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有点奇怪。”楚辞若有所思道,“老钟为什么要这么迫切将阿莱德和橙子灭口?他明明已经知道我们在调查这件事。”“他所犯的错误在于低估了橙子的警惕性和反应能力。”艾略特·莱茵说道。“您最后对橙子说了什么?”“和你刚才的问题差不多。”楚辞问:“她的答案呢?”艾略特·莱茵却只是摇了摇头。此时他们已经抵达占星城,星舰降落在一百三十五层。凛坂公司的大清洗不会波及高层,而昆特被刺杀的风波犹有余音,三人做了乔装打扮,现在的表面身份是二星来的军火商,这个设定是楚辞提出的,因为按照他的说法,自己的最初的目标并非是成为赏金猎人,而是军火商。西泽尔好奇:“为什么是军火商?”楚辞理所当然的道:“因为比较挣钱。”也不知道西泽尔有没有相信他的理由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和艾略特·莱茵一起去打听消息了。他们无法确定,凛坂公司是否像某些传言中那样,因为内部倾轧斗争而暂时将调查昆特之死的真相后置。还是说,这只是他们做出来掩饰戏码,为了迷惑一些敌人和竞争者故意为之。一百三十五层的气氛看上去完全正常。楚辞乘着西泽尔和艾略特·莱茵去找情报贩子的空档在街上随意的走了走,已经鲜少能听到关于凛坂生物公司和昆特的谈言。直到晚上西泽尔和莱茵才回来,楚辞疑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事情演变的有些复杂。”艾略特·莱茵说道,“凛坂生物公司,可能马上就不复存在了。”“什么意思?”“昆特夫人代替了昆特的位置成为了新的董事,她与另外一名董事联手,疯魔了一样不断肃清和更换原本效忠于昆特的高管,凛坂生物高层人人自危,她手里原本就有凛坂生物的股份,加上原本属于昆特的、和她联手的那位董事的,现在她已经成为了凛坂生物公司的最大股东。现在凛坂生物内部割裂成两个派系,”西泽尔道,“昆特夫人为首的新派系,和其余小股东在暂时结成的联盟,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接下来很有可能个会彻底分离成两个主体。”楚辞“啧”了一下,道:“真蠢。要是分裂,肯定就再也不能跻身巨头公司的行列,会被感应科技和其他巨头公司压着打。”“这背后必定有人推波助澜,”艾略特·莱茵道,“依我看,八成就是我们那位前雇主的杰作。”楚辞耸了耸肩,道:“意思是我们可以暂时不用担心凛坂生物的报复,按照计划行事?”艾略特·莱茵点了点头,玩笑道:“说不定昆特夫人还在心中感谢我们呢。”当晚他们就去了一百三十六层的南青街找锁匠斯达克。锁匠似乎并未想到这么快他就在再次和这些人见面了,但他道:“安图瓦夫人告诉过我,钥匙你们不用着急归还。”“感谢您与安图瓦夫人的慷慨。”艾略特·莱茵道,“但我们有别的事需要您的帮助。”“我只是个锁匠。”锁匠说。“恰好和您所制作的钥匙有关。”锁匠微微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注视着艾略特·莱茵。“您是否认识一个叫康维的人?”莱茵问道,“他是一个手工匠人,生活在自由彼岸,拥有一把您的钥匙。”“记得。”锁匠缓慢的道,“虽然我这一生制作的钥匙有上万把,但我记得我制作过的每一把钥匙和他的拥有者。”楚辞和西泽尔都有些诧异,而艾略特·莱茵问道:“钥匙是否可以出借或者转让?”锁匠摇了摇头:“只有我可以出借钥匙,比如你们手中那一把。要想转让的话……除非本人死去。”“那么,使用钥匙在绿色通道开启的每一趟通行,是否都有记录?”“有,”锁匠道,“如果是占星城的通道,你们可以找戴夫去查。”他停顿了一下,慢吞吞的补充道:“但是要告诉我原因。”艾略特·莱茵如实道:“有人杀死了康维,冒充了他的身份,用他的钥匙逃到了占星城。”“这不太可能。”锁匠有些惊讶,“自由彼岸的守门人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总会有人心存私心。”艾略特·莱茵说了老钟的事情,“他钥匙现在由一个叫橙子的女孩接手,如果您要回收,我可以代为转达。”锁匠张了张嘴,最终叹了一口气,道:“不用了。”“那么,我们还需要知道,那位叫做戴夫的先生,如何联系?”“他在八十七层。”