道:“但如果我能在康维的工作间里找到这个零件,或者她提供的信息里有那个零件的线索,我将不会追索要求返还那笔定金。”说话间,复合板房子的门扯开一条缝隙,女人从里面挤出来,然后立刻便将门关上,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丈夫,是在什么时候?”艾略特·莱茵问。“我记不清了,”女人摇了摇头,声音很低微,生怕出错似的,“他经常不回家,我后来去打听他的下落,有人说在星海别墅的地下集市上看到过他。”“他经常去集市吗?”“嗯,”女人说道,“去买一些材料,地下集市要比材料店便宜点,而且如果运气好,还能淘到些好东西,卖东西也比较快——他是这么说的。”“带我们去他的工作间。”女人点了点头,从低矮的窗沿上拿了一把老式锁将门锁好,道:“跟我来。”她带着楚辞三人穿过一条小路,越走街道越拥挤,建筑也不仅仅只有复合板房,还有一些老式的楼房和架空桥,更多的大片大片的钢架平房。楚辞大概能看出来,很久之前这里似乎是一个工厂,后来工厂不复存在,可是车间和仓库却都保留了下来。女人走进了其中一个钢架平房,这里面已经被分成了无数的小格子,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隔出来的路线更是仿佛迷宫。一直走到最里,女人似乎有些惊慌的朝着周围望了望,才掏出钥匙打开隔间门,念叨道:“这里的租期马上就要到了,要不是因为位置太差,我真想提前把它转出去,但是找牙子的费用和这几个月租金差不了多少了……”门非常低,就好像一个逼仄的洞口,连楚辞都要低头弯腰才能进去,更别说艾略特·莱茵和西泽尔。里面更狭窄,到处堆积着杂物,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女人打开了灯,昏暗灯光之下,除了中央一个工作台勉强像点样子之外,其余都又脏又乱。楚辞往前挪了一步,不知道惊动了哪个虫窝,黑色的甲壳虫四散奔逃,纷纷钻入蓄满青苔的地砖裂缝里。“有,有你们定做的零件吗?”女人紧张的问。艾略特·莱茵竖起一只手掌示意她暂时不要讲话,女人越发惴惴不安的退到了墙边,后被紧贴着墙壁,似乎恨不得将自己镶嵌进墙壁里去。大约十分钟后,艾略特·莱茵对着楚辞和西泽尔摇了摇头。女人见他摇头,脸色倏然苍白下去,结结巴巴的道:“没,没有吗?要不你们再仔细找找——”她说着要侧身过来,却不防备撞到了身旁的货架,一箱乱七八糟的材料和工具倏地砸了下来,眼见就要砸在女人身上,距离她最近的西泽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旁边一拽!女人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心有余悸的嚅嗫了句“谢谢”。她忙不迭的开始收拾东西,西泽尔弯腰捡起来掉在自己脚边的一个方盒子放回架子上,动作却停顿了一下,抬起终端打开照明往里看了看。艾略特·莱茵问:“怎么了?”“有个保险箱。”小保险箱被放在货架最里,那里的墙壁也凹进去一块,因此保险箱藏得非常隐蔽,如果不是刚才女人碰掉了箱子,恐怕要费些功夫才能注意到。“这是什么?”楚辞问女人。“不知道。”女人摇了摇头,道,“我丈夫从来不让我动里面的东西。”保险箱是老式数字锁,艾略特·莱茵很快就打开了箱子,但是里面却空空如也。西泽尔和艾略特·莱茵对视一眼,道:“有人提前拿走了东西?”“说不好。”艾略特·莱茵看向女人,“你对保险箱里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吗?”女人拼命的回忆,最后期期艾艾的道:“这里面应该,应该不是你们的零件,我记得我丈夫有次放进去一枚钥匙。”“你丈夫平时会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吗?”莱茵继续问道。“没,没有,”女人垂着头,“我没注意。”“好。”女人又紧张起来:“那,那零件——”“我们先去找中间搭桥的牙子,”艾略特·莱茵道,“他那里或许还有些消息,你不用太害怕。”女人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满脸哀愁起来,重重的叹了一声,低声道:“那我先回去了,孩子要是醒来看不见我,又要闹。”离开工厂,三人走在返回城区的路上,楚辞问道:“莱茵先生,你刚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也不全是。”艾略特·莱茵思索道,“康维的作坊里,连一块二度晶刚都没有,也没有大铆钉和机动齿轮,仪表盘,石墨导体,能源原液都没有。”“别的也就算了,大铆钉和机械齿轮不是通用原材吗?”