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机甲联赛的最后一场,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到最高,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场激烈、精彩、夺人心魄的对战,在两架机甲出现在赛场,而赛场的影像又被演示在巨大的光屏上时,不论是旁观者,还是胜利或者败落的参赛者们,都屏住了呼吸,将期待的目光凝聚在光屏上。整个赛场气氛,就如同暴风雨之前的海洋。但只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坐在操纵仓里心如止水的楚辞,另一个是台下观战,昏昏欲睡的靳昀初。她已经知道了结果,也就不必在意过程任何。靳昀初低下头,将工作信箱里需要她批示的无聊文件浏览了两三份,等到她再抬起目光时,这场最终之战已经结束了。楚辞是当之不愧的第一名,评委们也如他所愿,给了高分。这场比赛皆大欢喜。第一名众望所归;第二名心悦诚服;评委们心情舒畅;观众们酣畅淋漓。靳总……靳总觉得比赛和她信箱里的文件一样无聊。都怪西泽尔,她想。你要是不失踪,林就不必为了得分而刻意的去使用动作指令操纵,但是转念又想,如果不是因为西泽尔,这家伙估计根本就不会参加机甲联赛,这个程度比赛对他来说,太简单了。赛场上此起彼伏掌声不息,靳昀初慢慢地站起身,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赛场的巨大演示光屏却又从分数与排名变回了赛场的画面。“咦?”靳昀初刚刚抬起的脚步又落回了原地。比赛主持人的声音在广播里满含笑意的道:“大家稍安勿躁,按照比赛传统,我们还会有三到四场表演赛,大家难道不希望看到参赛选手们秀操作吗,而且,我们刚才的第一名也会参加!”气氛再度被调动起来,靳昀初忖了一下,回身又坐在了椅子上,薄薄的唇线抿出一抹笑容来。第一场是第二名和第三名对战,不知是不是因为脱离了比赛的紧张气氛,两个人都放得很开,中途失误和违规操作不少,但是却险象环生,最后第二名以半个动作指令险胜第三名。观众席上掌声如浪潮,第三名虽然再次输了,却并不低落,在通讯频道里对第二名道:“兄弟,我输得心服口服,但是等比赛结束,你得请我吃饭。”“好说好说,”第二名卡着通讯频道不退出,“兄弟,要不咱俩再打一场算了。”第三名诧异:“为什么?”第二名欲哭无泪:“我不想被大佬虐啊,在选拔赛的时候就被她赶着跑,好不容易回合赛结束,我还要被她再杀一次,我太难了!”第三名哈哈大笑:“被大佬亲自杀,这是你的荣幸。”他说完,径自关闭通讯频道,解除精神通感,然后立刻跑到后台,准备看看第二名怎么被杀。不过刚才那场正式比赛已经足够精彩,这一场表演赛应该也差不多吧?要知道,第一名之所以是第一名,是因为他不仅对战胜出,他的操纵动作也只有两个微小的失误,几乎和零失误没有差别,这……这还是人吗!可怜的第二名只能待在操纵仓里等,几分钟后,楚辞进到了操纵仓内,第二名小心翼翼的道:“大佬,能不能手下留情?”通讯频道里静默两秒,传来楚辞冷淡的声音:“抱歉,不能。”第二名:“……”救命!两架高大的机甲出现在了赛场演示屏幕上,一黑一白,就像是棋枰上分立半面江山的棋子,这两架机甲动了,赛场上如同刮过去两道小旋风。他们一动,靳昀初便知道黑色机甲的操纵机师是楚辞,白色机甲大概知道自己赢面不大,所以一上来就是最猛烈的攻击——他直接打开了光流炮弹,在两架机甲的距离尚未拉近的时刻,企图用重火力来逼迫对手放弃近战,因为刚才那场比赛他就已经意识到,不论是操纵精度还是格斗技巧自己都比不上楚辞,所以能采取的唯一战术就是重火力压制。光流弹的攻击范围不小,但是同样的,它的命中率也不算高,相对于动态目标来说,光流弹更适合用来打击静态目标。用它来打击机甲是不明智的,但第二名并非是为了命中,而是为了让自己的对手趋避,将双方的距离拉开到最大而已。但是没有。楚辞并没有如他所想般倒退,而是在炮弹到达之前,忽然开始高速行径,到了某一刻,黑色机甲在高速运行之下,做了一个难度极大的疾停动作。停止之后的机甲依旧在的地面上滑行出去一段距离,机械腿的履带之下火花与青烟齐飞。而就在那烟花一样光点硝烟散去之后,不论是与之对战的第二名,还是观赛者都才发现,黑色机甲的右机械腿已然抬了起来。