“八十七层?”“对,叫萨普洛斯带你们去找他吧。”……“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萨普洛斯一步跨进门口,大声嚷嚷道。老婆婆掏了掏耳朵,骂他:“我的耳朵都要被你吵聋了,萨普洛斯!”她正在给楚辞剪头发,几天时间,楚辞的头发已经到了肩膀位置,大概再过几天就又长回原本的长度了。“干嘛要剪掉啊。”萨普洛斯惋惜的道,“这么短像个男孩。”“你醒醒,我本来就是男的。”“啊,”萨普洛斯打了个呵欠,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张嘴打哈欠的动作停滞,“啊?!”老婆婆鄙夷的瞥了一眼萨普洛斯,继续“咔擦咔擦”的给楚辞剪头发。萨普洛斯本来想凑过来看,却被老婆婆赶苍蝇似的挥手赶开,他只好悻悻的去了阳台。阳台上西泽尔正在枪装子弹,回头看见他,问道:“要出发了吗?”“不是,”萨普洛斯摇头,半天,压低声音问:“西泽尔,林是你妹妹吗?”“不是,”西泽尔好笑道,“他是男孩。”萨普洛斯满脸落寞的走了。下午,楚辞和西泽尔跟着萨普洛斯去找戴夫,艾略特·莱茵去重新购买一批武器,萨普洛斯的机车在前面带路,西泽尔不知道也从哪里搞来一辆机车,捎着楚辞,一路风驰电掣的去了一个叫洞岗的地方。“萨普洛斯为什么知道你是男孩之后很失望的样子?”西泽尔忽然问。楚辞随口道:“我怎么知道,可能他喜欢女孩吧。”西泽尔没有再说话,楚辞却想到些别的,搂着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后背上。西泽尔问:“困了?”楚辞说:“到了叫我。”洞岗相当于自由彼岸的普通人区,甚至还要更偏僻一些,远远的只能看见一条断裂的轨道横在空中,仿佛随时都有坍陷的可能性。轨道之下堆放着山峰一样的垃圾,有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在垃圾山爬上爬下,萨普洛斯瞄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对西泽尔和楚辞道:“最好带戴上隔离面罩,这里空气很差劲。”他们一直穿过了好几座垃圾山才看到一条孤零零的巷子,两边的窝棚勉强可以称之为建筑,萨普洛斯停在其中一个窝棚前,没有敲门,直接推开破败的门扉进去了。“戴夫?”他叫了一声,“有人找。”戴夫是个身材矮小的侏儒,藏在窝棚里杂乱的缆线和堆放密集的服务器之间几乎找不到。他从两台服务器之间探出丑陋的、精灵一般的小头颅,声音发尖的问:“什么事?”西泽尔说明了来意,戴夫沉默了许久,才道:“锁匠让你们来的?”萨普洛斯补充道:“还有安图瓦夫人。”戴夫缩回到服务器中间,一会又出来,递过一枚芯片,道:“不要告诉朱叶。”西泽尔接过芯片,问:“为什么不能告诉朱叶?”“你们不是从自由彼岸过来的吗?”戴夫瞪着眼睛,“不然怎么知道朱叶是谁。”“我们只是去自由彼岸调查事情。”戴夫“哦”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朱叶脾气很差,而且很喜欢杀人,她会杀了我。”西泽尔做出惊讶的神情:“只是一条消息而已。”戴夫苦着脸道:“自由彼岸是她的地盘,没有她的同意,在她看来就是泄密。”“但是锁匠和安图瓦夫人的面子又不能不给,”戴夫揉了揉脸颊,两面为难,“所以不管你们要做什么,最好都不要让朱叶得到什么风声,不然我死定了。”“明白。”西泽尔点头,“断时间内我们不会去自由彼岸。”得到承诺,戴夫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再次缩回了服务器和电缆的空隙里。回到风铃大道,艾略特·莱茵也刚好回来,他正在将两把霰弹枪放在柜台上,又拿了几颗燃烧弹,坐在柜台后面的老婆婆道:“用不了这么多,萨普洛斯那个傻小子准头差的离谱,多好的枪在他手里都是浪费。”撒普洛斯嘟嘟囔囔的去了后厨,艾略特·莱茵又在小旅店的门口装了一个控制弹,引爆程序设置在老婆婆的终端里。楚辞问:“阳台和屋顶要不要也装几个?”“不用啦,”老婆婆摆摆手,“我这没你们想得那么危险,找到戴夫了吗?”“找到了,”楚辞回答,“婆婆,您认认识朱叶吗?”