“是啊,可他的主要手艺就是修理和制作机械零件,工作间竟然会没有这几样通用原材?”楚辞忽然道:“颂布劫持的那个飞行器,外壁是不是二度晶钢?”艾略特·莱茵笑了起来:“是。”“也许是颂布想清理和飞行器有关的零碎部件,却连有些通用原材都一并清理了,反而留下了漏洞。”西泽尔道:“所以接下来只需要查清楚,三个月前康维是否出售过飞行器的零件,就基本可以断定,他是替颂布处理飞行器的那个人。”“可就算康维是那个人,他也已经失踪那么久了,说不定早就死了。”“他已经死了。”艾略特·莱茵停下脚步,道,“但我总觉得,他身上还有值得挖掘的地方。”==“阿莱德?”老钟惊讶道,“你的伤这就好了?”“没有,”阿莱德双手一撑坐在了窗台上,“但总不能一直在家躺着啊,医药费那么贵,连朱迪昨天都问我哪里可以赚钱。”“而且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阿莱德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尽早干活,尽早攒够钱去换掉我的腿。”“随你,”老钟对他带伤工作这件事不置可否,“仓库左边架子上那批货需要送到泊位场,你去看看?”“好嘞。”阿莱德答应了一句,从窗台上跳下来,去了后厨的小仓库。一会,他将货物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锁好拉链。老钟不经意的问:“橙子这几天在干什么?”“和平时一样啊。”阿莱德头也不抬的道,“昨天晚上又去了趟碾压场,不过什么都没捞到。”“我早说让你们不要再去碾压场了,”老钟摇头感叹,“小心被马蒂那个老东西抓住,有你们的好果子吃。”阿莱德却只是耸了耸肩。“这几天怎么都没有见过橙子,”老钟不急不慢的道,“她一次都没有来过。”“哎,”阿莱德叹了一声,“她这几天做什么事都不太能提的起兴致的样子,我让可乐问,说是,失恋了。”阿莱德摸了摸脑袋,满脸疑惑:“关键是她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失恋的?梦里吗?”“哦……”老钟了然的笑了一下,“这件事啊,我知道,我当时还劝她来着。还以为她怎么了呢。”阿莱德凑过来,露出感兴趣的神情:“什么事?展开说说。”老钟一把将他掀开在旁边:“大男人打听人家小姑娘私事,像什么话?赶紧送过去。”阿莱德遗憾的撇了撇嘴,刚准备走,老钟又道:“正好你去泊位场,帮我打听个人。”“谁?”“叫康维。”老钟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是个手工匠人,做零件的。他上次找我预定了一批货,货到了却联系不上他,你帮我问问。”“他住在哪啊?”阿莱德问。“他住在哪我还真不知道,”老钟皱眉,“但我知道他的作坊在果酒厂。”“行,”阿莱德答应着,往酒吧门口走去,“等我送完货过去问问。”老钟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道穿行的车流之中,神色晦暗不明。……阿莱德在泊位场送完货,按照老钟说的去了果酒厂。果酒厂是一个很久之前就废弃的厂子,现如今已经被改造成杂乱的大市场。他一路走一路询问,最后终于找到了康维的店面,但大门紧锁,显然久无人烟。“大爷,”阿莱德问旁边卖合成肉的大爷,“你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康维什么时候营业啊?”大爷摆了摆不太灵活的机械手,道:“他失踪了,已经好几个月不见人啦!”“啊?”阿莱德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天早上她老婆还带人过来找东西,怕不是债主!”回去的路上,阿莱德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老钟,老钟却让他原路折回去,问清楚今天早上康维的妻子带去店里找东西的那几个人长什么样,说了什么话,还许诺给阿莱德三百因特的报酬。阿莱德嘀咕:“这老家伙是发财了?今天这么大方。”然后从没坐几站的悬浮轨道列车下来,又原路返回,搞得等他回家已经过了凌晨。“你怎么才回来?”只有橙子还醒着,但是她也困的够呛,一句话打了三个呵欠。“不是说了不用等我,”阿莱德埋怨道,“早点睡。”橙子皱眉道:“你的伤都没好……”“就是送个货而已,”阿莱德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是雀跃的,似乎十分高兴,“没有干什么重活。而且今天老钟那老小子跟吃错药了一样大方,我帮他打听了个消息,他给我三百因特,嘿!”听到老钟的名字,橙子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问:“打听什么?”