在所有人震惊到震撼的目光中,就像是时间被拉长,或者是这个动作被慢放……爆炸所产生的玄白光幕像是被一个黑点划破,尖锐的呼啸声中,那台黑色机甲以左机械腿为核心支撑,跃离了地面,机身在空中倒退的弧线是如此优美。黑色机甲在空中停滞了大约两秒钟,然后猛然前冲!机甲虽然堪称庞大怪物,但是在强力的动能引擎系统和推进器的双倍支撑之下是可以离开地面的,但是一般来说,机甲离开地面对能源和引擎系统是双倍负荷,而且落地的时候需要卸去缓冲力和保持机身平衡,同时还要重新校准机械元件,是一个又浪费时间、又浪费能源,同时还非常容易失误的高难度动作。但是所有人都看着那架黑色机甲在空中倒退,堪堪躲过光流弹的核心爆炸范围之后,逆着爆炸所产生的气浪便扑了过去。像一只凶猛而迅捷的野兽!“这,这落地还怎么来得及校准?”“这样的速度已经过标准线了,别说校准,机身平衡都很难维持。”“刚才那个动作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明白……”“不是标准动作指令公式吧?”然而让所有人预想不到的是,黑色机甲并未落地。它的推进器已经到达了临界值,而在这个临界值之下,机甲竟然在空中悬浮了一瞬 ,在这一瞬间之内,黑色机甲肩部的护甲迅速打开,架起迫击炮筒,对着不远处的白色机甲放了一枚炮弹过去。这一炮距离太近,打碎了白色机甲只坚持了三秒的能量护盾,黑色机甲裹挟巨力轰然落地,直接将地面砸出了两个变形的大坑!金属元件剧烈的摩擦声中,明显快要失去平衡的机身却偏偏没有倒下,姿态极其强硬的,如同一个巨大的楔钉,钉入地面,岿然不动。它不动如海浪中沉浮的礁石,一动则翻天倒地,白色机甲反而成了要躲避风浪的舰船,可那礁石凶狠的撞了上去,将船体撞了个粉身碎骨,再无生还之力。观战者尚在震惊之中,这场表演赛已经结束。它就像刚开始,或者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后台的第三名盯着赛场久久不能回神,心中划过去的万般念头之中,最清明的一个竟然是,幸好我不用和她对战……半晌,评委席上的老师们才开始有了一些动作和声音,其中一个道:“如果是这场比赛,你们会打多少分?”他旁边的老师沉默半晌,道:“我没有办法打分,他的操纵全部都是违规动作,不论放在哪一项标准之中,全都是要被警告的危险行为。可是……”“可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操纵。”另外一个老师叹道,“但我又觉得,机甲本就应该是这样,强大、冷酷、不可撼动。”谢可萤坐在靳昀初身边,忽然道:“你说得对,她确实不应该在赛场,比赛……太小了,你懂我说的‘小’是什么意思。”靳昀初笑了笑,道:“但哪怕是循规蹈矩的操纵,他也还是第一名。”“她的操纵,”谢可萤停顿了一下,道,“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你。”“不一样,”靳昀初摆了摆手,懒洋洋道,“你们这些搞理论的就是喜欢评价我们机师,但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习惯,没有相同的操纵风格。”“不不不,我想说的不是风格,”谢可萤道,“而是内核。”靳昀初曾经是公认的联邦第一机师,她的操纵风格自然独一无二,无人能比。不同于林的自由和灵活,靳昀初的操纵依旧能看出标准动作指令公式的痕迹,也不同于她平时不太着调的性格,她的机甲,是极致的肃穆,与极致的疯狂之结合。人与机甲这个巨大的机器想比,就显得如此渺小,可是这样凶悍的机器要想发挥出更凶悍的实力,却要依靠人来操纵,可就是在这样的强烈对比之下,人类意志与机械能量合二为一反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据说最完美的机师就是可以掌握这种平衡的人,谢可萤想,大概靳昀初就这样的人。“行了,我满意了。”靳昀初露出心满意足笑容,“我要回去了,暮少远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嘁——”谢可萤嗤之以鼻,“这个时候还不忘炫耀自己老公。”“我就炫耀,我就炫耀你能把我怎么样?”靳昀初笑眯眯道,“你还能打我不成?”