老婆婆摇了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楚辞拎着武器包去了阳台,艾略特·莱茵跟了上去,问:“为什么忽然问起朱叶?”西泽尔复述了戴夫的反应,将芯片放在终端里读取。“如果真的像戴夫说的那样,”楚辞道,“透漏一点消息就要被杀,那么朱叶根本就不可能放过在她眼皮子底下走私的老钟,更别说替老中去送东西的橙子。”“你说的对。”艾略特·莱茵沉思了一瞬,又缓慢的道:“除非……”楚辞抬起头:“除非什么?”“朱叶对老钟和康维利用绿色通道走私事情是知情的,甚至有可能,”莱茵皱起了眉头,“得到了她的默许。”“所以康维被杀死和冒充,她不敢声张,因为怕自己纵容走私的事情败露?”楚辞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那杀掉老钟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放过他。”“朱叶没有杀老钟,她在顾及着什么;老钟却着急于要将橙子和阿莱德灭口,生怕事情败露,”艾略特·莱茵自言自语似的道,“既然朱叶有可能是知情者,甚至有可能是参与者,老钟忌惮的就不是朱叶,而是另有其人。”“有没有可能,朱叶背后还有更大的老板?她和老钟忌惮其实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势力。”“存在这种可能性。”艾略特·莱茵脑海中闪过什么,但是这念头太快他没有抓住,而西泽尔道:“芯片读取好了。”他们看到了曾经属于康维那把钥匙的行迹。首次出现在占星城九十一层,最后一站是在两个多月前,占星城二十八层。“二十九层?”楚辞问:“二十九层怎么了?”艾略特·莱茵淡淡道:“距离二十六层太近了。”楚辞有些惊讶:“他知道二十六层的港口。”西泽尔略作回忆,就想起来楚辞曾说过二十六层有一个秘密港口,曾被威尔逊·卡隆用来运输被贩卖的儿童,而这个港口和神秘的西赫女士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看来颂布十分自信,”艾略特·莱茵道,“认为没有人能拆穿他更换交通编号的把戏;或者他认为,就算这把戏被拆穿,调查者肯定也不会知道他如何离开自由彼岸,因为绿色通道足够隐秘……”想到这里,莱茵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另外一个疑问:绿色通道确实足够隐秘,可颂布是怎么知道康维手握一把绿色通道的钥匙的呢?又或者他不知道,他当时只是迫切的想找一个零件贩子或者机械手工匠人,误打误撞的遇上了康维,进而发现他有一把绿色通道的钥匙?如此说来,颂布的运气当真是好到出奇。“但我们当时问过,麦布纳不认识颂布。”楚辞的提问打断了他的思绪。莱茵接上楚辞的话道:“二十六层的港口不止买麦布纳一个驾驶师,而颂布去港口应该更多的是因为那里有星舰。”“他这这不是在自投罗网?”“从我们一路追踪颂布其人的轨迹,对他的行事风格也算是有所领教,”艾略特·莱茵道,“不可否认他实力强劲,并且非常谨慎,这一点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但谨慎的同时他又非常自负——接上我刚才的话,就算更换过的交通编号被发现,绿色通道的事情也被发现,可二十六层的港口确实足够隐蔽,还记得吗?麦布纳当时非常惊讶我们到底是如何找到港口的,所以很少有人会将二十九层和二十六层联系在一起。”楚辞点了点头:“知道港口的人少之又少,颂布恰好就是其中一个。但同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他顿了一下,道:“港口已经被炸毁了。”“对,这件事知道的人更少,”艾略特·莱茵沉吟道,“顾勋当时来找我调查港口被毁的案件时曾经说过,但是不在港口的驾驶师全部被调遣去了另外的地方,知道港口被毁的,除了卡隆·威尔逊和顾勋之外就只有为卡隆去现场探查的保镖,而这个保镖最后被灭口了。”“设想当时颂布到达港口发现已经剩下一片废墟,他会怎么做?”“他没有再用绿色通道。”楚辞道,“我们去二十六层和二十九层看看吧。”艾略特·莱茵点头,“低层相对封闭,打听消息还算容易。”最终艾略特·莱茵去了二十九层,而楚辞和西泽尔去了二十六层,三个人在三十层分别,因为从这里开始,升降舱就无法运行。