“一个叫康维的手工匠,”阿莱德道,“说是订了货但联系不上人,让我过去问问,我就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怎么了?”他的话成功的勾起了橙子的好奇心。“人都失踪三四个月了。”阿莱德摇了摇头,感叹,“这么久不出现,八成是死了,今天早上他老婆还带着债主去他的店里找东西呢。”“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橙子顿时兴致缺缺,“别说整个雾海,自由彼岸一年都要失踪多少人。”“别人失踪不失踪关我什么事,”阿莱德得意道,“但这个叫康维的失踪,可是让我赚到了三百因特……送货要跑三趟才能赚到。”他说着,打开终端熟练的划给橙子一百因特,道:“明天早点回来,去给朱迪买蛋白奶粉,他太瘦了,这样下去怎么长的高。”“不用这么多。”橙子的眉头皱得越深了些。“剩下的钱给薇薇安和可乐他们也都买点好吃的。”阿莱德脱掉沾满灰尘和汗水的上衣,“以后不要等我了,早点睡觉。”“那也不用这么多,”橙子将钱还给他一半,“你的伤还没有好,留着买药吧。而且我上次我帮朋友打听消息,他给的钱还剩下好多。”阿莱德脱衣服的动作一顿,回过头道:“你的朋友,是不是救了我的那个?”橙子缓慢的点了点头。“诶,说起来,”阿莱德捡起扔在地上的衣服,若有所思道,“老钟让我今天打听的那几个人,就是早上去康维的店里找东西的那几个债主,其中有一个好像和你那个朋友有点像。”橙子本来都打算进去了,听到他的话脚步一顿,猝然回过头来。阿莱德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的反应,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道:“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熟悉,但死活想不起来,刚才你一说我——”“什么样?”橙子打断了他的话。“就是,大概和我一样高,”阿莱德回忆道,“穿着衬衫长裤,挺瘦的,戴着个翘边的宽檐帽,不太能看得清脸。”橙子脸色微变,急声道:“和他通行的人呢?”“和他一起的有两个人,都很高,其中一个年纪长一点,另外一个还很年轻,绿眼睛,长的很好看。”橙子的心脏急促的跳动起来,擂鼓一般咚咚的响。阿莱德没有见过西泽尔,但橙子却是见过的,他的绿眼睛太具有标识性,如果有人告诉橙子宽檐帽和绿眼睛一高一矮的组合,橙子一定第一时间就会想起楚辞和西泽尔。她按捺住自己心里的害怕和强烈的不适感,假装不经意的道:“老钟打听他们做什么?”“我哪知道,”阿莱德转身往淋浴间走去,玩笑似的道,“可能是想和他们一起找康维讨债?”他从手腕上拿下终端的时候,将橙子刚才还给他的五十因特再次话划给了橙子,笑道:“拿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的到。”橙子站在里间的门口,外面的霓虹亮光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到这里只剩下昏暗变换的光影,照得她神情明晦不定。阿莱德看着窗外的红光,语气憧憬的道:“要是以后的每一天都能有这种活做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很快攒够装机械腿的钱,你也不用一直用劣质染色剂眼药水了。”他说着,像是忽然下定决心似的道:“橙子,等我攒够了钱,一定带你去给眼睛做个变色手术——”说了半天不见橙子有什么反应,他若有所感的回过头,发现身后已然空无一人,橙子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这丫头……”阿莱德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淋浴间。橙子躲在厨房里。她攥着终端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骨节泛白,可是通讯一直连接不上,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简直就快要挤到了嗓子眼,血液上涌,横冲直撞进脑海里,搅得她神经发热,满头大汗,汗液流淌过额头,蓄积在睫毛上,于是眼睛刺痛睁不开,视线一片模糊。“快点连接快点连接……”她一边小声祈祷着,一边不停深呼吸,直到通讯频道里传来林的声音,她意识里豁然一惊动,差点将自己的终端扔出去。“橙子?”林低声叫道,“怎么了?”