“我可不敢打你,”谢可萤摆手,“到时候暮元帅拿我兴师问罪,我承受不起。”过了一会,她暼着眼睛问:“你不是要回去吃饭吗,怎么还不走?”“我在等小林呢,”靳昀初道,“我带他去我家蹭饭。”谢可萤惊讶道:“你和她倒是很熟悉?”“他是西泽尔的弟弟,严格来说不应该是你家的亲戚吗?”靳昀初乜了她一眼,“而且你还是人家院长,操的什么心呀。”“我都多少年没回中央星圈了。”谢可萤是中央星圈名门谢氏身,算是穆赫兰元帅夫人谢清伊的表妹,但她和谢青巳已经在北斗星生活了数年,和家族并不亲近。“诶,等等,”谢可萤皱起眉,“弟弟?弟弟是怎么回事,林不是女孩吗!”靳昀初哈哈大笑,也不解释,转身扬长而已。“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了?”靳昀初在后台找到了楚辞,带着他去自己家吃饭,“要不然按照你的性格,肯定不愿意参加表演赛的吧。”楚辞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其实他和靳昀初共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她却总是能精准的猜到自己的想法,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又或者,他们之间存在某种相似之处。“我感知到你了,”楚辞说道,“然后我就去前面看了一眼,发现你真的来了。”靳昀初挑眉:“你的精神力感知这么精准?”“嗯,”楚辞道,“其实比起操纵我更擅长感知。”“这样啊……”“明天跟我去一趟晴空星。”靳昀初道。“去晴空星做什么?”“我是去视察,你嘛,就去熟悉一个舰队结构和人员,”靳昀初瞥了他一下,道,“你以为探索任务这么好执行?要干活的!”“……哦。”等到了靳昀初的家里,楚辞发现元帅府邸除了暮元帅之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老沈?你在这干什么。”“当然是来蹭饭。”沈昼摊手,“我本来是想提前告诉你的,可是靳总不让,说是要给你一个惊喜。”他凑过来仔细观察楚辞毫无变化的面部表情,道:“可是我看你怎么好像也不太惊喜的样子,甚至都没有多少惊讶……”“因为我在外面的时候就感知到你了。”“好吧,”沈昼说,“你们精神力者真讨厌。”楚辞:“说的好像你自己不是一样?”沈昼:“……”他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饭马上就好,你们再等一下,我去给暮元帅帮忙。”说完就闪身进了厨房,靳昀初趴在厨房门口观察了好一会,啧啧称奇:“暮少远竟然没有把他赶出来?”楚辞道:“这不是个好消息。”靳昀初一愣:“什么意思?”“沈昼的厨艺怎么说呢,”楚辞斟酌了一下,道,“就是多少有点出人预料。”“我一时间竟无法领会到你这句话里的用意……”而等到开饭的时候,靳昀初看着桌子中央一盘灰褐色的玩意,陷入了沉思。“这是什么?”她问。“这是沈老师的杰作。”楚辞说。暮少远一言不发的坐下来,将筷子递给了靳昀初,靳昀初依旧盯着那盘诡异的菜品,目光毫不偏移,半晌,她终于忍不住问暮少远:“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我合理怀疑你是不是想报复我。”“我和他打赌,”暮少远微微抬头看了沈昼一眼,“输了,所以让他做了一盘菜。”靳昀初:“……”她开始卷袖子:“什么赌,我来帮你赢回来。”“一个小玩笑而已。”沈昼笑道。“玩笑?”靳昀初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盘黑糊糊的菜上,她心想,这玩笑开得,代价属实有点大。午饭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开始。靳昀初看着楚辞和沈昼,甚至暮少远都神色如常的夹了那盘菜,然后咽了下去,她的筷子三过菜碟而不入,终于忍不住问楚辞:“真的……能吃?”楚辞说:“能吃是能吃。”靳昀初终于还是忍不住尝了一口。……甚至有点好吃。但是它的外表不配他的灵魂。她忍不住感叹:“沈昼啊沈昼,你是怎么将一道明明还不错的菜做的看起来这么……诡异的?”沈昼谦虚的道:“这是目前来说唯一一个没有点上的技能。”