楚辞带着西泽尔徒步走过废弃的管状隧道,最终抵达二十六层。这里很安静。安静到死寂,安静到狭窄闭塞的街道上走过去的每个人都沉闷木讷,看到外来者一副畏缩姿态,仿佛见不得光的老鼠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接近轨道口的街道上有一座红色屋顶的房子,房子依旧陈旧不堪,但房子里的灰裙女人却不知所踪,之类已经换了新的主人,路过的时候楚辞目光一斜,看到没有覆膜的窗户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挤在墙角。他和西泽尔这次伪装成走私贩子,都戴了帽子和隔离面罩,身形也做了掩饰。没走多久光线就黯了下来,西泽尔皱眉道:“还不到黄昏。”“这里的信号基站基本没用,终端用不了。”楚辞低声道,“而且人工大气层早就损坏了,天黑的很早。”走了一段路,楚辞隐隐人的说话声,这里的人似乎都害怕极了声音,连高声言语都不敢,因此一点点声音都听得极其清晰,楚辞驻足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有人在唱歌。他拉着西泽尔去了走到街道尽头,那里有一片空地,数十人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圈,双目紧闭抬头向天,双十合适,嘴里怪腔怪调的念念有词,仿佛在举行什么仪式。楚辞一眼看到,带头的那位穿着青白长袍的人,手里拿着本小册子。西泽尔犹豫道:“他们是在……祷告?”楚辞点了点头,压低声音:“拜星教,你听说过吗?他们信仰一个叫‘造星之主’的神明。”西泽尔摇了摇头。这时候,信徒们刚好祷告完毕,一个一个告别了青白长袍的牧师,鱼贯的离开了空地。他们从西泽尔和楚辞身旁穿行过去,目不斜视,神情肃重。“走。”楚辞拉着西泽尔,混在这群人中离开,“先去港口看看。”在天彻底黑之前,楚辞和西泽尔到达了一面墙跟前。周围毫无人迹,墙面上蓄积着厚重的植物,楚辞揪住那些藤蔓植物的叶子,用力往两边一豁。“快点,”他回头对西泽尔道,“很快它又要长上了。”西泽尔大概没想到此行的路程竟然这么猎奇,停顿了一下,才俯身钻进了藤蔓之后的洞口里。水塔的升降井平台还在,楚辞指了指垂在空中的锁链,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让西泽尔跟着他走,他顺着锁链一直滑到底,一分钟后西泽尔也滑了下来,楚辞笑道:“还以为你又会嫌这样走危险。”“我要是说了,”西泽尔道,“你打算怎么反驳我?”楚辞一本正经道:“不能保证升降井平台还可以运作,而且声音很大,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这里还会有人?”西泽尔放目望去,只有倒塌的水管道和颓圮的残垣,甚至没有路,幽兰微光在黑暗中星星点点,楚辞耸了耸肩。他庆幸自己出色的记忆力,否则一定记不住走到港口的路。原先的港口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单线轨道从中折断,只剩下三分之一摇摇欲坠的架在支撑点上,发射台和控制室不见其踪,只留下焦黑的残块,上面已经生出了萤火菇的幼苗。哪怕知道此地无人,楚辞也和西泽尔走的得非常小心,照明只开了微弱的一小簇,并且依旧沿着轨道支撑点缓慢前进。西泽尔忽然拽了楚辞一下,楚辞回头,照明的光线打在地上,照亮几个杂乱的、踩在灰尘上的脚印。他蹲下查看了几秒钟,最终摇了摇头。港口炸毁之后卡隆的的保镖来探查过,顾勋也来过,而后来艾略特·莱茵为了“查案”,还专门来过一次,显然已经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脚印。在往前走,越靠近控制室,脚印越杂乱,似乎有人在这里徘徊良久。两人沉默的前行,没有对话,因此黑暗中只剩下他们极其微浅的呼吸,一声叠着一声,直至完全重合,西泽尔轻声道:“去控制室——”楚辞忽然转过身去,目光锐利的看向黑暗虚空的某个方向。西泽尔的话语由此戛然而止,而楚辞敏捷的跳上轨道支撑点,朝着刚才目光所及的方向飞奔而去。黑暗中多了他轻巧的脚步声,除此之外依旧没有别的声音。西泽尔皱了皱眉,跟着楚辞跑过去,精神力场随之展开。有人!有人在朝着港口的方向靠近。