他的声音好像一颗定心丸,橙子的意识逐渐清醒的,她声音沙哑,吐字却还算清晰:“你,你们今天早上是不是去找了一个叫康维的手工匠?”林的语气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就是他!橙子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寒凉起来,她急切而艰难的道:“老钟在打听你的消息,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他在打听你们的消息!”“老钟有什么问题?”“对,他有问题。”橙子笃定的说着,慢慢从水槽和柜子之间的空隙里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已经蹲麻的脚腕,不经意的瞥向窗外——她看到了一道人影。穿着和夜色一样漆黑的大衣,戴着一顶礼帽,身形高大,步伐一走一停顿,似乎极其用力。明明极致安静,橙子却仿佛听到了他规律而恐怖的脚步声——咚,咚,咚。老钟!“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但随即立刻就将手指塞进了自己嘴里,后半声尖叫被迫变成了呜咽,眼泪顺着脸颊簌簌流淌而下。“橙子?橙子!”通讯频道里林的呼喊声好像隔了很远传来,“你怎么了?”橙子慢慢将手从嘴里拿出来,冲到窗边再去看,哪里有什么老钟,风吹着窗框上覆盖的塑料软膜呼啦作响,除此之外,只剩下橙子如擂鼓般的剧烈心跳声。原来是她自己的心跳声。橙子用手背抹干眼泪,道:“没事,我刚才看错了。”“你们一定要注意老钟,”她叮嘱道,“我明天过去找你,有事情要说,你在哪?”林报了一个地址,橙子重复道:“我明天早上就过去找你,你一定要等着我。”“好。”断掉通讯,橙子看了一眼终端上时间,凌晨一时三十二分。她知道自己今晚大概率睡不着了,于是到水池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等到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才推门出去。门口好像有人在讲话?寂静深夜,哪怕是压低了声音,那说话声也极为清晰,就像是魔咒一般,不间断的钻入橙子的耳朵。她大步穿过走廊,看到阿莱德和站在门口,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说话。而那人已经察觉到她的动静,侧身看过来,微笑着向橙子打招呼:“橙子?你怎么还没睡。”橙子瞪大了眼睛,几乎目眦尽裂。老钟!他穿着黑风衣,戴着同样颜色的礼帽,站在门口,几乎要融入到夜色里去。她刚才没看错,老钟真的来了!“你,”橙子听见自己声音干涩的道:“老钟?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我来找你啊。”老钟说道。橙子刚微微平静下去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血液几乎奔涌到了指尖,她甚至能感受到轻微酸麻的无力感。“哈?”她的声音有些变调,“找我,通讯不行吗?怎么还,非得要跑一趟。”“你的终端一直都是通讯中,”老钟困惑的道,“阿莱德也联系不上,我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哈哈哈哈,”阿莱德干笑了几声,不好意思的道,“我的终端没电了,刚才在洗澡,本来想着等洗完再充电……”“对了,”他看向橙子,“你不睡觉,在厨房干什么?”橙子低下头,道:“我觉得你肯定没有吃晚饭,所以想看看有什么吃的……”“我饿了自己会去吃,”阿莱德笑着说,“不是都说了,不用等我回来,也不用担心我饿肚子。”橙子低低的“嗯”了一声。“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老钟声音冷沉的道,说着转身就要走。“诶对了,”阿莱德叫住他,“老钟,你不是找橙子有事吗?”“哦,”老钟再次回过头,“你不说我都忘了。”“明天我要出趟门,”他对橙子道,“你再替我去一趟菱形方块,和上次一样,还是找朱叶,钥匙和货都放在后厨小仓库左边的架子第一层。”橙子缓慢而僵硬的道:“她上次不是说,让你自己去吗。”“你别听她的,”老钟随意的摆了摆手,“她就那个臭脾气,记得天黑之前送过去,别迟到了啊。”橙子答应道:“好。”阿莱德关上了门,见橙子站在原地没有动,惊讶道:“你怎么还不去睡觉?”橙子从阴影中走出来,阿莱德才发现她眼白上爬满了猩红的血丝,头发都湿透成一缕一缕贴在额头和脸颊侧,像海底死亡的水草。她轻声问:“老钟刚才和你说了些什么?”阿莱德被她的神态吓到,结结巴巴的道:“没,没说什么,就说让我不要告诉别人,今天去打听了康维的事情。”