饭后,靳昀初在将盘子丢进洗碗机里时,随口问暮少远:“你和沈昼打了什么赌?”暮少远关上水龙头,道:“他说他知道今天上午都去了哪里。”“然后呢?”“我以为你没有去学校,因为你昨天念了很多次说你不会去看机甲联赛的决赛。但是你和小林一起回来了。”靳昀初:“我和小林一起回来并不代表我去了学校。”暮少远点头:“我看了你的行踪记录。”靳昀初:“……”“打赌就打赌,可为什么他赢了,你却要让他做一盘菜呢?”“因为他说,来我们蹭饭好几次了很不好意思,所以要自己动手。”靳昀初翻白眼:“那他有本事别来!”“你们真是无聊,”她靠在门边道,“这种事情还要打赌。”“因为,”暮少远擦干手上的水滴,神情平静的道,“我问他,那天晚上在烧烤店,你们谈了什么。他才说,要和我打一个赌。”……“我和暮元帅打了一个赌,”沈昼笑意盈盈的道,“赌靳总今天有没有去北斗学院。”“你怎么知道她今天一定会去学校?”“因为我上次过来送资料的时候,刘副官正好说起靳总的行程,她明天要去晴空星。”“所以呢?”“这个时间点,西泽尔又不在,去晴空星最有可能就是为了远航探索任务的事情,我猜……她应该会带你过去,而且今天不是机甲联赛的决赛日么?所以才说她去了北斗学院。”楚辞摇了摇头:“我就不该告诉你远航探索任务这回事。”沈昼沉默了一下,喟然道:“你要走了啊……”楚辞说:“又不是不回来。”沈昼笑了笑,道:“其实我今天是来告别的。”楚辞一开始以为因为自己要远行,所以他来向自己告别,但是念头一转发现不对,如果是和自己告别,直接找他就好了,为什么要绕这么多弯子来靳总家里?他骤然抬起目光:“你——”“米贞要脱离斯奈特,成立自己的事务所,自己当老板,我答应跟着她出去单干。”沈昼温和的道,“新所注册在瓦蓝得星。”瓦蓝得星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名字,因为人们更愿意用“中央星圈”来代指它和它周边的几颗星球,或者更精准一些,人们称它为,“行政主星”或者“首都星”。楚辞愣了一下,声量抬高:“你要去中央星圈?”沈昼道:“目前看来,是这样。”“可是——”腴——皙——正——礼——沈昼抬起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楚辞还在思考着,沈昼笑道:“而且这对我的职业生涯也有很大帮助嘛,说不定等你回来,我就已经成了联邦有名的大律师。”“自信点,把‘说不定’去掉。”“诶,”沈昼不好意思的道,“做人不能太飘。”楚辞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最终又松开,道:“你想好了就可以。”“果然你是最容易说服的,”沈昼感慨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去和Neo和南枝说,北斗星系临近边疆,离家还不算很远,可是中央星圈……哪怕是最快的跃迁速度,路上也得走两天吧?”“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咦,那为什么你要去远航探索任务这件事要我告诉他们?”沈昼问,“你还来得及再回家一趟吗?”“来不及了,”楚辞回答,“旗舰后天就出发。”“可你不是刚刚才比赛结束——”楚辞道:“领衔授勋的材料前几天就已经递交了,就等比赛结束之后批示下发。授勋人申请了阿特弥斯指挥官,她是这次远航探索任务的旗舰舰长。”“所以,”他抬起头看向沈昼,“这是短期内,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交谈。”“看来我今天来得很正确。”沈昼笑道。“你们都要走啦?”靳昀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站在餐厅的一株绿植旁边,她看向沈昼,“你什么动身?”“我得看米律师的安排,”沈昼道,“而且在离开之前,我还要回家一趟。”靳昀初走过来,和他擦肩而过时压低了声音问:“暮少远和你说了什么?”沈昼一脸无辜:“什么都没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来告别,”沈昼笑眯眯道,“顺便蹭饭。”靳昀初嗤之以鼻。但是后来,关于那天暮少远究竟和沈昼说了什么,以及他们打的赌到底是否只有一个简单而无聊的玩笑,靳昀初并没有得到回答。