像是扯着一根无声的细线,两方的距离在不断拉近,不断拉近,而到了某一刻,被追逐者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而追逐者终于不再掩饰自己行迹,一路如风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经年累月的黑暗和静寂。港口一直往前走是一片已经废弃的工厂,巨大的铁罐林立,仿佛进入了某个物种神奇的森林,地面上堆积着晶亮的玻璃岩,反射着萤火菇微弱的光线,像塞一地繁星。这里本该非常容易躲避藏身,但是追逐者就仿佛拥有黑暗中可以透视的眼睛,他是伶俐敏捷的猫,是暗夜立冷酷的猎人;而被追逐者成了狼狈逃窜的老鼠,随时可能丧命的猎物。双方的距离越勒越近,近到哪怕黑暗中看不到奔逃之人的身影,却可以听见他落荒而逃的脚步声。楚辞抬手,拔枪,奔跑的速度也丝毫不减。砰!他其实开了三枪,但因为这三枪之间间隔的时间太短,以至于枪管处闪烁过一阵红色焰火之后似乎只有一声响动。子弹在黑暗中竞相追逐的轨迹不可追寻,但最终却都狠狠的钉入了奔逃者的腿弯里。黑暗中也看不见飚射的血花,甚至听不到吃痛的呼喊,但他的脚步明显慢了,楚辞又开了一枪。那人跌倒在松散的玻璃岩上,费力磨蹭着躲在了钢架罐子之后,双手捏着大腿侧的一个血洞,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原生皮肤血肉,他细心的用防弹材料武装起来,可是对方该死的竟然用的是改造之后的动能枪,子弹接触到目标物体之后就会炸开,并且几具有非常强烈的腐蚀性,而他开枪的角度又很刁钻,这颗子弹卡在了他的髋骨里,几乎立刻就让他失去了行动力。脚步声停了,于是他屏住呼吸,没有人任何声音,就像二十六层的废弃工厂永远无人造访……这里太大了。他侥幸的想,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们不会找得到——忽然,一束久违的光悄无声息的打在了他的脸上,很温和,像被死神应允的回光返照。他分毫未察觉到有人出现在了他身后,直到脖子被骤然袭来的力道绞住。“呃……呃……”他的喉咙里只剩下短促的、连不成语句的断裂音节。那人抓着他的脖子,将他拖到空地上,而从始至终,那束光都没有离开他的脸。他已经在黑暗里生活了无数天,却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光亮,竟然是这种境地。“颂布。”那人冷漠而笃定的道,“你竟然真的躲在这。”是个陌生声音,从未听见过,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还不会死心,他觉得自己还能和上次一样逃走……可是接着,他就发现自己恐怕只能打消方才的念头。他的肩膀两侧、膝盖上各中了一枪,哪怕他身体里部分骨骼都被改造成了晶钢材质,但是距离过近的子弹依旧会对改造之后的肢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他已经不能动了,他终于意识到,这次自己真的完了。……楚辞其实没有见过颂布,对于他找了很久的人,他的印象只有那几片锋利的旋转刀叶,而现在,那刀叶早就不复存在,颂布的机械手臂前端光秃秃的,甚至还残留着铝化之后的黄绿色块斑,而曾经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如同一个蝼蚁的高大杀手,此时蜷缩在地上,因为疼痛不停的颤抖,像一个陷入沼泽的垂死的大象。楚辞本以为当自己找到颂布的那一刻,他会愤怒,会剃其骨啖其肉。可是没有,他出奇的平静。平静到,西泽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不杀了我?”颂布问。“找你的主要目的不是杀你,”楚辞淡淡道,“是为了问你一些事。”颂布却费力的抬起头来:“你们不是——”“我们不是西赫女士派来的。”楚辞点头。他终于看清楚了颂布的面容,他是一个眼睛处带有十字刀疤的粗旷男人,眼底凝结着凶气和戾气。“你竟然知道她?!”“第一个问题,”楚辞自顾自道,“拉莱叶是什么人?”颂布还沉浸在楚辞上一句话所带来的震惊中,再次听到预料之外的名字,他整个人都怔住了,厚嘴唇张开,停滞,满脸惊骇的看着眼前的人。“不想说?”