“你怎么回答他的?”“我说,我说没有告诉别人,就向你提了几句。”橙子豁然抬高了声音,几近尖利:“你有没有说那几个人眼熟?是我认识的人?!”阿莱德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这就是瞎猜的而已,没有说。”“那就好……”橙子似乎松了一口气。阿莱德劝道:“你还是赶紧睡吧,明天早上还要去送货——”“我不会去的。”橙子说道,她目光灼灼的盯着阿莱德,“明天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呆着,看好其他人,都不要出去。”阿莱德又是迷惑又是好笑:“你在说什么?你今天晚上怎么奇奇怪怪的。”“听我的,”橙子抬手抓住阿莱德胳膊,语气恳求,“阿莱德,相信我这一次,好吗?求你。”阿莱德被她目光里的坚定震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道:“好……”橙子却依旧看着他,道:“谢谢。”阿莱德似乎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耸了耸肩,道:“这么客气干什么?就当放假了,反正我的伤还没好……那你下午回来的时候记得多买点好吃的,好不容易大家白天都在家呢。”橙子点了点头:“好。”“快睡觉去吧,”阿莱德笑得很灿烂,“晚安,明天见。”“晚安。”橙子躺在**,听见阿莱德轻轻推上了房间门,而可乐的呼吸声平缓无波,她悄无声息的从**爬起来溜进厨房,动作迅速的拆掉厨房窗户上的塑料覆膜,双手在常窗台上一撑,迅捷的跳了出去,然后转身奔入漆黑无边的夜色中。==凌晨三时整,楚辞倏然从睡梦中惊醒。他动作迟缓的下床去找水喝,埃德温忽然在他耳朵里道:“林,橙子小姐刚才留言,她正在来找你的路上。”楚辞挑了挑眉,扔下水瓶,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道:“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锁定她的位置,告诉我现在过去找她。”他快步走到了旅店楼下,又道:“给西泽尔和莱茵先生都留言,同步他们我的行踪。”“我想,你不用走很远,”埃德温道,“橙子小姐已经到悬浮轨道中转点了。”十分钟后,楚辞在悬浮轨道的路口看到了橙子的身影,她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远远望见楚辞,就踉跄着停住了脚步,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等到楚辞走到她跟前时,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怎么了?”楚辞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但她却已经完全脱力,浑身都被汗水湿透,站都站不住。“等,等一下……”她跪坐在地上,话也说不出,却看着楚辞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半响才道,“我,有事,有事找你。”又过了好半天,她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在楚辞的搀扶之下走下了悬浮轨道,两人回到了旅店的休息室。“哎?”楚辞惊讶的发现西泽尔和艾略特·莱茵竟然都醒了,并且穿戴整齐的坐在休息室,似乎是在转门等他。西泽尔看了一眼被楚辞搀扶的橙子,橙子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一瘸一拐的自己走到沙发边,跌坐进去。刚才看到楚辞她差点喜极而泣,现在却反而局促不安起来,她头顶着西泽尔极具压迫力的目光和艾略特·莱茵审视的神情,低低道:“我,我找林有事。”“刚才的通讯怎么回事?”楚辞问。橙子像是受惊般颤了一下,道:“老钟今天让阿莱德去打听康维,还让他打听了你们的样貌。”西泽尔立刻追问:“他为什么要打听康维和我们?”“我不知道,”橙子道,“他自己说是因为康维预定了一批货,但是很久都联系不到他……但我觉得他一定是在说谎。”“老钟平时做什么生意?”艾略特·莱茵开口。“稀有材料。”橙子低声道,“老钟其实是个材料贩子,酒吧只是幌子,后厨就有一个仓库,阿莱德平时替他去送货。”“这倒也无可厚非,”艾略特·莱茵沉吟道,“如果他是因为货物的事情打听康维,倒也说得过去。”“不,”橙子拼命摇头,“说不过去的,他接受预定的材料都要先付一半的货款,买家失踪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为什么要费心思去打听呢?