第二天,她带着楚辞登上了去晴空星的星舰,站在廊桥的入口时,呼啸的气流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她对楚辞道:“这是我今年最后一次出门,等送你们走,我就又要去该死的疗养院了。”楚辞道:“疗养院总不至于连终端都不让使用吧?”靳昀初哈哈大笑,对楚辞说起她少年时期,她妈数落她的三大罪,学习退步了,玩终端玩得;身体不舒服,熬夜熬得;不想吃饭,垃圾食品吃多了。在长辈眼里,智能终端实属人类一大危害,就应该当除之而后快。“现在我也不愿意玩了,”靳昀初叹道,“我更宁愿要一具健康的身体,就先不说精神力,每年去两次医院,一次去半年,这谁遭得住啊。”“会好吗?”“不会,”靳昀初语气如常,甚至有几分轻快,“已经没救了。”这一刻,楚辞忽然不敢去看她的神情,他故意偏过头望向了舷窗之外,宇宙静寂,星辰浮游。楚辞去过很多次晴空星,对于三十五师的军部也是轻车熟路,家属区那位老大爷的小黑狗还认识他呢。舰队规模不小,却只有旗舰是从晴空星启航,并且先行三天。这是一个奇怪的传统,因为远日纪元时,阿瑞斯·L每次出航,都会先由他自己驾驶探索者号率先离开,据说是因为他本人讨厌总统先生举办的启航仪式,所以就想要提前溜走。现如今得启航仪式早就不如当年浩大繁盛,可是旗舰先溜的习惯却永久的保留了下来,不知道那位伟大的探险家知道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导致联邦几百年竟然都执行着这样离谱的传统时,他会不会为之发笑。旗舰叫做“未来号”,似乎是一种从现在回溯到过去的美好想望,人类已经远离诞生之地近千年,这宏大的时间变迁中,那片星域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要去?”拉尔米勒奇看着楚辞笑道,“我还以为您和我开玩笑。”“当然,”靳昀初挑眉,“这可是S等级精神力的机师,万一你们路上遇到什么未知生物,小林也是战斗力啊。”“求求您不要诅咒我了,”拉尔米勒奇双手合十,“这可是五年远航,万一真让您说准了可怎么办?”靳昀初笑出了声:“我不乌鸦嘴,放心。”“本来是想让你来熟悉熟悉你以后的‘上级’,”她对楚辞道,“但是既然你和拉尔认识,那好像也就没有什么熟悉的必要了。”“是啊,”拉尔米勒奇招呼楚辞和靳昀初,“走,去吃个送行饭,我也不要想要什么起航仪式,吃顿饭就行了。”“我就不去了。”楚辞推辞道,“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吃饭耽误不了多久,”拉尔米勒奇眨了眨眼,她的眼眸中闪耀着如同钻石一般的光辉,“而且都是你认识的人,温师长、奈克希亚、纳金斯、小白粤……没关系的。”最终楚辞还是被拉去吃饭,饭后拉尔米勒奇问他要不要送他去靳昀初住的地方,楚辞低声道:“不用,我去西泽尔家。”那间房子已然空了很久,透着毫无人气的森凉。其实哪怕西泽尔在的时候也并没有喧闹多少,他这个人,沉静而内敛,恨不得一句话都不说。楚辞想起自己从前有时候还会嫌他话多,现在看来,有声总比无声好,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不论是谁在等待,等待总是无奈的。走进门的时候,楚辞下意识的就将精神力场覆盖到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他感知到恒温系统的电流安然的流淌着,水管中的水毫无意识的沉默,尘埃,万千尘埃在空气中浮游,安静的各自守在自己的世界。他只带了一个小箱子,箱子里也没装多少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记忆力他总是在东奔西走,不论是终端还是武器都坏的很快,能长久留下的竟然一个都没有,就好像他孤身一人来,最后又孤身一人走。连西泽尔都没有送给他什么礼物,以至于这个时候,他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作为今后的念想,都无从落手。最后他想,算了吧。他躺在**,闭上眼睛又睁开,他问埃德温:“霍姆勒有传递消息出来吗?”埃德温说:“最新的消息是五天前蓝心传送的,没有异常。”