“不……你是谁?”颂布喃喃道,“你是谁?”楚辞没有回答,而是道:“按照你现在的伤口血流速度,你大概还能活是三个小时,如果不抓紧时间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用止血凝胶治好你的伤,然后再破开伤口。”“不必这么费力,”颂布躺在地上,他眯起眼看向无尽的黑暗虚空,半响,道,“那个叫拉莱叶的小丫头不能算是人,我只知道她是个实验品……”“从哪里来的实验品?”“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只负责运输她。”“你从谁手里接收到她的?”“不认识,好像是雾海的星盗吧。”楚辞停顿了一下,忽然道:“刘正锋?”“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楚辞大概描述了刘正锋的样貌,颂布点了点头,眼底惊疑神色更重。而同样震惊的还有西泽尔,袭击311舰队劫走押运物的就是刘正锋,如果颂布是从他手里接收的拉莱叶,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显然楚辞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继续问道:“你知道拉莱叶的编号吗?”“什么编号?”颂布反问。“D-079。”西泽尔冷声道,“有没有在她身上,或者装置——”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用词:“装置她的箱子上见到相关的数字编号。”隔了半分钟左右,颂布蓦地道:“有,她戴着一个手环,上面就写着D-079。”西泽尔维维垂下眼眸,遮去眼底汹涌的情绪。他听见楚辞继续问问题,声音里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色彩:“钟楼号的人都是你们杀的?”“是。”颂布对此供认不讳,“拉莱叶逃走了,找不到她我们都得死。”“她为什么能那么轻易的从你们手里逃走?”颂布的语气缓慢起来,就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她有一些我没有办法解释的奇怪能力。”他竟然打了个寒噤,低声道:“她……你难道不好奇我们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的杀死钟楼号上所有人吗?”“其实只要找到拉莱叶就可以了,把她带回雾海,联邦调查局也不可能追查到雾海来……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颂布说着,混沌而凶戾的目光变得惊慌闪烁。他永远也忘不了他们登临钟楼号时候的场景。那个叫拉莱叶的小女孩站在舰桥大厅的门口,她身后乌压压的全都是人,足有上百,是钟楼号所有船员和乘客。看到他,拉莱叶露出天真的、苦恼的神情:“你们怎么还是找来了呀?”而她身后所有的船员和乘客,不论是男是女,是老式少,全都摆出了懵懂、烦躁的表情,咧开嘴一齐道:“……你们怎么还是找来了呀。”那声音参差各异却又分外整齐,余音在偌大的舰舱内回**,犹如魔咒一般。颂布和另外几个杀手惊得呆在了原地。拉莱叶道:“求求你放过我吧!”她身后的人群就跟着道:“求求你放过我吧。”仿佛他们所有人都变成了拉莱叶,整个船舱内有一百个拉莱叶,露出同样的笑容,说着同样的话,而站在她面前的几个杀手,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变成她的傀儡团中的一份子。……“她是特性基因者?”西泽尔问。颂布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怪物!我们没有办法,只好立刻给她打了镇定剂,但是她昏迷之后,船上的就像是中邪了一样开始互相撕咬追逐,我们没有办法离开,就只好,只好把他们都杀了。”“她就是用这种能力从你们手中逃脱的?”“一开始镇定剂对她有效,”颂布咬牙道,“但后来镇定剂甚至麻醉剂对她的有效时间都越来越短,我们稍不注意,她就能迷惑了看守逃走,和我一起运送她的人都被她弄死了,而我之所以会被追杀,也是因为让她逃走之后掀起之内没有找回来!”