而且他因为这个给了阿莱德三百因特,平时他送一趟货才一百因特!”“而且,”她语气很重的道,“他还不让阿莱德告诉别人自己在打听康维的消息。”艾略特·莱茵略有惊讶的看向橙子,道:“你很聪明。”橙子嘴唇嚅嗫了一下,道:“谢谢……”她看着楚辞,继续道:“我上次去帮他送货,送到了菱形方块的一个地方……”她将那天的遭遇事无巨细的讲述了一遍。“等等,”楚辞皱起眉,“钥匙、废弃手术店后的升降舱……还有报亭里的升降梯?”“嗯,”因为剧烈运动的潮红脸色褪去之后,橙子面容逐渐变成了纸片一样的苍白,“我在自由彼岸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地下还有这样的通道。”楚辞看向艾略特·莱茵:“这听上去像‘绿色通道’。”莱茵缓慢的点了点头。“对了,”橙子低头在自己包里翻找了一会,掏出一个石膏模具,“我在还钥匙之前,去了一家材料店,将它拓印下来了。”她打开模具,从里面抠出一个老式钥匙样子的东西,非常普通,毫无特点。“那把钥匙是黑色,”橙子比划道,“磁条钥匙,现在已经很少用的那种。”楚辞立刻看向西泽尔,西泽尔心领神会的也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橙子面前,楚辞问:“是不是这样?”橙子瞪大眼睛:“怎么会在你这?”“不,不一样,”她将楚辞那把钥匙和自己拓印来的模具仔细比对,“但好像是同一个人制作的,你们从哪来的?”“锁匠。”楚辞道。“对对对,”橙子连声应和,“那个叫朱叶的女人也提到了锁匠。”楚辞忽然道:“钥匙。”他看向艾略特·莱茵:“早上在康维的作坊里,他的妻子说,保险箱里曾经存放着一把钥匙,后来不见了。”“如果康维的钥匙同样也出自锁匠之手,”莱茵缓慢而有力的道,“这就能够合理解释,老钟为什么要打听康维的消息……也能解释,颂布为什么会选择康维替他处理小飞行器。”“你是说,我们无法追踪颂布在毁掉小飞行器之后的轨迹,”楚辞的眉头皱的越深了些,“因为他是通过‘绿色通道’行动的?”“很有可能。”西泽尔出声道:“老钟会不会和颂布的事情有关?”楚辞立刻问橙子:“阿莱德划破手的那天晚上,去雪浪公寓的后巷做什么?”“好像是,”橙子脸色倏然愈发苍白,“老钟让他去那边找人。”几个人之间安静了一瞬。“看来,”艾略特·莱茵沉稳的道:“果然有关。”“怎么回事?”橙子急切的道,“老钟回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有关联吗?”“不会牵连到阿莱德,”楚辞安慰她,“放心。”“我不是这个意思,”橙子道,“也许我可以帮你们,老钟让我明天早上再去菱形方块找朱叶帮他送货。”楚辞却忽然看向她:“他什么时候找的你?你不是最近都没见过老钟吗?”“就在刚才,”橙子道,“他去家里找我和阿莱德——”她话没有说完,楚辞和艾略特·莱茵蓦然同时站起身。楚辞冷声道:“回去。”艾略特·莱茵抬步往外面走去,丢下一句:“我去找旅店老板租车。”橙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怔忪地问:“怎么了……”楚辞道:“没事,我们现在陪你回去。”橙子张了张嘴,眼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能继续问:“怎么了啊……”艾略特·莱茵很快找到了车,车子飞快冲破夜色,朝着星海别墅的方向奔去。橙子呆呆的看着窗外,凌晨的自由彼岸沉浸在一片深寂的霓虹中,没有声音,也没有生命。越接近家的位置,霓虹光晕变得越暗,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可是到了某一刻,忽然炸开一片剧烈的、刺目的鲜红。周围的空气都似乎热了起来,眼眶里蓄积的眼泪都要被蒸发干涸。橙子使劲眨了眨眼,才发现那不是霓虹灯,而是一片靡靡火光。轨道之下,潮湿阴暗的所在,原本有两间复合板搭成的小屋。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墟烬。火焰尚未燃尽,遥遥的映照在橙子脸上,她费力的将手指塞进嘴里,止住了尖叫,却止不住横流的眼泪。被火光照亮的黑夜犹如白昼,但她想不出,当真的黎明到来时,世界将变换成什么模样。直到她眼前忽然一黑。橙子被楚辞敲晕,安静的靠在车子座椅上,楚辞将她的手从嘴里拽出来,平静的道:“我过去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西泽尔握住他的手,道:“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