楚辞再次闭上了眼睛。半晌,他又睁开:“埃德温,你说西泽尔如果回来会不会去北斗星的那个房子。”埃德温的声音很平静,平静而又冰冷的道:“他没有回来。”又半晌,楚辞“哦”了一声。==“你到底和沈昼说了什么?”靳昀初皱着眉问。“我什么都没说,”暮少远无奈道,“我就是问他,那天晚上在烧烤店,你们到底聊了什么,但是他不愿意告诉我。”“我总觉得不对,”靳昀初抱起手臂,“你会和别人打赌?”“我不会?”暮少远反问。靳昀初反而迟疑了。她的思绪一瞬间飘远,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暮少远的时候,似乎也是因为一次奇怪的“打赌”。那时候她按照老李的要求,去了联合舰队的特别安全调查组,调查官的工作很辛苦,常年都在出外勤,某一次终于回了白塔区,她驾驶着星舰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和同组的同事浑浑噩噩的去了白塔中心的餐厅,结果她最爱吃的菠萝包竟然没有了,排队在她前面的同事拿走了最后一个。靳昀初板着脸对同事道:“给我。”同事:“不给。”靳昀初挽袖子:“你想打架吗?”同事:“……”同事不想和她这个好斗分子一般见识,但又觉得就这样将菠萝包交出去会显得自己多怕靳昀初似的,很没有面子,于是在餐厅环视一圈,指着某位刚要离开的军官道:“你去,要一下他的通讯ID,我就给你。”那位军官,正是当时的边防军三十五师师长,暮少远。那时候暮少远不到三十岁,却神情冷峻,气质肃重,已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此人不好相与。靳昀初知道同事是故意的,但她是谁,联合舰队她横着走,中央大楼楼顶都是她的停机坪,后来中央大楼的楼顶专门安装了护栏,立上牌子,上书“禁止降落”,禁止的不是别人,就是她。连李政都拿她没有办法,不就是要一个通讯ID,多大的事?于是她袖子都没放下来,就跑过去拦住了暮少远的去路,也不管自己形容多邋遢,笑容灿烂的道:“你好,可以给我一下你的通讯ID吗?”暮少远怔忪了一瞬,就抬起终端将自己的通讯ID给了她。同事震惊的交出了菠萝包,凑在她耳边叽叽咕咕的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竟然这么容易就要到了他的通讯ID?”靳昀初不以为然:“谁啊。”同事说:“他是暮少远!就是那个平定了黑三角星盗叛乱的暮少远!”靳昀初奇怪道:“他不是边防军的吗,在我们白塔区干什么?”“应该是参加那个什么联合什么会议的吧,一年一次的那个。”靳昀初“哦”了一声,下意识的回过头去,暮少远的已经走到了餐厅门口,逆着光的背影挺拔如松。她忽然觉得,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阿昀?”暮少远叫道,“你在想什么。”靳昀初的神思瞬间回归,她道:“你不要转移话题,这是打赌的问题吗?是你们说了什么。”暮少远愈发无奈的重复:“你怎么又绕回去了,真的没说什么。不就是赵潜兰和资料的事情,你比我知道的更早,他也把资料送过来了。”“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沉默了一会,靳昀初问:“那些资料,你打算怎么处理?”“我还没有决定。”暮少远说,“对了,医院那边我已经问过了,医生的建议是先做一个检测,下个星期送你过去?”“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靳昀初道,“估计得下个星期才能去。”“好。”暮少远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星舰估计要一个小时后才能起飞,你十九时去港口吧。”“好。”靳昀初落下车窗,看见晴空星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穹,呢喃道:“未来号,现在应该已经和舰队汇合,要越过长亭走廊了吧……”==“左轮机长汇报引擎预热情况。”“准备完毕。”“右轮机长汇报涡轮情况。”“全部收起完毕。”“大副汇报航线情况。”“校准完毕。”“好,”拉尔米勒奇抬起头,看着面前巨大的光屏,“全体准备,跃迁。”