楚辞挑眉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完成西赫女士的任务?”颂布沉默着,算是承认。“那后来呢,拉莱叶找到了吗?”“我不知道。”颂布道,“但我猜找到了,我打听过,雾海没有发生过钟楼号的类似情况。”“嗯。”楚辞点了点头,竟然饶有兴致地点评了一句,“有道理。”颂布忍着剧痛看了他一眼,但是光线昏暗,他又戴着帽子和隔离面罩,根本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看得出,是个很瘦的年轻人。“十五年前,你在长河星杀掉一个女人,”楚辞从本来想从终端上调Neo恢复的资料给他看,但是终端无法运作,他只能口述了斯诺朗医生的相貌,“为什么要杀她?”颂布回想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最后一个问题,”楚辞道,“西赫女士是谁?”这个问题颂布几乎没有停顿的回答了他:“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谈起西赫女生,他脸上恐惧的神情不比刚才说起拉莱叶轻,他倒吸去一口冷气,脸色逐渐青白起来,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我们有专门的传讯人来联系,我不该,不该贪心,她的**,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不……”他呻吟着,靠在巨大铁罐架子上的身体开始无力的往后滑。楚辞找了几颗止血凝胶按在他的伤口处,西泽尔惊讶的看着他,楚辞耸了耸肩道:“我觉得他并不可信。”“所以?”“所以我要读取他的记忆。”楚辞说着,用绳索将颂布捆起来,拖着往港口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距离,他忽然停下来,若有所思道:“这样一路给他拖着,会不会没回去就死了啊?”西泽尔笑了一下,道:“你说呢?”楚辞似乎有些苦恼:“那怎么办?我觉得读取他的记忆很有必要。”“我来吧。”西泽尔说着,将他的外套脱下来撕成布条,和带的绳索一起结成一张简单的网,将昏迷的颂布放进去,两个人一起抬着走。但由于他太高,楚辞比他矮,两人的手臂垂下的高度不一,导致一路都走的非常别扭,在加上一路还要提防着是否有跟踪窥视,等走到二十六层的管口隧道口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楚辞抱怨道:“谁让你长这么高……”西泽尔好笑道:“长得高也是我的错?”“当然。”楚辞偏过脸颊瞥了他一眼,“都是你的错。”“好,都是我的错。”西泽尔立刻态度良好的认错,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们在三十层和艾略特·莱茵会和。莱茵先生非常惊讶看着两人别扭的走路姿势和他们手中拎着的网:“这是——”楚辞云淡风轻的道:“颂布,他一直都躲在港口附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知道港口存在的人本就极少,况且已经毁了那么久,通常是不会有人再过去了。”艾略特·莱茵道,“颂布躲在那里,不算奇怪。”他问楚辞:“你费这么大力气将他带回去的意思是……”楚辞道:“我要读取他的记忆。”天亮的时候,三人抵达八十七层,但却并未返回风铃大道,而是随便租了一间旅馆的屋子,艾略特·莱茵找熟人借到了一台精神成像仪。颂布还剩最后一口气,西泽尔费了些力气才将他和机器精神通感成功,他立在里间操作机器,楚辞和艾略特·莱茵在外面等。艾略特·莱茵倚靠在阳台脏兮兮的栏杆上,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大气层,忽然叹了一声。楚辞问:“您为什么要叹气?”“我在想,”艾略特·莱茵看向他,指了指屋内,笑道,“这是你拜托我的第一件事,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才完成。”楚辞闻言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